席卷的狂风吹起漫天的飞雪,风雪一团又一团地砸在脸上。刺骨的冰凉浸透了渡边的身体,他浑身湿透,头发的末端还结着冰晶,被汗浸湿的衣服也结冰了,紧紧贴在他身上,冻得他止不住筛糠似的发抖。
但是他还能不能死在这里啊。布鲁斯他们将活下来的机会全部让给了他,因为只有他才能走出这片极地。所以他还不能死,他要带着他们的信念活下去,他还要回来将布鲁斯送回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茶树林中去!
有人说人的一生中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肉体的泯灭,这是物理层次上的死亡。呼吸断绝,意志消亡;第二次是所有亲朋好友来参加他的葬礼的时候,他们穿着笔挺的黑衬衫,举着黑伞,在胳膊上系着白色的丝带,在他的坟前静静地哀悼,天上下着小雨;第三次则是最后一个还记得他的人死去。这样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会记得他了,他存在的一切记忆和痕迹都从这个世界里消失了。
“布鲁斯、基诺、乔、里奇、马丁、唐璜……”
他从颤抖的牙床里不断重复这几个名字。他们的肉体会永远冰封在这片雪原中,也许将来还会有别人找到这里发现他们,但是不会记得他们的名字。这里也没有盛大的葬礼和流水般的黑车,更不会有林立的黑伞为他们送行。所以他还不能死,他要是死在了这里,就不会有人还会记得他们。他们只会变成一串冰冷的数字,汇入到一个千千万万个数字当中,然后被送到某个大人物面前。他们得到的也许只会是某个人一声轻轻的叹息而已。
开什么玩笑?他们甚至连以后的日子都规划好了,想去的地方还没有去,想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居然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四肢在不断僵硬,他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了。但是他的心脏还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就像擂响的战鼓一样。只要他的心脏还没有停止跳动,他就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
雪狐不仅是高超的掠食者,同时也是迁徙的好手。一只成年的雪狐可以一天前进90公里,连续行进数天。他们笔直地向前,方向不会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
第二天浑身冻僵了的渡边在雪地里被人发现了。在不会有任何生物敢出来活动的深夜,他顶着零下几十度的低温一路蹒跚到了最近的据点。
他被人从雪地里挖出来的时候依然死死睁着眼。虽然身体已经变得跟石头一样僵硬,但是他死死咬着牙,他还活着。他是雪狐,是不会被暴风雪打倒的!
“后来我被紧急送到了手术室,因为我全身超过70%的部分已经坏死,他们不得不给我换上了这副身体。”
渡边敲了敲自己坚硬的胸膛,那里冰冷坚硬地就像钢板一样,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了。他和钽—193共聚物的相性并不良好,因此手术过程中展现出了强烈地排斥反应。
但是他全部忍了下来,他的意识就想钢铁一样坚韧,不良反应带来的疼痛甚至没有让他喊出一声。他只是大睁着双眼看着刺眼的手术灯,在心里默念着他还不能死。主刀医生也为之动容,用尽了毕生之所学来保住他的性命。于是他成功活了下来,成为了第一代构造体。
“但是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渡边低声道。他的声音里仿佛藏着巨大的痛苦和切齿的仇恨,丽芙恍惚间看到坐在她旁边的不是一个中年大叔,而是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这只狡诈的狐狸露出了他的利爪和獠牙。
“我调查了那批运输物资,想知道居然要牺牲我们整个绿洲小队来抢运的物资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吗?”
渡边斜眼问道。
“装的什么?”
“一箱又一箱的丹麦啤酒。这些啤酒都是水质极佳的高山冰雪融水酿制的,有着完美的啤酒花。那是这座格陵兰岛可以拿得出手的几样东西之一。那东西我喝过,味道确实不错。某个大人物也喜欢喝这个,于是预定了几十箱这种啤酒,想带到空中花园去。毕竟等这里也被放弃掉,他就再也喝不到这么好喝的啤酒了。”
原来人命居然可以这么不值钱,甚至还比不上几箱啤酒。他们高高在上随意地挥一挥手,他们就得在下面跑断自己的双腿。好像他们做任何事情,只要扣上一个为了全人类的福祉的名义,就会有大把傻瓜争先恐后地抢着去帮他们完成。而他们只要安心躲在后方啜饮他们的鲜血就可以了。
“然后呢?”
丽芙有些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渡边说出来的话实在太富有冲击力了,让她现在脑子有些懵。她知道空中花园在之前做过一些比较过分的事情,放弃了大部分留守的地面部队。但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空中花园毕竟容不下所有人。但是像这种事情,她从来没有接触过。
“我杀了他。”
渡边冷声道。
他在一个晚上摸进了那个大人物的卧室,用那把布鲁斯的廓尔喀弯刀当着他的面砍下了他的头颅,血柱甚至染红了天花板。他看着妖冶的鲜红在白色的床单上浸染开,抖掉了刀身上附着的鲜血。
那一刻他的内心是平静的。他以为他的复仇应该是干脆淋漓的,是爽快的。看着那张惊恐的脸不断扭曲,瞳孔不断地放大,一定会很有趣吧?但是当他抓着那家伙的头发将他的头颅拎在手中的时候,竟然无悲无喜。只是感觉心中有些空落落的,那里原本被复仇填得满满的,但是现在人已经死了,那里又变得空了。
他将黏连着的逆元装置硬生生扯了下来,丢在了床上,随后大踏步走了出去,身后留下一连串鲜血的的脚印。他连排斥反应的疼痛都能忍受,这点疼痛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我的故事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