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走在枫桥城外的官道上。
马车里坐着一位绝色佳人、青衣少女和一位剑客。
绝色佳人伸出素手,拨开竹帘朝窗外望去,便见窗外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路边的野花显得分外娇艳,几只彩蝶翻飞其中,乐此不疲,竟轻轻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今日的她一改往日鹅黄风格,一身素白打扮,发间淡蓝色的簪花极为雅致,略施粉黛,更是清丽如仙。
另一边的剑客一袭青衫,剑眉张扬,约莫十八九岁,正闭着眼睛,跟着小调摇头晃脑,一副极为享受的样子。
这个唐易好可恶!
仗着小姐心善,竟然蹬鼻子上脸……天天晚上骚扰小姐——真当小姐和那些狐媚子一样的么!什么身无分文……还不都是接近小姐的借口!什么慈悲寺礼佛,也亏他能想得出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见上小姐一面都难,他还得寸进尺,挤进车上来!
青衣少女斜瞥了一眼身旁的剑客,却瞧见那剑客睁开眼睛冲这边笑了笑……不由打了个颤,只觉得他的笑容奸诈无比。这种人,应当多灌些辣椒水才对!又有什么好愧疚的!小姐还是太善良了,万一小姐……”突然脑子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不敢再想下去。
男人果然都是坏东西!
“小女子依旧好奇,唐公子不惜花费重金,费尽心思请我前去礼佛,究竟是为了什么?现已出了城,总可以说了吧?”不知什么时候兰心已经放下竹帘,正手托香腮看着那名江湖人。
那位被唤做“唐公子”的剑客叹了口气道:“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们江湖人的事,你也不会感兴趣。”
绝色佳人莞尔,朱唇轻启:“这句话公子已经说了七遍。”
剑客对上她清澈的眼眸,叹了口气又接着道:“我身上现在有一个江湖中人人想要得到的东西,这东西能让任何人成为绝世高手,同时也能让任何人丧命。”
兰心不着痕迹地错开了剑客的视线,颔首道:“所以你就在他们都以为你在怜幽阁的时候,却不漏痕迹地离开怜幽阁?”
剑客点头:”兰心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即透。”
“你们江湖人真有趣,竟会为了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连命都不要。”那名叫兰心的绝色佳人摇头笑道。
剑客哑然失笑:“可这就是江湖啊。”
突然剑客眉心一皱,提起了手边的长剑:“唐某今日只怕要食言了——”
“你要干什么?!”青衣少女顿时就像炸毛的斗鸡,挡在自家小姐身前,就连兰心也是微微一怔。
“兰心姑娘此行不会太平了。”剑客话音刚落,拉车的骏马开始嘶鸣。
“出什么事了吗?”兰心见状问道。
“有杀气。”剑客的眉头越皱越紧。
“久闻面具剑侠剑法超群,没想到却是个藏头露尾的孬种。”车外一个声音雄厚的壮汉嘲讽道。
剑客示意二女不要惊慌,从车里跳了出来,高声对壮汉道:“你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你要找的人也不在这里。”
剑客打量着壮汉:那壮汉身高八尺,壮的像头牛,手握一双八棱锤,虽然蒙着面,却早被胸前那串佛珠出卖了身份——江湖人称“力拔山河”的孟达。
传言孟达本是慈悲寺护院武僧,因动嗔念拔断寺中柳树被逐出山门。下山后仍然桀骜不驯,凭着一双八棱锤在江湖上名声大噪。
孟达见从车里出来的人并非面具剑侠,微微愣了下,倒没有鲁莽,问道:“阁下是何人?”
剑客很干脆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是唐易。”
“哦?”孟达笑得越发狰狞:“那你一定知道面具剑侠和《天下第一》的下落。”
唐易摇头:“面具剑侠就在附近,可惜你想要见到他,得先打赢我。”
“狂妄!”孟达双眼死死锁着唐易,杀气弥漫。
“你要来试试?”唐易颇为玩味地看着孟达,拇指悄悄推开了剑鞘。
“哈哈哈哈——”随着孟达的一声长笑,杀气又瞬间消弭于无形,“对付你,还用不着洒家亲自动手。”
突然,从四周冒出来无数个黑衣蒙面人,把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马车里的人给我留活口,动手吧。”
随着壮汉一声令下,一众黑衣蒙面人一拥而上,朝着唐易扑去。
唐易眼观六路,一剑划过,倒下四个黑衣蒙面人,右踏两步,身子一斜,又刺中了一个离马车最近的黑衣蒙面人。一蹬车辕,飞身上了盖顶。
滴嗒——滴嗒!突如其来的雨滴洗去了剑尖殷红。
唐易朗声笑道:“不知兰心姑娘可否为在下即兴演奏一曲?”
车中传来空谷幽兰般的声音:“此情此景,兰心自当长歌一曲。”
几个黑衣蒙面人趁机飞上马车,唐易后仰躲过一剑,手中长剑画了个半圆,两个黑衣蒙面人随即毙命,同时左脚处传来一声闷哼,一个黑衣蒙面人已被踢下马车。
“情儿,伴奏。”
笛声响起,一如青鸟高吟,直冲霄汉,忽而如崖角飞流,急转而下,起承转折,复又趋于平缓。
“游侠某,
名远传,
而今江湖谈——”
唐易一跃而下,身法灵动飘逸,忽左忽右,连刺三剑,又击毙了两个黑衣蒙面人。
“仇者多,
友两三,
但逢敌手难——”
唐易快如闪电,穿梭在黑衣蒙面人之中如虎入狼群,前一剑,后一剑,上一剑,下一剑,越来越多的黑衣蒙面人倒在雨水中。
“雨尽碎,
风如潮,
出手引狂澜——
未收招,
三声笑,
皆醉了——”
再无黑衣蒙面人光顾马车,所有的黑衣蒙面人全都不知恐惧,不知疲倦一般发疯似的地扑向唐易,反观唐易剑挑四方,越发地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唯此间江湖年少,
偏爱纵横天下——
恩仇趁年华,
轻剑快马——
红尘未破也无甚牵挂,
只恋生杀——
醉里论道,醒时折花!”
唐易的身上开始多了第一道伤口。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每多一道伤口,他便要多杀五个黑衣蒙面人,剑法一如初时凌厉。
“剑影翩,
血光寒,
似鬼亦似仙——
说书人,
应笑我,
既疯也如癫——
檐上霜,
窗边月,
为我留一盏——
过江南,
踏天山,
不曾还——”
雨越下越大,一朵又一朵的血花次第绽开,又在水中缓缓淡去。兰心的歌声一改往日的柔声细语,似儒生挂帅,又如巾帼出征,那原本甜美清澈的歌喉,倒也唱出了几分豪气。
“唯此间江湖年少,
偏爱纵横天下——
恩仇趁年华,
轻剑快马——
红尘未破也无甚牵挂,
只恋生杀——
醉里论道,醒时折花!”
一曲毕,随着寒光入鞘,最后一个黑衣人也倒在雨中。大雨磅礴,冲刷着少年挥洒青春的汗水,少年低着头沉声道:”接下来,该你了。”
缓缓转过身,大汉早已不见了人影,唐易不禁皱眉道:“走了?”
这与江湖传言相差也太大了吧……
身后传来女子的脚步声,脚步走近,头顶多了一把幽兰伞。
“兰心姑娘,是在下失策了……呃,情儿?”唐易转身,满脸的歉意与懊恼顿时烟消云散。
情儿板着脸抬头对唐易说道:“小姐要我送把伞给你!不管怎么说……总之,谢啦!”说完,把伞塞进唐易手中,小跑回了车里。
倒是可惜了她这件淋湿了大半的浅绿色雕花襦裙。唐易撑着伞暗自摇头。
……
七天前。
怜幽阁,全国十大勾栏院之一,数不尽的达官显贵慕名而来,纵情声色,一掷千金。至于女儿娇憨,妩媚,端庄之态,个中精髓,风情万种,更是让无数富商豪客意乱神迷,流连忘返。这里既是无数男人的温柔乡,亦是情报交换的销金场。
唐易环顾怜幽阁正厅,心中咂舌:斑斓彩灯,让人眼花缭乱,雕梁画栋,更是金碧辉煌,其中奢华,更是直逼皇家宫殿!一厅一院,一山一石,也要要勾得这里的男人柔肠百转,不愧为江南第一青楼!
怜幽阁老鸨轻声下楼,来到唐易身前,伏在唐易耳边低声嘱咐道:“恭喜唐公子要得偿所愿了。切记,上楼后莫要孟浪,惹恼了兰心姑娘,可就得不偿失啦。”
唐易一阵挤眉弄眼地和老鸨调笑后,来到楼上,整了整衣衫敲响兰心姑娘的房门。
许久,从里面传来一声犹如雨后嫩笋般纯净,轻柔的声音:“进来吧。”
不愧是兰心姑娘啊!果然与众不同。唐易心中赞叹,轻轻推开了门扉。
一缕幽香萦绕鼻息,令人神清气爽。步入香闺,映入眼帘的是面前的是一张薄如蝉翼的屏风,屏风上栩栩如生的雨打青荷图巧妙地遮去了本该若隐若现的秀床,而左侧留白处是一首娟秀的小诗:
身若薄荷孤茎直,
心似琉璃采梦池。
青莲涤去泥中物,
再观其香发几枝?
屏风前的桌子上摆着两盏凉茶,一副残棋,似是闺中女儿之间睡前的游戏之作。而那用檀木所雕成的桌椅上巧夺天工的花纹无不流转着独属于女儿家的细腻温婉。
靠近窗边,梨木书桌上摆着几张宣纸,一边的砚台上斜倚着一只墨迹半干的毛笔,宣纸上隐隐有两行小字。唐易正要凑近一观,却听香闺的主人开口道:“唐公子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声音中带有三分慵懒,三分晶莹,三分惆怅,透着一分半梦半醒的沙哑。
唐易想起老鸨的嘱咐,揉了揉眉心道:“姑娘莫怪,在下从未见到过如此风韵的墨宝,情不自禁。”
一阵兰香扑面,鹅黄色身影缓缓步出了屏风——不曾画眉,不曾梳洗,未施粉黛,额头尚有数粒汗珠,几缕发丝垂下,长发散漫地披在身后,神态惫懒,鹅黄轻衣随着莲步轻移缓缓舞动,仿若从画中走来。
唐易顿时口干舌燥:她便是兰心么?只有她才能是兰心啊!
“唐公子,坐。”兰心来到屏风前,坐在桌边檀木椅上望着唐易道。
唐易坐在唯一的空椅子上,酝酿了下语言,便道:“兰心姑娘……”
“情儿,看茶。”兰心似是无心抢白,对唐易抱以歉意的微笑。
屏风后走出来一个约莫十四五岁,脸颊微红的小丫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盏青花瓷杯,放在唐易跟前,提起桌子上的紫砂壶给唐易倒茶。
“兰心姑娘。”唐易又道:“在下想与姑娘做笔交易。”
“怕是要让唐公子失望了。”兰心摇头道:“所有人都知道,小女子从不在舞台以外的地方做交易。”
“兰心姑娘就不想知道,我要找你做的是什么交易?”唐易苦笑道。
兰心直勾勾地看着唐易,直到他把茶喝完,嘴角勾起一抹不可察觉的笑意,对一旁的情儿吩咐道:“续杯。”
“姑娘可信佛?”唐易不死心地试探道。
“嗯?”兰心神色微动:“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唐易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有戏!
于是连忙解释道:“兰心姑娘若是信佛,又肯在七日后去一趟慈悲寺礼佛,在下愿以三千两为酬,答谢姑娘。”末尾又补了一句:“这便是在下要说的交易。”说完从胸口掏出三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放在桌子上,举起杯中新茶一饮而尽。
兰心轻声问道:“你只要我礼佛?别的呢?”
唐易笑了:“我只要你礼佛。”
“为什么?”兰心忍不住问。
“江湖人,总有那么多奇思妙想。”
“你是江湖人?”兰心素面微寒。
唐易坦然道:“我从没说过我不是江湖人,更没说过我是什么富二代或者小白脸。”
“情儿,续杯。”
于是情儿又低着头为唐易续了满满一杯。
唐易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古怪,望着兰心凝脂般的俏脸:“我刚刚说的,慈悲寺礼佛,去吗?”说完端起茶杯又是一饮而尽。
兰心眼波流转,点点头:“去。”
“多谢,记得是七日之后。”唐易拱手道,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兰心叫住了他,看着桌子上的三张银票问:“你就不怕我反悔么?”
“呃……那我也只有自认倒霉了。”唐易说完,便关门下了楼。
刚出了怜幽阁的大门,却见兰心房里的小丫头情儿急急忙忙追了出来:“唐公子,小姐说了,跟你聊得还算开心,这个便送给你了。”
唐易右眼狂跳——情儿手中拿的是一只无比眼熟的紫砂壶。
另外,情儿的双颊似乎更红了。
兰心一个人在闺阁里,回想着不久前发生的事,嘴角又勾起诱人的弧度。
现在的男人,真是越来越讨厌了,连睡个好觉也要被打搅,可恶至极!哼,既然来了,你就尝尝这沉淀三天三夜的洗澡水好了……嗯?
兰心瞥到屏风后茶柜上装着的各色“特制”茶水的紫砂壶中,“洗澡茶”正一如既往地摆在原处。
难不成……
“啊——”
情儿一回来便听到屏风后传来小姐一声惊呼,连忙跑过去:“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小姐安然无恙,房内也并无异常,情儿提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又问道:“出什么事了,小姐?”
“你……刚刚给他倒的什么茶?”兰心心虚地问道。
情儿脸红道:“小姐的意思不是要给他倒威力最大的‘辣椒茶’吗?”
兰心认真道:“我刚才的手势说的是洗澡茶。”
“那唐公子……好坚强!”情儿客观地评价道。
主仆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二人便再也憋不住,笑得前仰后合,乱作一团。
这人也真是……跟没事人一样……他,怎么忍得住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