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楠?”
自从在拱桥上与之相遇后,凌树华总是不经意地在心中念起这个名字。而且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蓝楠那张受惊后苍白的脸总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她是我的学生,怎么没见过?”
这是这几天以来一直萦绕在凌树华心头的疑问。
今天就是给大二的学生上课的日子,凌树华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迎接这一堂课。
两位尽职的保安人员一如既往地将凌树华护送到课室门口,而同样一如既往的是,课室外依然围堵着一群狂热的女生。与以往的主动“漠视”不同,这一次,凌树华是完全不自觉地“忽视”了这一阵热堵。他的心思早已超越他的脚步,窜入到课室之内。
课室外的骚动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凌树华内心的焦灼也渐渐冷却。他泰然自若地开启电脑和投影,随后回到讲台上准备上课。
“Afternoon, guys. In the following two weeks, we’re going to focus our sight on the novel, Gone with the Wind. I remember my last assignment for you was to read it, even if you had before. Now, let’s start with the characters….”
尽管心情是凌乱的,但是表现还是专业的,凌树华很快就将现场的所有人带入到自己设定的气氛里。
这一堂课,像是他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拥有娴熟演技的他可以随时融入或抽离。这场戏一开始,他就要将女主角从众人中辨认出来。于是他便像孙悟空一样,巧妙地将自己的灵魂安排出窍。他的“灵眼”犹如雷达般扫过课堂上的每一张脸,迅速而透彻。
“滴滴滴、滴滴滴……”一种无声似有声的扫视悄然进行着。一排又一排、再一排,扫了好一阵子,却仍然不见他想要找的那个人的踪影,他的心率又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急促起来。忽然,那张梦寐以求的脸庞闯进了凌树华的视线范围。霎时间,两人之间的空气形成了一道单向的导体,电子沿着导体高速转移,凌树华完全被这股意想不到的电流瞬间击中,他甚至可以感到后脑勺的头皮也被电得酥酥麻麻的。
片刻之后,课堂进入了学生自由讨论的环节,同学们在座位上轻声地讨论着《飘》中的各个角色,当然重点讨论的人物肯定是小说的女主Scarlett O'Hara。
自由讨论结束,每个女生都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为在凌树华提出问题之后,争先举手取得在他面前表现的机会。
待凌树华灵魂归窍,他果然开腔了:“现在哪位同学来发表一下你们对小说中的各个人物的看法?”
说时迟那时快,一听见凌树华发话,薛莎莎“咻”的一声,身子笔挺挺地立了起来。众人惊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莎莎身上。
“对不起,失礼了,我是薛莎莎。作为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却从来没有在凌老师的课堂上公开发言,没有起到带头作用。现在就请凌老师给我这个弥补的机会吧!”薛莎莎脸不红心不跳、字字铿锵、理直气壮地说道。
和其他人一样,蓝楠也顿时傻了眼。
凌树华也被这个女孩冒然的举动给怔住了,只好微微地向薛莎莎点了一下头以示“继续”。
薛莎莎没有理会众人的哑然,眼里只有凌树华,眼看凌树华对自己表示首肯,心中万分欣喜,因此决定要将自己作为学习委员应有的风姿展露无遗:“我认为书中大多数男性都远比Scarlett更软弱。此书的真意原也不在北方与南方之斗,而是旧南方与新南方之争。Ashley代表了旧南方;他‘生来就是那种男人,热耽于空想而倦于行动,陶醉于绚丽多彩的幻梦。’相反,Scarlett却具有‘钻石般的刚硬’。她后来在信中告诉Rhett ‘我发现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认识到了这一点,Scarlett也就成为了先进力量的代表和与时俱进的中坚。”
薛莎莎话音刚落,即刻迎来全场齐刷刷的一片热烈掌声。
这时,坐在不远处的蓝楠,心里也由衷地对薛莎莎产生了滔滔不绝的敬佩之情。同时心想:“要换成是我,我该怎么讲才能讲得如此精准呢?唉,莎莎不愧是莎莎啊!”
然而,最让所有人感到意外的,居然不是薛莎莎的发言,而是听了莎莎那样精彩的表述后依然一脸淡漠的凌树华。他稍稍点了点头,示意薛莎莎可以坐下了,然而却没有对她的发言作出任何评价。
所有在座的同学,心中都十分不解:为何如此标准、如此完美的赏析论述却没有打动这个冰冷的男人。
当然,更加愤懑不解还带些许尴尬的当属薛莎莎本人了,只见她下意识地皱着眉头、鼓起微微泛红的双腮,一双小嘴唇闭得紧紧的,形如倒钩,急促带劲儿的呼吸让原本的丰满的双峰更加波涛汹涌。坐在身旁的几个男同学见状,都忍不住产生了一种将她拥入怀里好好抚慰的冲动。
凌树华没有理会众人的困惑,而是用一种锐利的目光横扫了一遍在座的同学们,当他的视线触及到蓝楠的脸庞时,蓦然停滞了。凌树华倒吸一口气,课室里的气氛也跟着紧绷起来。接着,凌树华将原本插在裤兜里的右手缓缓地抽出,继而举起,直到半空中停了下来。只见他那根修长的食指“咻”的一下挑了起来。众人便随着食指的末端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啊?怎么回事,他到底指着谁啊?”蓝楠在心里暗自发问。
虽然蓝楠的确看到凌树华所指的方向是朝着自己这边,但是她死也不相信,自己就是被点中的那个倒霉蛋。于是她缓缓地将脑袋转向两侧,企图通过同学们的表情猜出到底是谁被点中了。结果她发现身旁的曾源和另一位同学都不约而同地盯着自己。可她还是不信邪,决定悄悄地抬起眼睑,试图再一次确定凌树华到底是不是在指着自己。
就在他俩的目光交织之际,凌树华刻意瞪大了双眼,伴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微微地向蓝楠点了点头。
蓝楠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心中顿起一阵尖叫:“妈呀——不会吧!关我什么事?点我干嘛?怎么办……怎么办……莎莎都已经论述得那样完美了,他都还一副僵尸脸,我要怎么说才不会被开涮嘛?”
对接下来要发表的言论完全没有头绪的蓝楠,边斜斜地低着头偷瞟了几眼身旁的曾源,边拖拖拉拉地站了起来。虽然她向曾源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可是曾源回赠的却是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还悄悄地向蓝楠竖起两手的大拇指。这表面上看似曾源对蓝楠的鼓励,实则真正的意义为“节哀顺变”罢了,看穿了这一点的蓝楠无奈地抿着嘴,瞥了曾源一眼。
眼看自己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蓝楠只好轻轻地闭上双眼:“冷静、冷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要说出我的真情实感就OK啦,我怕什么!别怕!”
想着想着,Scarlett和Rhett之间发生的种种,顿时在蓝楠的脑海中以一幅幅的画面形式清晰地呈现了出来。
“我个人认为,赏析一部文学作品不一定就非得和当时的社会背景无缝的衔接才算正道,才算是理所当然。很多时候,一个优秀的作者,他也不一定就非得要为这个社会提供那般无私的服务,因为创作源自于心底,如果一个人在创作之初、之中、之末都是听从外界而不是自己的心的话,这种作品往往是不能与读者产生共鸣的。所以,我的个人感觉的是,作者在塑造Scarlett的时候,更多只是单纯地想要表现出这个女人坚强和刚毅,对爱情的专一与坦诚,以及对未来充满希望的这么一些特质。我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事实上在战争中,一个普通女人本来就应该是最最、最无助的,失去家园、失去亲人、流离失所、寄人篱下、受尽屈辱、百般妥协,这些状况都是正常的。而Scarlett也悲痛过、也沮丧过,但最终她选择的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为生活创造转机、为爱情营造希望。故事的最后,Rhett虽然是离开了,但是他其实是一个相对理智的男人,他一直都是被Scarlett的坚韧、不屈、不做作所吸引。只是直到小说的末尾,他们之间都只存在互相吸引的暧昧,却缺少恋爱当中的那种“怦然心动”的化学反应。可这只是小说的末尾,并不意味着故事的结束。谁又能说得准,在未完结的故事里,他俩之间不会产生心动的感觉呢?抱歉哈,我的格局比较小,请各位不要见笑。”说到最后,蓝楠还不忘补充一句,给自己补补锅。
蓝楠之前从来没有在并班的课堂上做过任何发言,可是这次一说就是一长串,连她自己都被吓到了。在她惊魂未定之际,身边传来了一阵弱弱的掌声——“啪啪、啪啪、……”。
蓝楠不可置信地转过头一看,原来是曾源在为自己鼓掌。不一会儿,零零星星的掌声从教室的不同角落稀稀落落地响起。此时,蓝楠心中感到十分安慰,起码还有同学赞同自己的见解。
“你叫蓝楠?”凌树华发问的时候,原本冰冷的脸庞似乎恢复了些许血色。
“啊?嗯!”蓝楠在心中纳闷,凌老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她记得那天在荷池上相遇时,明明没有告诉他。
同样的疑惑也在现场的所有人心中出现,全场都再次将目光聚焦在蓝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