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我们到了。”轿外的催命符响起,再彷徨,要来的最终还是要来,她逃不掉。
“知道了。”没有任何的机会了,拖得越久,衍生的弊端就越多,她,只能这么做。
“少夫人,您要小心,您目前的身子可不比以往,让奴婢来扶您吧。”轿帘一起,身负重任的小雅已伸出自己的双手,“少夫人,您手上的是什么啊?”
“没什么。”迫在眉睫,最后再迟疑了一下的她终究在小雅的关怀注视下,喝下了那一份堕胎的药汁。
苦涩的味道久久不散,心,更沉了。
“那我们快进去吧,老夫人和少爷肯定等得不耐烦了。”要不是老夫人急着要知道结果,她们就可以在府里等大夫便可,这样一来一回,可费了不少的精力。
“嗯。”接下来,是好是坏,一切听凭天意。
“少夫人。”
“少夫人好。”
“恭喜少夫人。”
“……”
一路上,丫鬟奴仆的恭贺声不断,她已无力去笑对,真正的苦只有自己明白。
“老夫人,少爷,少夫人回来了。”
“娘,相公,微芽回来了。”已显疲态的娇容一如往常地在主事厅向明家的两位主人见礼,这是家规,一切礼为上。
“嗯,大夫怎么说?”明老夫人一丝不苟的妆颜上有着明显的喜悦,她日夜祈祷的乖孙子终于来报到了。
“回娘的话,大夫说已经快要足月了。”她千盼万盼,到来的却只是个祸害。
这个家,不,不能称之为家,她在这里住了四年,女儿都三岁了,却才体会到此处的寒冷。也许,是她自欺欺人,一再地想要融入,却也忽略了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
她感觉不到婆婆的疼爱,尽管她是这样尽心尽力地去相夫教女,勤俭持家,苛责的婆婆也只会瞥一眼,回头再吩咐她更多更繁复的事儿。
她自认做得很好,婆婆的不认同和无时无刻的刁难,她都认了。
她已经退让到这种地步,为什么就没人能懂她,她小小的愿,就这么难实现吗?
她的相公,夫妻四年的相公,就算和她没有比翼双飞的情谊,夫妻名分还在,他就不能有一次是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考虑吗?
就如此刻,他端坐于主位,视线注视的只是她的肚子而非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陌生的两个人在之前再不熟悉,经过四年的朝夕相处,总该会有一份默契。一点的关怀之情流露也没有,他们夫妻,比陌生人还陌生。
他的目光永远是在那些账本上,在怀女儿时,他也是透过大夫才知道她的情形,整整八个月不曾正眼相对,她怀疑,他要的只是一个生子工具,而非一个活生生的妻子。
平常时间,她大多是在打理着明府,上上下下的仆役,里里外外的院落,哪一样不需她的操心,甚至花园里的一株花朵,都需要她的亲自过目。
婆婆恶意的整治,她不是不懂。相公整日的早出晚归,根本就不知道她在明府的点点滴滴。就算说了,他也仅仅是在案头稍稍一顿笔,然就继续他的商业大计。
次数一多,他还会给予烦躁的一眼,似在警告她不准拿这些琐碎的小事打扰他。
渐渐的,她就不再将白日受的苦拿去烦他,梳洗卸妆,一个人默默地独自孤眠。往往,在她快要熟睡时,他才爬上床榻,要么需索无度,要么相背而眠。
“嗯,你要好好照顾我的金孙。雪韵已经搬进来了,这几个月你就先去厢房住,等到孩子平安落地,再给雪韵一个名分。”喜悦之后,老夫人一颔首,转而告知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
刘雪韵,算得上是她相公的青梅竹马,一个似雪韵柔的女子,今年芳龄一十有八,比她还小上一岁,是相公之前准备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婆婆看中意的媳妇人选。
只是,她福薄。
刘家因为在官场的明争暗斗之下,很快地就被能人所取代,她从官家小姐变得一文不值。同时也就失去了竞争明家少夫人头衔的资格,反而成为明府一个的寄人篱下的人,据说,这还是明家少爷明庸谐在当时据理力争下的结果。
当然,这些纯属听说。
这四年来,她也不曾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刘雪韵,她住最偏远的后院,平日甚少出门,而她自然不会主动走向那一处地。
这样的安排,四年前婆婆就暗示过以后的用意,想不到,这么快,这一天就来临了。时机把握得很凑巧,过不了多久,她会怀上相公的孩子代替她坐上明府少夫人的位置,而她,休书一封,被赶出明家。
如果不是当时只有明府才得以匹配泰宁城的库府,同样看重传承的爹根本就不会想到她娘最后留在世上的她,继而让刚及笄的她嫁入明府,为库府带来日后商场上的稳固合作。
“是,微芽知道了。”她刚被诊出有孕,婆婆就迫不及待地要为相公纳一房妾,甚至逐她出主楼。而她的相公呢,至始至终都没有一句话,一个细微的眼神都不曾改变,她,到底还在奢望什么啊。
“嗯。以后雪韵在身份上可能会低你一等,不过你要记住,你是妻,她是妾,做人妻子的要有雅量和人共同侍奉好相公,为我明家繁衍子孙。同样是为明家,所以我要公平对待。你的身子目前不方便管治明府,先把那些琐碎的事情交由雪韵接手,让她慢慢熟悉明府的一切,大事你们姐妹一起商量着,可别让外人看了笑话,欺我们明府不懂规矩。”无声地一口清茶,明老夫人润了润喉,坐着的姿势始终如一。
“是,微芽谨记在心。”就怕她是无力做到了。
四年的时间不算短,她是真心想把明府当作家,只是这个家不接纳她罢了。她该死心了,在喝下那药之前,她就该看明白,这里,永远不会属于她。
而那个只为明家而生的男人,从来就不属于她。是她的痴心妄想,是她的自以为是,一切,就到这里结束吧。
他纳他的妾,她走她的路,再也不相干了,只羁绊她可怜的女儿。
她还那么小,就要在这种地方成长,为娘的只能祝愿她,因她不可能带她走,明家人不会允的,而她也无这个能力,至少这里可以衣食无忧,不必跟着她吃苦。
“这样就行了,你先去收拾一下,晚上就去厢房吧。”语毕,明老夫人从容地退场,一切皆在她掌握之中。
“是,微芽这就去。”去收拾一下,她该离开时要带的东西,“相公,微芽先告退了。”最后一次的呼唤,不抱任何希望的微芽只是恭敬地低着头,缓缓地退出。
身后,怜惜的柔光乍起,却只看到微芽垂地的裙摆在门扉消逝。紧握的拳深深地刺进厚实的掌,摊开,想抓住些什么,却只有流动的空气穿梭于指缝间。
生平第二次,他想杀人,第一个对象就是他自己。尤记当时娘因为雪韵的家道中落而否定了她的身份,转而为他订下门当户对的婚约时,他的愤怒与反抗。
没想到,旧事又要重演!
这次却是因为微芽久久不曾为他明家生下一子,娘的所有希望都落到了雪韵的身上。因为她长年的安分守己,是一个听话的好媳妇人选,不用在乎身份地位,一个默默无声的妾只要会生就可以了。
在他习惯了微芽的存在后,娘却若无其事地提出这种要求,她真当他是毫无怨言的乖儿子吗?
如若不是现下手中的事还没有彻底解决,他还真想一走了之,让她的明府自生自灭去吧。他不需要他多年的努力只为得到她的肯定,他已经大到不再需要一只妄想操控的手在他背后作怪了。
只是,一切真得只是娘一个人的错吗?
那他心里的期待是什么,他为求解脱还不是同样利用了无辜的雪韵?少夫人,让小雅来帮您吧。”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可以。”她要带的仅是几套换洗衣裳,其余的,都不需要,不管属不属于她,一切,都是曾经,一场梦罢了。
总会有清醒的时候啊,梦,醒了;心,死了。
“可是……您现在……”还怀着少爷的孩子呢。小雅不敢说出口,怕少夫人伤心,刚刚老夫人的话她也听到了,只是,她不懂,明明都有了孩子,为什么还要其他的女人来伤少夫人的心。
“不碍事的,小雅。我只需要几件衣裳即可,如果可以的话,你帮我把月牙儿带来,我在厢房等她。”月牙儿,她取的名,给女儿。
“好的,少夫人。”小雅退出,是一室的寂静。
月牙儿,我的女儿,以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了,娘不在身边,千万要听话啊。
随手几件素色衣裙在手,微芽再回望,这个曾经洞房花烛夜,曾经共寝四年的房间,剩下的究竟还有什么?
她自问。
可是,一幕幕的回忆中,有的只是一次次的失望,还有一颗茂盛的少女心被狠狠碾碎的清晰画面。她真得尽责了,作为一个妻子,或许吧,她没用,达不到他们明府的标准。哀怨有过,却无人理啊!
那个男人的背影是她看得最多的,而那张脸,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开始渐渐模糊了。四年夫妻的情分,到头了。
轻轻掩上门,一个小小的包袱里装载的是微芽吞入心腹后积攒了四年的泪。
“少夫人,小雅把小小姐带来了。”承受了一路而来的同情目光,微芽刚进这简雅的厢房,一串急急的小跑就在门外想起,伴着小雅的低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