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学,吴逸阳带着绿禧几个早在学堂门口等着了,红玉最是个好动的,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看,一双眼转得厉害生怕错过了自家小姐的身影。
这边儿刚出来的吴忆烟一手挽着顾萱怡,一手拿着枣泥糕,跟着傅容瑾叽叽喳喳地就出来了,三人正滔滔不绝地聊着,你一句我一嘴的,哪里看得见外头心急的人。这边红玉连忙叫着小姐,那声音险些惊着周遭的人,吴忆烟这才见着门口这一摞子人。
“哥哥,你真的来接我啦”吴忆烟蹦蹦哒哒就钻到吴逸阳跟前。
“哥哥,这是长兴侯家的萱怡姐姐,萱怡姐姐这是我哥哥”吴逸阳和顾萱怡客客气气地相互见了礼。那边长兴侯府的马车也正催着人,顾萱怡就与吴忆烟傅容瑾告了别。
“容瑾,今儿可去不了你家了,我哥哥都接我来了”吴忆烟眼里淌着小小的骄傲,看看吴逸阳,再撇撇傅容瑾。
“行,什么时候去也不迟,记着就成。下次我也让我哥来接我,看你如何炫耀”傅容瑾说着弹了弹吴忆烟的额头,吴忆烟就跟炸了毛似的龇牙咧嘴的装疼。
“好了好了,莫再使这些个小把戏了,父亲还在家里头等着,还不快和容瑾拜别”吴逸阳如今说话是越来越有吴耿的味道了,管起人来一点儿都不含糊,连着板起脸的模样都是十二万分的像。
“知道啦,这不是和容瑾闹着玩儿呢嘛”这才一本正经和人拜了别,顺带得了傅容瑾一个同情的小眼神,才上了马车。
等着回了府,没等绿禧整理好仪容就急急地跳下马车,一个劲儿地往吴逸阳身边凑,一双眼还巴巴地看着人,欲语还休,惹得人甚是无奈。
“怎的又有事儿求你哥哥”吴逸阳深知这只皮猴的本性,这般乖巧必是有妖。
“嘿嘿,哥哥,你可知朝中有个叫陆之珩的,就是前年来的探花郎的那个”吴忆烟再讨好人不过了,一双笑得弯弯的月牙眼甚是讨喜,直直就往吴逸阳面前凑,像那些个猫啊狗儿的在人身边摇尾乞怜。
吴逸阳用手把吴忆烟的脑袋推远,莫叫她挡了道,抬腿就往府里头进,吴忆烟可不得火急火燎地跟着。
“你一个小姑娘打听这些个外男做甚,莫不是嫌你那名声太好听了?”
“怎会,哥哥知道你妹妹我可是最守礼,什么女戒女训我是最懂得,怎会如此犯浑。只是那陆之珩现在是我的先生,又因着上次帮了我的,我得了解人的底细才好还了这个恩情不是”吴忆烟连说不带喘地倒出了好一通,扯着吴逸阳的袖子就这么跟了那么些路也是难为她了。
“哦,说说,他是如何帮了你的,竟是能让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记挂到现在”吴逸阳停下来,瞧这架势是打算追本溯源,好好问个清楚。
吴忆烟瞧着人有松口的迹象,可不得把上元节那起子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一通,好显示自己言出必行的高风亮节。
“既如此,你怎不当时就给人些银钱珠宝,何必许人一个承诺,你可知女儿家的承诺可是值钱的。若是遇上个地痞流氓,你可如何解得了此事,总是不长记性,该打”吴逸阳伸手就拍了吴忆烟的脑袋,这可让吴忆烟逮着机会耍一套装疼的好手段。
“哥哥,我也是会慧眼识人的好吗,人家现在可是我的先生,可不就说明我当初识人识得清。再说了,人家那可是有气节的读书人,怎能要人钱财”
“那人家既不要你的恩情,何必又巴巴地凑上去,还怕人家不知道你这郡主的宝玉有多重要不是?”
“我不管,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我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得做到了,那日人可多着,总不能叫人说庆德郡主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哥哥不是也说了嘛,女儿家的名声最是重要的,哪能让人平白污蔑了去。你说是吧?”吴忆烟眼看吴逸阳就要截断自己的报恩路,一股脑儿倒豆子似的倒出这一串话,也不知道过了脑子没有,瞪着个眼睛盯着吴逸阳,却是怕他再说什么来抓自己的小尾巴。
“想来女学读了还是有些许用处的,竟也知道爱惜起自个儿的名声来了。那我便帮你这个忙,不过人家顺手捡了个玉就得你一个承诺,我这跑前跑后的,你可要怎么谢我才好呢”吴逸阳揶揄地望着吴忆烟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像极了那得了颗蜜糖的小童。
“哥哥这么好,我当然有重谢啦,哥哥可是要到说亲的年纪了,我自然是要帮着相看嫂子的,这可是重礼不是”
“刚夸了你,怎的又是这般口没遮拦的,这样打趣你哥哥的话都是能信口胡邹的,小心罚你抄女戒去”吴忆烟捂着胸口,含着下巴,佯装着害怕,只那朱唇榴齿里溢出的笑意再难掩住。
“哥哥,我错了,错了还不成吗?哝,这是定金”吴忆烟让吴逸阳俯下身来,变戏法儿似的变出一个枣泥酥塞到吴逸阳的手里,若有其事地凑到人耳边“未来的嫂子我可是会好好看看的”说完就溜之大吉,只听得人低声道了一句古灵精怪,便只剩满园凉风习习,不见半点嬉皮笑语。
近些日子,吴忆烟在女学里头乖巧得厉害,史书看不懂也看,算盘打不清楚也打,还时不时去这文渊阁里头陆先生薛先生的都挨个请教一番,总让人觉得先前传成个跋扈嚣张小郡主的不是眼前这个学而不厌的郡主。
连着同窗的柳晶晶都觉得甚是蹊跷,难不成这肚子里憋着坏还没使出来,愈想愈是心惊胆战,可不得谨于言而慎于行。反观吴忆烟倒是昂然自若,不过是读个书罢了,还能在先生长辈面前卖个乖倒是两全其美。
“柳晶晶,你可知这陆先生原是何方人士,竟能够得柳大人赏识”吴忆烟一如既往听完史学要同柳晶晶聊一聊陆先生的立身处世以及逸闻趣事。
“郡主有所不知,这陆先生在殿试中脱颖而出,家父看重其卓尔不凡,才将其留在麾下,再多的臣女也是不知”柳晶晶说话时越发小心,一句半句的都要琢磨上许久。
“那这陆先生可是文采极好”
“那是自然,否则也是担不起这探花郎的名头”
吴忆烟点点头,觉着柳晶晶说的没甚意思,嚼着零嘴,眼睛不知瞧着哪里,若有所思,神思恍惚了好半会。倏而,一刻不停嚼动的嘴竟是歇了,咕咚一声咽了下去,给傅容瑾顾萱怡递了个眼神,告诉人自己走了,傅容瑾挥挥手,转头继续和顾萱怡聊得火热,懒得学吴忆烟那套讨人欢心的做派。
吴忆烟抄起书就是往文渊阁走,这回可是再不用忽悠小书童也能找着了,就这么拿着书,敲着手,悠哉悠哉地往前头去。
“陆先生,学生有一事请教”陆之珩未见其面,先闻其声,想也未想便知道是这位小郡主。
“进来吧”吴忆烟熟门熟路地就晃悠到陆之珩跟前,笑容可掬地盯着陆之珩。
“说吧,哪处还有疑难”陆之珩坐在那案头前面,眼睛也未抬一下,只专心忙着手头的事务,只那薄唇亲轻启,才知道这不是个仙却是个人。
吴忆烟把书塞到陆之珩面前,这才把这人的视线生生拉回来,信手胡指了几处,只叫人觉得这圆润的指甲修得可真真是仔细。
陆之珩不厌其烦地解释了一遍,吴忆烟一旁若有其事地点着头,还能随声附和上两句,若不是吴忆烟这眼睛盯得是人脸却不是那史书,却要叫人道一声勤学好问、孜孜不倦的。
“可听明白了”陆之珩看着吴忆烟摇头晃脑的模样,知道她是装模作样,却总不明白这位郡主何来如此澎湃的热情,难不成是还记挂着那份莫须有的恩情。却又想着左不过是个小姑娘,总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自己也算是她的先生,也就随了她了。
吴忆烟自不会说自己是那个贪图美貌的肤浅之人,还是好学的幌子好听些。
“明白了,陆先生果真名不虚传”吴忆烟夸起人来是毫不吝啬的。
“陆先生,您这回要在这儿教我们多久啊”听这话,陆之珩抬起头来打量着吴忆烟,还是在询问,吴忆烟忙摆摆手解释“不是不是,先生可千万别误会,我是想着先生您的史学修得这般好,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倘若换了夫子我怕是听不明白,到时候我好知道请您去我家授课,免得我这榆木脑袋又敲不响了”经吴忆烟这么一吹一捧,陆之珩险些笑出声来,这姑娘说瞎话的本事修炼得竟是如此炉火纯青,也不知那肚子里打得什么主意。
“约莫再过几日陈先生也该回来了,倘若你怕学不会,随便一个太傅太保也是比我教得好的”
“陆先生可莫要妄自菲薄,太傅太保的年岁都能当我祖父了,总要之乎者也的讲得我头疼,不如您讲得有意思”吴忆烟总能逮着时机,给人递蜜枣,换了旁人可是要被她哄得晕头转向的。
“没想到郡主对陆某的评价如此高,陆某却是不敢当的”陆之珩对于自己的认识还是很到位的,总不能叫一个小姑娘蒙了去。
“先生,您先前总说你我是师生,应以师生之礼相待。如今却是尊称我为郡主,莫不是自己说的话都不算数的”听着这话,倒像是吴忆烟受了委屈似的。
“罢罢,是我没注意,忆烟可莫怪罪”听陆之珩还是这样疏离的语气,吴忆烟这眉头还是不自觉地皱成了一小团,脑袋瓜里不知琢磨些什么。
“可还有事”陆之珩见吴忆烟就这么傻愣愣地站着,半天没说话。
“有的有的,先生,您除了精通史学,这字可否借我看看,我听柳晶晶说您的字甚是出彩。前些天她们还笑我的字写得跟虫爬的似的,我想我是您的学生自然不能丢了您的面子不是”
“我之前练的是台阁体,科举用的居多,你们姑娘家练了恐怕是不合适。你若想练,练簪花小楷还是比较合适的,若能寻得卫夫人的字帖临摹更有裨益。像这女学里头教的可都是簪花小楷,正是薛先生教的,你可是逃了学了”说着,陆之珩抬起头看着眼前这还还乐呵呵的姑娘,那明媚一丝丝地胶着在脸上。
“怎么会,我只是看着先生您的字格外好看些,才觉得想跟着您学学,连您都说是不合适,想必是真的不合适,那我还是跟着薛先生学,您可别多想”吴忆烟暗恼自己竟如此嘴快,又是险些让人揪到小尾巴,有碍自己这些日子来苦心经营的好形象,“可薛先生说着这卫夫人的字帖难找,连她都不曾有的,还是先生您渠道广些,那这事儿还是有劳先生您多帮我留意留意。我想先生您是最尽职尽责的,这点忙不会不帮吧”吴忆烟一出口便是叫人家留意,只是不知道这卫夫人是谁,反正只要管用就成。
“我可以先给您定金,只要您能帮我找着”说着就拿出荷包往那桌上一放,这可叫陆之珩振起身来,把手中那支笔往砚台上一放,明明这还是原先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难不成这春寒还没倒完,竟是哪里来的阴风,吹得人心颤颤的。
陆之珩把荷包轻轻塞到吴忆烟手里,还细心地为人拢了五指,末了还悄悄抚了抚那修的齐整的指甲盖儿,未有一句言语,瞧着温柔得不像话。可吴忆烟总觉着眼前这人生着气,心里头憋着火,但瞧半天愣是没瞧出端倪。
“先生,是我鲁莽了,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这不是先给个信诺吗。万一你找着了我却反悔了可如何是好,人家做生意可不都是如此”吴忆烟这话是越说越小声,不知道是解释给谁听的,低着个头,心里暗骂自己连人家的脸都没胆量看,枉费了这小霸王的名头。
“我知晓了,既然你诚心想学,也是一件好事,我就帮你留意着便是,以后可莫要再这般没大没小的了”陆之珩的声音像是淬了寒霜。
“先生您这是不生我气了吧,莫气莫气,我给您赔礼道歉”吴忆烟这瞧着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管是真气还是假气,道了歉就不气了,弯下身子要给人行礼来着,“先生大人有大量,莫同我者小儿一般计较”
陆之珩哪里能让人真的行礼,“我并未生气,你也不必多礼,平日里好好读书便好了”陆之珩崩得再好,也能叫眼前这个活蹦乱跳地打碎了。
“那忆烟在这儿先谢过先生了”陆之珩动了动眼皮,怕是叫着那笑晃了眼,再看,应是春光树影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