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又在这儿挑蜜枣了,你再数也是多不起来的,省省力气吧您呐”傅容瑾敲了敲吴忆烟的脑袋,看看这里头装的是什么棉絮。
吴忆烟下巴搁在臂弯里头,手圈在桌上,脸上光写着“无趣”二字了。脑袋挨又了一记,翻起眼皮,抡出眼珠子狠狠瞪了傅容瑾一眼。只那脑袋还还耷拉在那儿,伸着手给自己脑袋乱揉一气。
“你少敲我头,变笨了唯你是问”这会儿顾萱怡也站在一边儿,倒是比傅容瑾规矩些,只是拿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吴忆烟被揉乱了些的头发。
“你近日怎如此提不起精神来,前些日子那股子认真劲儿莫不是被风吹跑了,难不成你爹松了口让你回去”
“唉,一言难尽,只觉着这些个书恁个没意思,再学,好个机灵小鬼儿可要给学成个笨熊来了”吴忆烟还在用手拨着这散了一桌子的蜜枣糖糕,真让人觉着这不是个来读书的小娇娘。
“哪有什么难尽的,不过是这陆先生好些日子没来了,没了好模样的先生,人家心里头着急了不是”傅容瑾故意凑到顾萱怡耳边,却是不说悄悄话,这席子话直直朝着吴忆烟就往耳里头钻。
“怎的了,这女学里头可不就一个陆先生长得好看的。若是如此学,还不如去宫里头跟着太傅太保,哪里还要在这儿耗着”吴忆烟咕噜就挺起身来,撅着张嘴,倒是可爱的紧。
“这话可不能胡说,还在这女学里头呢。许是这陆先生忙着公务了,哪里还能顾得着这女学,你想想你父亲可不就知道了么”顾萱怡拍拍吴忆烟脑袋,也不知这小丫头镇日想的都是什么。
“你可别总把这陆先生挂嘴边,即便是师生也还是要遵着男女大防的,若被有心人听了去,看你回去你爹不揍你”吴忆烟看连傅容瑾都知晓这般行径不妥,怎的自己就是没明白过来,看来这女学真真是耽误人。
“嗯嗯,我可晓得,这分寸我当是把握着的。竟连你这脑袋都想得明白,我还能糊涂了不成”吴忆烟转脸就又是那般桀骜不恭的模样,洋洋靠着椅背,抱着个手,说起话来都带刺儿。
“好你个吴忆烟,亏得我好心劝你,看我不要你好看”说着就要挠人痒痒,吴忆烟这点可真是被傅容瑾抓得死死的,像那砧板上的鱼四处乱蹦,那笑得嘴都要僵了。得亏还有个顾萱怡在,若放在平时,可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去的。
这日下学,傅容瑾就带着这个贪吃的和顾萱怡上自个儿家去,想着傅家老祖宗该是高兴极了的,竟是连自己的亲孙女,都不及这个小魔头的。
这荆国公也是等着太后成了如今的太后才得以飞升成正一品国公,现今这当家的荆国公也是太后嫡亲的哥哥,吴忆烟的表舅舅,长得是人高马大,一看就是个练家子的。如今手里头捏着的是五军营,只是那司礼监掌印还拿着三千营和锦衣卫,分庭抗礼,不知谁争得过谁。
这荆国公府和那镇国将军府还是不一样,皇帝没有兄弟,因而像这太后皇后的外家都是按照王府的规格建的府。一入眼这门就是王府大门,可比那镇国将军府的广亮大门气派得多。
刚进这前院里头,还未过垂花门,那老祖宗就带着舅母及一众丫鬟来迎人,一嘴“摇丫头”喊个不停,揽着人在怀里头好一通嘘寒问暖。傅容瑾的祖母与太后乃是妯娌,太后雷厉风行,果断刚毅,老祖宗却是慈眉善目,最像是话本子里头写得那些个爱疼人的祖母,吴忆烟没个祖母祖父的,就拿这老祖宗当着祖母,两人倒是比亲祖孙还亲。
“这可是长兴侯家的姑娘,瞧着真是个稳妥的”老祖宗瞧着顾萱怡坐得背杆直挺,双肩平正,典则雅俊,颇有林下之风。
“来来,到这儿来,我先前还同你祖母见过呢,如今她身子可还康健”顾萱怡默默打量着眼前这老祖宗,听见问自己祖母又平添了一分伤感。
“祖母前年在宛平染了病,没挺过去便去了,若是知道您还惦念着她,想也是高兴的”老祖宗一手拉着顾萱怡的手,一手捻着佛珠叮咚直响。
“好孩子,真是个乖巧的。平日里若是没事儿就跟着瑾丫头摇丫头来我这国公府坐坐,我正愁着没人陪着,最喜欢的可就是这些个孙子孙女儿在跟前儿陪着说话了,你可莫要嫌弃我这老太婆才好”
“老祖宗,我不嫌弃,您这糯米团子好吃得很,我下次来你可要多备着点”吴忆烟嘴里还嚼着团子,听着这话就忍不住要插嘴,伸手又往那盘子里拿。
“慢着些,哎哟,小心噎着,难怪太后总说你顽皮,真真是个没长大的泼猴”老祖宗说完,便又是一堂哄笑。
吵吵闹闹过后,荆国公带着两个儿子从外头回来,荆国公比着吴耿要大些个年岁,因着常年在军中,线条着实是硬朗些,那臂膀瞧着是孔武有力,光瞧着长相倒是比吴耿有个将军样儿。
后头紧跟着进来的是傅容瑾的大哥傅承寅,荆国公世子,想着是去年成的亲,已经是二十有二的年纪,平日也是老成稳重,不笑的时候和荆国公像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有股子不怒自威的气派。现也是在五军营里头的随征千总,大体是要继承荆国公的衣钵。
再进来的就是傅容瑾的二哥傅承浩了,这个二哥倒是和这几个小女娃玩得近,没这上头的压力,也用不着科考,功夫练个八成就是能混出去玩儿的,顶着个把总的职,却是这几年把天南海北都混了个遍。对着几个小女娃也是整日里噙着笑,今儿送个小物件儿明儿去个什么馆什么楼的,这点倒是同吴忆烟顶顶相像的。
一众小辈给荆国公见了礼,荆国公乐得满脸堆着笑,看着亲和得很。荆国公夫人这就吩咐了人布菜,满满一桌子摆得齐整。荆国公府人口多,荆国公可有着好些个妾室,除傅容瑾外庶女也坐了小半桌,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
等着林鸟归巢,月上梢头,吴忆烟和顾萱怡收拾着准备就走了,老祖宗还差人给两人各送了一盒子糯米团子带上,看着吴逸阳来接人了才放心回去。
先把顾萱怡送回长兴侯府,吴忆烟从马车里探出脑袋,看着外头夜风萧瑟,衣袂凉凉。
“哥哥,外头冷,你同我坐马车里头吧,免得着了风寒”
吴逸阳看着吴忆烟一脸诚挚,也是从善如流,让小厮驾着马,自己钻到马车里头。
“说吧什么事儿”吴逸阳端着往软榻上一坐,好一个气宇不凡的翩翩少年郎。
“这你倒还来问我,我最近可只求了你一件事儿,怎的你又不把我的话放心上了。你且告诉我知道那陆先生的底细没有”吴忆烟揪着吴逸阳的衣袍,只怕吴逸阳说不知,就要将人瞪出个窟窿来不成。
“怎的,你以为我这兵部右侍郎镇日里就是溜猫逗狗,闲着给你打听事儿的”吴逸阳挑挑眉,微微挑着下颚,气势上是半点不输的,这才正眼瞧着这边气鼓鼓的吴忆烟。
“我可没这么说,哥哥怎能曲解我的意思呢。我哥哥当然是世上最厉害的,我这般想着必定也不会忘了妹妹这芝麻大点的事儿,哥哥可是我心中最守信诺的”吴忆烟拍着胸脯,服软的那叫一个快,一脸希冀地等着吴逸阳说话。
“人小鬼大,我如何能忘了你这个郡主吩咐的事儿。你这陆先生家底子干净得很,还是钦点的探花郎是个肚子里头有料的”吴逸阳低着声准备娓娓道来,只可惜对面坐的是个等不得的。
“这我都知道啦,既然是探花郎,怎的谋了个大理寺的职,还是个闲职,这可就说不通了”吴逸阳抬手就给吴忆烟脑门上来了一下,惊得人哎呦一声。
“总得听我说完,半点等不得的脾气可得改改。这陆之珩师从了柳阁老,却得了个从六品大理寺寺副的闲职,本是科举出身,却去协助断案,这可不是汗血盐车了”
“那其中可有什么缘由,哥哥也说与我听听”
“其中牵扯良多,同你说了也未必明白,朝堂之事你探得如此清楚做什么,有这闲工夫多读点书才是正事”
“有瞧不起人,我可是正二品的郡主,可是有邑地的,莫说是朝事,就是上奏我也是行的”
“真是好大的口气,在宫里待着真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个小魔星。既然如此,你如何来问我,我的官阶可不及郡主”吴逸阳又挪开些,不同吴忆烟坐得那般近,只可惜吴忆烟是个涎皮赖脸的,又给人凑到近前去。
“好哥哥,可别说两句又不说了,我错了还不成”
“下次可莫要再拿官级唬人,迟早有人得参你一本,祸从口出,长这样大了还如此口没遮拦”
“我明白了,明白了,哥哥继续说”
“你可知近几年这寒门进士哪个谋得个称心如意的职,莫说探花郎,就是状元郎连四品都够不上,你可猜到是为何”
吴忆烟低头在吴逸阳手心里头笔画了几下,抬头扑棱扑棱眨了眨眼睛。吴逸阳抬手揪了一两吴忆烟脸上的软肉,笑眯眯的。
“果真是个聪明的”一块蜜糖就化在吴忆烟弯月似的眼睛里。
转眼就到了镇国将军府,吴逸阳和吴忆烟对于密语隐室谈这点还是心有灵犀的。进了府径直就去了吴忆烟的小书房,连绿禧和红玉都得在外头守着。
“现在可以说了吧”吴忆烟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跟你想得一样,这是柳阁老的手笔,近来这些个进士不太安分。皇帝与这柳阁老最近可不大对头。我看这个陆之珩还是个聪明的,懂得以退为进”
“那可不,我们陆先生可是个厉害的。只没想到这一根线上的蚂蚱还有吵嘴的时候,只不过这皇帝舅舅如今打着什么算盘呢”
“我瞧着是想着要重用这些个新人,君心莫测,你我可就算了吧”
“哥哥你看着陆先生是个可用的不”吴忆烟自小长在宫中,前朝后宫的事儿大多都是清楚的,不然也不知道遇见哪个能挨鞭子哪个能挨板子。只是后来出了宫消息没着原来灵通,但也还是摸得清楚的。
“你可别跟人走太近,那些个小恩小惠还完也就罢了。我同你说这些也不过是让你少掺和,如今正乱着呢,再让人看到有你一笔,小心家法伺候”
吴忆烟不说话,就耸耸肩,瘪瘪嘴,眼睛囫囵瞎转悠,任谁看了都是拿她没法的。
“我可没同你玩笑,这可得放心上了”吴逸阳看着吴忆烟的眼睛,那模样再认真不过了。
“省得省得,”再剩下的都成了嘀咕,听不清了。
“在过几日就是寒食节,要进皇陵的,你可要准备准备”吴逸阳也不知道吴忆烟这是听进去了没有,却也知道她不耐烦听这些,也不着急让她应承什么,能知晓是最好了。
“准备什么,要准备也是人家皇帝和外祖母来准备,我凑什么热闹去”吴忆烟说着就往嘴里头塞了颗枣,无所谓地只顾着嚼。
“这几日太后定是要召你进宫住几日的,莫同我说你不知,这可不得是要你准备的”
寒食节吴忆烟还得跟着皇帝太后以及一众大官小官进皇陵参拜,而后再去去祭拜她那早逝的母亲烟如公主,这些日子按例太后就是要把人召进宫好好陪着的。
“省得了,遇上你总得被唠叨好些,耳朵都得磨出了茧子来”吴忆烟还未说完,吴逸阳凉森森的眼神就落在了吴忆烟脸上,这不,赶忙得笑着赔罪“不过,我可是知道哥哥都是为了摇摇好,摇摇心里头明白着呢,哥哥且把心放肚子里”
“你知晓就好,若有什么事及时同我说,可不能再乱来”吴忆烟忙不迭地点头,生生摇成个拨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