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忆烟一口气从枣泥酥讲到砂锅煨鹿筋,想着还要吃一口牛乳甜汤,再磕磕脑袋,还要熘鸡脯、荷包里脊、红梅珠香,说着说着就是食指大动。
“陆之珩,你这会儿饿吗?”吴忆烟抿着嘴看着陆之珩。
“你还是莫要再想着吃了,否则就要更饿了。外头已然全黑了,若我出去只怕是回不来,你还是躺下吧,兴许就没这么饿了”吴忆烟又撅撅嘴,愣是没把人的话听进去,还挪着身子坐到陆之珩身边去。
“我可想好了,等着我出去我就要把那鹤颐楼吃个遍,对了,也带上你去。你于我有恩自然要分得一杯羹的,我跟你说着鹤颐楼啊,那厨子的鹿筋煨得,啧”吴忆烟又开始翻自己的吃货经,肚子里还有什么墨水都往吃上头砸了。
“今儿你可瞧见那刺客的模样没有”陆之珩怕她说着又得喊饿,想着可不能任着这雕蚶镂蛤的脑子不知道又要想到哪里去。
“没看见,但我觉着这群刺客一定是个蠢的。任谁都知道我可是他们最后的倚仗了,我都以为他要同我鱼死网破了,没想到还把那刀从脖子上拿下来。这不才让你有机可乘了”陆之珩听这话,不住心惊,微微斜身,看到吴忆烟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倒是觉着自己想多了。
“我可不是说你有意为之,只是这事儿着实有些蹊跷了。不过也好,幸亏遇着的是个笨的,不然哪里还有命活”吴忆烟看陆之珩眼神怪怪的,想着他可能是想差了,这才又解释了一番。
“我没多想,只是没想到你还有这股聪明劲儿”陆之珩转回身来,依旧坐得笔直,纤尘不染的气质,显得吴忆烟更像是个泥猴,身上泥斑点点的。
“那可不是嘛,要是论聪明,那些个公主可都不及我。等我出去了我也要去看看究竟是谁鬼迷心窍了来绑我,少不了他一顿鞭子”吴忆烟转脸就是想要大显身手,也就是个三脚猫的功夫,还要动不动赏人鞭子。
“小不忍则乱大谋,倘若背后还有隐情,你一顿鞭子下去只怕是要将人打死了,可不就是亲者痛仇者快。此事还是锦衣卫最拿手,何至于让你操心”
“什么锦衣卫,最没用的可不就是那冯礼春嘛,若锦衣卫还有半点用处,我也不至于落得这般境地。不过,陆之珩,你可是在大理寺当差”陆之珩也不知她这话什么意思,也不应着,就探究地看着她能讲出什么论道来。
“大理寺不也是查案的,哪里还用的到他锦衣卫,你怎还要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听着,吴忆烟是顶顶不喜这锦衣卫,如此说,应是不喜这司礼监越俎代庖的。
“这案子如何查谁来查,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陆之珩不形于色,淡淡地就说了这么一句。
“你可真是个出家的小和尚不成,你可是探花郎耶,你怎的连争也不争一争。你可想查这案子,你若想审,这个顺水人情也是做得的,何况我也牵扯其中,要叫你查也是能的,你看如何”
“这会儿不累了,刚刚还喊疼,现在就这么多话,你身上伤得应是不轻,还是少说话为好”陆之珩这是明着嫌弃人聒噪了,只可惜厚颜无耻之徒可不讲什么君子之道。
“您不觉着我若不讲话,这儿实在是冷清了些。我可最怕冷清,你不愿意说,还望您听着我说就好,陆道长莫怪”吴忆烟偷摸着打趣陆之珩不说话,还愣给人叫成了道长。
“佛乃释迦牟尼一派,道信奉黄老道家,此乃殊途”吴忆烟直想笑,没想着随口一个道长,陆之珩还要一本正经来纠她的错,真是个书呆子。
“哦,你这是说你是和尚不是道长。那好呀,你什么时候还俗,我请你喝酒吃肉”吴忆烟也不知道哪儿学来这些不上道的话,随便就能拿来打趣人。
见陆之珩不说话,自讨了个没趣,看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知道到时候人来了要怎么说。
“陆之珩到时候救我的人来了,你可就百口莫辩了,只怕是你不还也得还了”
“你莫担心,这崖不深,我去捡柴是也已经探过路了,只你伤得重些,不好丢下你一个”
吴忆烟倒是真不知道陆之珩已经准备得这般详尽,急于要同自己撇清关系。知道这是相关清誉,总觉着心里头哪里怪怪的。
“先生到底是先生,总是能棋高一招。那你现在要念经吗,好为我去去浊气,莫叫那小鬼来缠我”吴忆烟总是想看看这张面如冠玉的脸若是生气起来是否也是横眉怒目。
“不会”陆之珩心里头确实也是气她真将自己当做那庙里的和尚,却也不能冒冒然发作,还是多念几句《心经》,稳稳心神。
只是吴忆烟还觉得好玩儿,看那清镌的眉毛往那眉心悄悄一拧也是那样好看。总忍不住还要多看几眼。
又蹭到陆之珩旁边絮絮叨叨念了许多,小叶紫檀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佛祖长什么样,佛祖厉害还是老子那老道厉害。叽叽喳喳问了许久,接着人就迷迷糊糊了,起先陆之珩还没发现什么异样,就听见。
“陆之珩,下次可别什么人都救了,不然可没这么好运。我可还未同你道谢呢,多谢陆大侠此次搭救,待我取了那刺客项上人头就给你当谢礼”吴忆烟就窸窸窣窣,在牙缝里头挤出这些字儿来,也没让人听仔细。
陆之珩没听清她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只是跟醉酒似的靠在那儿,一会儿又滑到地上去。陆之珩连喊了好几声,却只听见人嘴里喊着“绿禧,要糕”“外祖母”此类的软声哝语。
陆之珩见她满脸通红,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摸着额头着实是烫手。估摸着是身上有破口的伤口,才引起的高热,总不能脱了人家衣裳瞧。
脱了手上那串小叶紫檀就绕到了那雪白柔荑上,却不想还真是肤如凝脂,还未缓过神来,滑不留手,果真是个玉做的人儿,又复抓住了这手。等着回神,手指尖闪着电似的刺人,只怪这只手先动了手。还顺口念了几句大藏经,这会儿倒叫人觉着真是个和尚了。
亏得外头淅沥着下了场小雨,浸湿的衣裳敷在额头才算好些。等着人谁深些,这才好生瞧见了这庆德郡主的好模样,嫣唇翘鼻,只是温玉额前那块脏布玷染了这幅娇娇春睡图。又是那不听话的指尖,轻点了谁尖尖的小鼻头,只怕是醒着的发了高热,迷糊着乱了分寸。再睁眼又是一片清明,正了脸色,还是那个儒雅故依然的大理寺副。
好容易熬到后半夜还要嘟囔着腿疼,没人应着就是要哭要闹,气得弹着腿,小猫呜咽似的掉眼泪。陆之珩无法,也要胡乱给人捏着腿,哄着要安生些,却只得了一句“赵嬷嬷”,真是要将人生生气吐血。
等着吴忆烟再睁眼,茜素红的纱帐缠着曳动的烛火晃眼,睁着眼愣了好一会儿,脑袋里头的涨疼压的人喘不上气,刚想喊人喉咙里头冒上烟儿似的,一股脑咳个不停。
绿禧赶紧掀开纱帐,端着药,让红玉扶着起身,这才缓过神来,瞧着是春禧殿也是安心了。一口一口药喂进嘴里,里头应是加了银丹草,凉凉的,缓解了喉咙里的难受。吴忆烟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缠着白条,还留留着一丝丝疼。
“郡主可别再摸了,仔细疼”红玉只怕吴忆烟不小心又要弄疼自己。
“绿禧,我回来时可只有我一人吗?”吴忆烟想着陆之珩应该是不叫人发现自己与他共处过一室的,但就是想问一句。
“嬷嬷抱着你回来的时候,只有你一人,指挥使也说是没有再见着什么可疑人的踪迹。怎的还有刺客未寻到,这可得告知太后娘娘,莫叫那刺客逃了去”绿禧越说越是义愤填膺,以为吴忆烟落到那斜崖下头还遇着了刺客,恨恨地只差真看见要剥了人一层皮。
“没有,你莫担心,我只不过问一句。哎哟,我这腰疼的厉害”吴忆烟不再揪着这个,想来陆之珩看见救人的来了就走了。果真还是腰疼要人命,一挪可就是钻心钻骨的疼。
“您快好好躺着,这都快一日了,再不醒过来,我都要撑不住了,可就要替你好好赏了那群刺客一顿鞭子的”红玉在吴忆烟身边跟着久了,赏给人的鞭子也是时常要来一顿的。
“果真红玉是我带大的丫头,真同我说的话是一模一样”吴忆烟听了还要笑着夸人家。
“可别闹,太后娘娘差人来问了好几次了,可得先去回了话儿。你先歇着,等着身子养好了再想着出去”绿禧可谨慎着,时刻要看着这小祖宗,可不能再叫她出了乱子。
吴忆烟自知这次是让她们担心了,也乖乖就躺下了,想着哥哥伤势如何,估计伤得还得比自己重些,爹爹身子强健些,应是好得快些,等着身子好些还要回去看看。再想到陆之珩也不知他如何了,想着,又是周公托了童子来会棋友了,也就这臭棋篓子与周公能来上半晌。
这边儿太平了,那边儿却又是灯火通明的,慈宁宫里头,荆国公正大刀阔斧地坐着,比起太后的气定神闲,更显着一份愤愤不平。
“姑姑,我已经查到那群刺客就是出自那柳文麾下,咱们手里也不是没有言官,参他几本又怎么了,怎么人都叫他白白伤了”荆国公在军营里头训人训惯了,一出口就是要与人干仗的架势。
“你且先缓缓,论定性还不如你儿子。参自然是要参,只是你可有深究过这其中细秘,不可冒进”太后刚刚听人回话说吴忆烟醒了,心里是松下口气,这事儿想着着实是蹊跷。若这么容易就查到柳文头上,想必是谁都能查到,如今他正与皇帝闹着不痛快,没必要自己漏了马脚,又惹了太后不痛快,这可是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哪里是这柳阁老干得出来的。
“你且继续查着,莫轻举妄动就是,皇帝还没叫人仔细查,你就参人一本算个什么事儿。早点儿回去吧,坐着也够久了,过几日叫容瑾几个进宫里头来,不然那春禧殿里头的又要闹着出宫的”太后揉揉太阳穴,荆国公就知道她这会儿疲了,想去歇着了,就请了安下去。
吴忆烟就被太后借着养身子的理由圈在宫里头养着,这是腰上伤得最重,就一直被按着在床上躺着。过了寒食,天气可就是要转暖的,总躺着也是闷得慌。
腰上总要垫个枕子,脖子上破了口流了血的伤怕留了疤,吃的都是清淡得很,莫说是鹿筋,就是个烧鸡也没见着个影儿的。多的是清玉冬瓜汤,连太甜的都禁了口,只留一份桂花糕,这可不就让馋虫上了脑,时刻想着要出去吃遍鹤颐楼。
红玉是这宫里头的包打听,这几日有她才解了吴忆烟心口的闷气。不过多的是打听陆之珩的事儿,只是自己还没同太后提上一嘴,让陆之珩去查案,这皇帝就将这案子交给了大理寺。还说是这次冯礼春和那锦衣卫指挥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罚俸事小,只是这丢面子事大,这才将案子交与了大理寺。
说是大理寺寺丞在查,进宫来交卷宗的却都是陆之珩,这回也没再落后头了,下了朝还去了好些趟合清殿,若不是还有个柳阁老在一旁听着,只怕要叫人以为陆之珩是这天子近臣。不过,想来日后要借此给人升个大理寺丞也是情理之中的。
吴忆烟还打听了这陆之珩祭祀之后可有告假,只是说祭祀第二日告了一天假说是染了风寒,再过一日就是接手了这个案子。吴忆烟也是乐得其见,不用同太后再费些口舌,说这段巧缘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只怕要叫她老人家多心。
吴忆烟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啪直响,等着伤好了,还得借着查看案情的由头去趟大理寺,看看这位寺副大人的风寒好些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