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这块儿是皇陵,吴忆烟没在这山里头逛过,每次祭祀也只是到皇陵里头转一圈也就走了。哪知今日还能被刀架在脖子上,在这里头走一趟,七弯八拐的,怎么看都瞧着是一样的。若不是那脖子上疼得厉害,只怕早就是要晕的。
锦衣卫在后头追着,这伙刺客拖着吴忆烟,还得急于逃命,论疾走自然是比不上锦衣卫。
原先护在后头的那群蒙面刺客所剩的是寥寥无几,锦衣卫的绣春刀虽是出鞘见血,可再大的阵势也耐不住令人眼花缭乱的山路,能紧追着上来的也只有十来人。
锦衣卫的绣春刀花花的就恍人眼,刀刃上还淌着血,刀尖上的银光崩裂。论身手,锦衣卫如何也是上上乘,但这刺客就是认得路,后头锦衣卫都逼到跟前来了,还能错身转进一条新道里去。
吴忆烟被扣着动弹不得,还被捂着嘴,浑身能动的也就是脚和眼睛了。脚被扯得跌跌撞撞,也不知道被那些个草啊刺的割伤没有。目光所及之处不是树就是草,绿得糊眼,被这身后人一拽,进的却不是先前那般的小道,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下山路上的人马。
应是这刺客也是被逼急了,捂着吴忆烟的手都松了几分,脚下步子也乱,吴忆烟好几次险些摔倒,只是那刀唬人得紧,才能勉强稳住脚步。
临近着大道,周遭也再难看见有什么别径奇道,只是不能停下来,那刺客只能硬着头皮冲到大道上。那路上还未离开了两三官员可是吓得不轻,掉头鼠窜,险些屁滚尿流。吴忆烟瞧这情形心里竟是还有些骄傲,自己被刀架着这么久还没掉眼泪,越想越觉得自己厉害,倒也是没有那么害怕了。
到了大道上,锦衣卫的优势可就是尽显了,刺客只能将这身家性命都放在吴忆烟身上,因而那松开的手又是紧了几分。吴忆烟脖子上的刀刃又蹭到了伤口,疼得人眼睛眉毛都皱一块了。
锦衣卫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人手里拿着的是太后的心头肉,再伤着几处,怕是几个脑袋都是不够砍的。刺客也只剩抓着吴忆烟的,和几个在前头挡着的。
锦衣卫秉着只要刀够快,没人能作怪的原则,绣春刀二话不说就已经在空中扬起一道道血注。吴忆烟头这回可没人帮着捂眼睛了,嘴不能喊,猛的就闭上了眼。这会儿小拇指又抖个不停,暗骂自己没出息,哪有一个京城小霸王,独我最猖狂的气概。
显然,这边挟持着吴忆烟的这个是怒火中烧,本以为是要同吴忆烟来个同归于尽。没成想竟是把刀拿开,想换手掐着吴忆烟的脖子,拿刀上前与人拼命去。
突然,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个赤色身影,哧溜一下就是到吴忆烟跟前。吴忆烟一下也是懵了,不过脑瓜子还是转的快,低头就抓着脖子上还没收紧的手上狠狠要上一口,唇齿间都尝到了血腥味儿。
显然这刺客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吓一跳,虎口一疼就松了手。顾不上后头还有锦衣卫,拿刀就是砍人,劈得风呼呼作响。那人扯着吴忆烟连连后退,险陷躲开凌厉的刀锋,但也已经被逼退到斜崖。吴忆烟都能感受到脚下的石子儿就这么咕噜噜地划过去,若不是后头还有个人只怕是要滚下去的。
但这刺客哪里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步步紧逼,刀刀都往要害上头去。两人左右无法,锦衣卫分身乏术,还没正眼瞧见这边的情形,就听见吴忆烟的失声惊叫。
心惊,刀光,剑影,血光重重交叠,有谁探头望,斜崖不见底。又有谁缩头躲,就怕看见的是残破尸影。
皇陵偏殿,上头坐着的不发一言,下头趴着咋舌不下。
“情况如何”皇帝还是开了口,怒气夹着无奈。
“回皇上,刺客已经全数抓捕,只是”锦衣卫指挥使以头抢地,到嘴的话想吐只怕是难吐。
“皇上让你回话就回,吞吞吐吐的,究竟是什么情况了。刺客既已抓捕,庆德郡主如何了”躬身站在一边儿的冯礼春先问出了声,到底是司礼监一手操办的祭祀大典,这样的差错头一个发落的就是他了,如何能不急。
“皇上赎罪,庆德郡主滚落斜崖,如今还是下落不明,臣等护驾不力,请皇上责罚”这说着,锦衣卫里千锤百炼出来的人都要忍不住发抖,好好的飞鱼服险些成个筛子。
“皇上,惩罚且先不论,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郡主。回来回话的人说那斜崖虽崎岖,但好在不深,只要尽力搜寻,想来定是能找到庆德郡主的”冯礼春这一番话看似回皇上,实则是在安抚太后。
“原来冯公公也知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庆德郡主,如今人手可够,可都尽心否,为何如今回来的只有锦衣卫”太后这一串问,冷得跟刀似的,问得冯礼春不敢回话,只敢讨罪。
“皇帝,荆国公想必还没有走远,还是让五军营封住南山各处,多加些人手也免得再出纰漏,任这斜崖再古怪,翻个透也不怕找不到人。如今见不到庆德,哀家这心也实在是放不下,可是要见到庆德回来才好,皇帝觉得如何啊”太后冷眼看着冯礼春,倒想看看这得意的提督打的是什么主意,锦衣卫还能把人追到悬崖里去了。
“母后思虑周全,就这么办,冯礼春,去请荆国公。朕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敢在祭祀之日行刺”说着金丝楠木雕龙椅猛的一震,玉龙扳指紧紧扣住雕花扶手,上下缄口,灯火微晃。
吴耿和吴逸阳处理好伤口也是就坐在偏殿等,荆国公不在,吴耿是太后最大的助力,就是再疼也是要等到人回来。热茶换了一拨又一拨,吴耿伤得重些,不知道伤口裂了几次,太医也就一直在偏殿里候着,免得谁的伤口出血了,谁又撑不住了,也省了来回跑的力气。
眼见着天色渐晚,砂锅慢炖的煎熬是越熬越浓,太后不动如山,面上是看不出什么,风平浪静,只是这茶一点儿没少喝。
能派出去的锦衣卫一个没落,山也封了应是飞不出一只鸟来了。吴忆烟也不知在哪儿悠悠转醒,只原先只是脖子上疼,现在是哪哪儿都疼。
想撑着起身看看,腰间的疼痛就越发尖锐,怕是摔下来的时候被什么垫着了,到底是怕疼,试了几次就放弃了。微微扭扭脖子,看看周遭到底是怎样的情形,像是个小山洞,没进过山洞的吴忆烟凭着想象得出个结论。
外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这里头,这里头竟是生起了火。想起来了,掉下来的时候还有个人。像是穿着赤罗服的,没看清脸,却也是有胆识,别人都跑,就他还要上来凑热闹,怕不是个傻的就是个心思重的。
“醒了?”清清冷冷的声音熟悉得很,吴忆烟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想趁着颈上的伤口不注意看看这救命恩人的模样,看看还能不能碰上个嫡仙似的。
“陆之珩,巧了,又是你救了我一次”陆之珩听这没大没小的话,手上一僵,又在吴忆烟旁边坐下。
“君子隆师而亲友,我既是你的先生,应以师礼相待”陆之珩苦口婆心地扯上一些个吴忆烟听不太懂的话。
“陆先生,可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可是有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吴忆烟见陆之珩还想说什么,
“再说了,现在不是在学堂里头,你也不需要叫我郡主,我也不叫你先生如何”吴忆烟眨眨眼,艰难地转个身看着陆之珩,仿佛在做个什么大买卖。
“你怎的学了这么久还是一知半解就拿出来说道,这句话本意却是“人主”要管理好国、家,务必注意防范…”陆之珩还没说完,就看见那躺在地上的小人儿开始叫疼。
“哎哟哎哟,我这要怎得半分也动不了”却只听见这人要耍赖,眉毛眼睛鼻子,能皱的都皱一块儿了。
“陆之珩,我哪儿都疼。你是和我一起掉下来的吗?怎么手脚还这么利索”吴忆烟都疼得睁不开眼了,“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掉下来的时候压着我了,这才没遭罪”听着这话,陆之珩的不动如山从耳根子开始裂开,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说我的腰怎的这么疼,果真是有缘由的”吴忆烟絮絮叨叨地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不想唤我先生就不唤吧,过几日我也是要去女学请辞离去的”陆之珩这会儿只想说些什么堵上吴忆烟的嘴,莫叫她再胡乱打趣。
“真的,那还是一物换一物,我本该是叫你先生的,我可不是个爱占便宜的,你也不用叫我郡主”果不其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嘴里还念念有词,变着法儿让人别叫自己郡主。
“你觉得合适便可”陆之珩也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
“我还想起来,你怎么会来救我,怎的上朝落后头,连回家也要落后头。看吧,遇着倒霉事儿了吧”吴忆烟眼里带笑,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高兴劲儿,就这么看着陆之珩。
“我虽没当几日你的先生,救你也是责任,还是那句话,无论谁看到这等事也是要帮忙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所幸我们都只是受伤,这也算是福了”陆之珩捻着手中的小叶紫檀珠,目不斜视,若不是眼里还映着火光,真叫人觉得这是尊佛像。
“陆之珩,我瞧着真觉得你是出家人而不是个书生。你看和你一起那些个人,也算是个官儿吧,哪个不是保命要紧。既然你又救了我一回,那我就给一个福,这样才算得上祸福相依才对”吴忆烟一双手摸摸索索,不知在找些什么。
“喏,这个给你,这次我又欠了你一回,这个香囊你就留着当信物。下次你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就拿它来,我一定是在所不辞的”吴忆烟指如葱根,夹着一个缂金丝红底香囊,丝丝果香沁鼻。
“怎么,上次一个枣泥酥,这次一个香囊。枣泥酥便罢了,香囊可是私物,如何能够随意赠人,若是他人说起,岂不是百口莫辩”陆之珩斜着眼,看着吴忆烟举着的香囊,也不去接,就由她这么举着。
“而且你也不必如此在意,若不是我兴许也不会坠下崖,说来我也是害了你,如何能再要你报恩”陆之珩还是企图劝服吴忆烟,到底还是小看了这能生花的小舌。
“先生此言差矣,您刚刚不还是说祸福相依,祸福相依,倘若你没来救我,我可未必只是受伤,可能就是刀下幽魂了。既然我现在还能在这儿同你讲话,那就是你救了我的命。怎么还有人舍了命还不要回报的,真真当自己佛祖要普渡众生了不成”吴忆烟强撑起身来,把这香囊硬塞到人手里,还要将人的手指一根根戳好,紧紧扣住了才算罢休。
“伶牙俐齿”陆之珩也不再与吴忆烟争,到底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
“谢先生夸奖,您可看见上头绣的字了吗?”陆之珩别别扭扭地撇了一眼,烫着似的又躲开了,隐约瞧见有个“摇”字。
“您怕什么,不过是我的小字,绣的小没细看是看不出的,若叫人看见了也不知道是我的。若是知道,绿禧和红玉,就是我的丫鬟都有一个,这下可安心”陆之珩下意识收紧了手,顺势往怀里一收。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是担心你女儿家的声誉平白被污蔑了去”
“还是先生思虑周全,不过既然收了前几日那枣泥酥,再收个香囊又有什么的。说起这枣泥酥,你吃了没有”吴忆烟眼里的精光说乍现就乍现,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没有”陆之珩别过脸,不叫吴忆烟看见表情,心里头也奇怪,为何要撒这么个无厘头的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