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悲伤的感觉,像抓起一大把葎草不假思索地在心脏最柔弱的地方用力揉搓,涨起一道道红色的伤痕,欲盖弥彰。
但林之下又舍不得打扰这虽然悲伤的梦境,因为只有这里才有万容的出现。
我爱妈妈,林之下一直都是这样告诉自己。
尽管往年寒暑假都会反反复复上演这样的可笑剧情:林奕定会打来电话叫林之下回家,芳华定会留林之下住下,林筠定会旁敲侧击地调侃,万容定会打来电话责备,再加上林之下定会产生怨恨,一家人的自私完美的铸成五条冰冷的钢索,然后就像五马分尸般生生撕裂开林之下脆弱的心。
撕裂,也就任由它撕裂去吧。
只要消失掉,不就没得可撕裂吗?只要消磨掉脸上的笑容,不就没得可悲伤吗?生活,不过是一把时间漫长的无聊游戏罢了。
我爱妈妈?林之下一直都是这样反问自己。
爱?人们向来只用最晦涩难懂的比喻来肆意修饰。不然稚嫩的孩童怎么又怎么会说出“妈妈,我爱你。”呢?无知的少年又怎么会说出“亲爱的,我爱你。”呢?
反正不是都不懂吗?林之下实在想不通。
林奕他懂吗?甚至,妈妈,你懂吗?爱情呢?规则呢?不是你们成人世界最擅长哪来用作挡箭牌的东西吗?不遵循规则的爱情,怎么配称得上爱情。
02
被窝里的浑浊空气压抑地林之下喘不上气来,于是她用手撑开一个口子,让新鲜的空气从那个自己不喜欢的世界里流通进来,一道诱人的光亮也趁机穿透进来。
光亮总是给在黑暗中迷路的人带来诱惑,刷洗去满身戾气,或者把他们的戾气硬是塞了回去,不允许在有光亮的地方显现出来。
橙色的阳光铺满了整间病房,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林之下猜测大概已经到了下午。
病房的门轻轻地扭转开了,林之下习惯性地用手堵住了眼,肯定又是林奕那张虚伪的脸。
“呀,林大小姐,我过生日你生病啊。”
一个意外的声音传入了林之下的耳里,林之下翻过身来看向门口,三个人陆续走了进来。
“温欣?”林之下一开口,就把王丹和洛亿晾得明明白白。
“你怎么现在来了?”林之下撑着床板坐起身来,满眼笑意地看着温欣,温欣赶忙凑过身来,帮林之下把枕头立起来垫在背后。
“请假呗。”温欣佯装无奈地笑着,把林之下卷成一团的被褥铺好了盖在身上。
“林大小姐,不是我说你,我们也来啦,照顾一下我们的感受呗?”王丹不满地撇撇嘴。
“坐。”林之下客气地摊手指了指旁边的空病床,转头又和温欣聊了起来。
洛亿走到床柜前,提起暖壶,没想到壶里的水并不太多,太过用力差点把暖壶摔在地上。拔下暖壶塞,却发现没有水杯。
温欣摘下背包,从侧兜里取出林之下的水杯,热气的压力顶着瓶盖,瓶盖摩擦着瓶颈,发出吱呀呀的响声,一股股裹挟着红糖的热水气味散发出来。
温欣把水杯递到林之下眼前:“来,之下小姐,多喝热水。”
旁边是一个羞愧的面孔和一个厌恶的面孔。
03
三人临走的时候,温欣找护士又给林之下灌满了一壶水,放在林之下最临近的手边。
不多时门口似乎传来了林奕打电话的声音,虽然没有全听到,但什么“宽限”,“再等等”的词汇林之下听得清清楚楚。
林之下觉得电话那头是一个穿着厚厚棉大衣的肥胖中年男人,那个男人耳后一定别着一根燃了半截的香烟;林之下还觉得林奕掏出了他满是褶皱的黑色钱包,那个钱包干干瘪瘪的,像是闹饥荒时候的难民,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吃饭了。
“回家。”
一只白皙的手强硬地夺过了林奕手里的电话,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那个红色按钮,于是漫长的对话就这样被轻易地切断了。
“之下,回来!”
瞥见收拾整齐的床铺和摆放规矩的暖壶,林奕才反应过来,着急地跑起来,在拐弯处差点撞翻推着药品车的护士。
“先生,这里是医院,请您不要大呼小叫的好吗?还有,您瞎跑什么呢,这药都多贵啊,我可赔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林奕嘴上说着对不起,还是止不住步伐跑了起来。从楼上往下看去,林之下早已不见了踪影。
就像开学时站在办公楼门口探寻林之下的陈晓一样。
不能在茫茫人海里找出一个孤单的背影。
04
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下午的左江城了。
小商小贩还在街边摆着摊位,一见城管来了,立马就卷起商货扔上三轮车卖力地蹬走。
那些成天在街头游手好闲的中年男女,也不知道靠着什么生计养家糊口,时不时就出现在棋牌馆里吹牛皮。他们仅需花上十来块钱,买一口酒下肚,整个宇宙就成了他家的私有财产。
能写下思乡怀古诗句的诗人,他们的故乡一定不是这样的,林之下肯定地告诉自己。
只有这样的图景,配上拉扯着近远光焦的阳光,才能一眼看出来,是下午的感觉。
似乎还从来没有机会,在下午的时候走进这条窄巷,推开这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躺在还保留着丝丝温度的床铺上,林之下又把被子拉扯上来,蒙住了头。
但不管林之下能不能看见,不管林之下喜欢还是不喜欢,左江城的人就是这样存活着。
她渴望有一个梦,脱离了一切一切的烦杂,即使孤单。
头上的青筋依旧暴躁不安地跳动着,林之下支撑着虚弱的身体翻身坐了起来,随便踩上两只拖鞋,耐着头上脚下的难受,从抽屉里找出一剂退烧药来。看看生产日期和有效期,也算得上是幸运,明天才是最后一天。
费力地撕开包装纸,把药剂倒进水杯里,又抬起虚弱的双手举起茶壶,壶里的水一晃一晃地洒了出来,浪费了不知有多少水,才灌满了一个小小的玻璃杯,但是杯里的水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升腾起热气,杯里的药剂也没散漫开来。林之下从碗柜里取出一支筷子不停地搅动着,直到水的颜色不再那么清澈,才仰脖喝了一口下去。
一阵冰冷透彻在胸腔,又慢慢散漫开一种莫名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