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哄噪的声音有如海浪一般涌来，不多时就填满了整个教室，干裂的梧桐叶被风卷起的声音也陡然变大了。
教室里如同逆向变更了一个季节，从春到冬。
“能关上嘛。”
“凭什么？”
“林之下生病了，发烧了。”
“切，关我屁事，她活该。”
男生们欢快的叫喊声一瞬间淹没了温欣的怒吼，就像用手捻死一只臭虫那么简单。
“通！”
林之下猜一定是温欣把窗户闭上了，马上就会有男生和温欣吵起来。她赶忙转过身去。
“我*，你有病吧？傻*。”
“温欣！”林之下费力地喊了一声，白色的唇皮干裂开沟壑般深邃的小口，“别吵了，我没事。”
“听见没?多管闲事。”
外面世界的声音，席卷着哀伤，呼啸而来。
02
王猛的笔袋里多出一只红色的笔，林之下看着眼熟。
“王猛，你这根笔？”
“嘿嘿，王丹的。”王猛压低了声音对林之下说：“我俩已经好上啦。”
林之下咧开干裂的嘴唇笑了笑，说：“你送她什么了？”
“哎哟我妈呀，可亏了我老本了，花了老夫多年的积蓄呐，送了好多东西，这姑奶奶啥都不满意，比慈禧难伺候的嘞。不过她提了一个条件。”王猛表情变得神秘起来，把声音压到更低的层次，说：“她让我上班主任那儿打你的小报告。”
“我？什么事情？”
一个八九不离十的答案在林之下心里盘旋着，但她并没有勇气直接说出来。她希望王猛的答案能像彩票覆盖膜后的数字，有那么一点极小的概率，超乎平凡的认知。
“你和洛亿。”
林之下尴尬地笑笑，用一种自己也不确定的语气说：“那你肯定没答应。”紧张得一时间忘了发烧难受的感觉，林之下挺直了身子，两只手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死死握着，在掌心印下八道弯坑。
“那我肯定得答应啊，不然煮熟的鸭子不就飞了？”
“骗我。”
“我发誓，真的。”
“胡说吧？”林之下的语气变得越来约不肯定，她紧张地看着王猛，像是一丛孤单的水草，想要缠绕住一个溺水的人，来和它作伴。
“啧，你怎么。”王猛显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随即又笑了出来，说：“这么难骗呢？”
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但是她要我打小报告是真的。”
王猛这次的表情认真，严肃，不容置疑。
03
成长，像记录着失去的沙漏，细腻的白沙从顶上冲下，在窄小的瓶颈处烫染了市井的颜色，熔化为一汪血水。
04
这天深夜，一张张白色的碎纸片堆在桌上，林之下闭着眼睛，胡乱得搅动几下，捏起五六张来，又抖抖手，剩下一张攥在拳里。
睁开眼翻过纸条来看，纸条上写着一个字：“理”。
林之下失望地把纸条揉成一个极小纸弹，顺手扔进垃圾桶里，又捏起来一张，还是“理”。
再捏起来一张，睁开眼时，林奕站在了身边。林奕盯着林之下的手，问：“这回是什么啊？”
掀过纸条，“文”，林之下眉梢挑动了一下。
“想学文？”林奕具备了家长应有的老谋深算，一眼就看穿了林之下的想法，毫不避讳地说出口。
“嗯。”
林奕端起水杯来痛快地喝了一口，又问：“你们班选什么的多啊？”
“理。”
“哦，那班长呢？”
“文。”林之下话音刚落，突然感觉有些紧张，赶紧又补了一句，“别人选什么和我没关系。”
“嗯，之下啊，我觉得还是学理好啊，你们老师也建议你们学理，你看那学文科都没什么出息嘛，毕业了没什么对口工作啊，是不是？”
“学文可以找到工作啊，那么多学文的人，难道都不能生活吗？”
“唉，你不要目光太窄，那学文成功的毕竟是少数人嘛，学理科不管你毕业了干什么都能找到一份工作嘛。我知道你喜欢文学，可那玩意儿值几毛钱一斤，又不能当饭吃，你不能为了自己的爱好，耽误上一辈的生活，是吧。”
“可是我不擅长理科啊。”林之下的愠色渐渐爬上面容，但却那么的绵软无力，像一把弯软的刀，伤不到林奕丝毫。
“没有关系嘛，努力学习，总能学得会的，你再考虑考虑。”
“不考虑，我学文。”林之下的语气斩钉截铁，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之下啊，你要学会看懂现在社会的局势啊，不要固执。”林奕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关上门的时候留下一句话，“我已经和你们班主任联系过了，让你学理，专心学习吧，爸爸走了。”
林奕出门时不小心碰到了门口的开关，黑暗瞬间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
命运就如此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到底是谁的生活？
林之下无助地看着卧室紧闭的门，恨不得这双眼能吞没了这个世界，要么就吞没掉自己。
“凭什么！”
一股狂风忽然砸在林之下卧室的窗上，震得纱窗砰砰作响，一道紫色的闪电划裂天际，炸开惊雷，和林之下的内心悲鸣共同奏鸣着哀伤。
大雨倾盆而下，颗颗雨珠砸落在房顶上，迸溅起更细小的水花。
林之下感觉自己像是断头的安瓿瓶，被粗长的针管猛烈地抽取着内容物。
巷里的沙土肆虐地飞舞着，呼啸着从窗口涌入，拍打在她的脸上。
05
渴望自由？
不知道为何渴望自由？
当一个人的命运被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时候，无能为力地趋炎附势。
只有自由，像一把钥匙，解开这恼人的束缚。
06
办公室的门掩住了最后一丝光亮，楼道里几个男生并排推着拖布快乐地跑着，长长的水渍路线散发出腐烂的恶臭味道。林之下绕开几人，一脸淡然地推门走进教室。
“你？要学理？”
不仅是温欣这样问，每一个林之下身边的人都这样问。
“嗯。”林之下淡然地点点头。
“为什么？”
“没为什么，我爸说了，不能为了自己的爱好耽误自己的前途，你说是吗？”
“你真的想好了？”
炽光灯管发出白色的强光，在温欣的眼里强烈的反射出来。
林之下默默地点点头。
想好想不好，又能怎么办呢？林之下问着内心深处另一个自己。你说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