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也注意到了四周的异动，他附近的电线堆里有火花闪过，还传来了若隐若现的噼啪声。不管那里藏了什么，他们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跑，跑跑跑！”王伟对着电线堆扫射一轮，然后抓起帕克斯，把他推向楼梯口。
这一串等离子弹激怒了虎视眈眈的潜伏者，周围的电线堆里迸出大片大片的火花，和断掉的电线一起淋在王伟身上。当他抬头看时，埋在电线中的灯管开始闪烁着，俄而三三两两地亮起。
这片区域没有废弃，现在它正在恢复供电。
如果这里能通电，那么就能供机器人生存。
隧道里面开来的东西正发出越来越大的噪音，王伟大概能猜到上面载了些什么。探心人把人都转移走了，但他们创造的机器杀手，还在靠这里丰富的电力生活着。爬虫，圣甲虫，甚至更加可怕的杀人机器，正乘着它们的死亡专列，向这里隆隆开来！
来不及多想，王伟丢下身上所有沉重的物品，他的电浆机枪，几大盒等离子弹药，还有几颗侦察球。他已经没必要打了。
打，根本没有赢的希望。
王伟冲上楼梯时，看到帕克斯在墙边掩护自己，正要伸手去抓他，却看到帕克斯向自己的身后开火。王伟转过头去，看到密密麻麻的爬虫正咬破电线钻出来，光是从顶上落下来的爬虫就多到铺满整个地面。它们拆掉电线，毁坏照明用的灯管，在迅速暗下去的地铁站台中，只有它们红色的眼睛在闪动，就像明星演唱会上粉丝们挥舞的荧光棒，汇成杀戮与毁灭的浪潮。
“快跑。”王伟在帕克斯头上拍了一掌，再次把他推到前边去。
人在前边跑，爬虫在后边追，刚跑到实验室的两人回头看时，只见红色的浪从楼梯口涌上来，在墙壁上拍击，爬虫那悉悉簌簌的运作声汇成嘈杂的一大片，从走廊里袭卷而过，听上去像是一张高速旋转的扇叶，准备把落到其中的任何物件都卷个粉碎。
王伟身上的重甲在逃跑时是个大包袱，一百余米的奔跑已经压得他两腿发软，但他不打算死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不知疲倦。
在这条通道里，人比爬虫跑得快，爬虫腿多，但耐不住腿短。然而在尽头，领先的两个人还有长达二十米的烟囱要爬，这就不太妙了。爬虫们懂得把爪刃插在墙壁里，来回跳跃着攀援，就是猴子也没法跟它们比攀爬。
他们可能不得不牺牲一人，来掩护另一人逃脱。
巨大的嘶鸣声从他们身后传来，那是列车轮和轨道之间摩擦的声音。一大份死亡到站了，但在当下的情况已经没什么关系，他们身后的追兵已经够多了，再来几车又有什么区别呢？
然而他们错了，数秒钟之后传来的嗡嗡声告诉他们，这增援来的一车敌人并非普通的爬虫。
王伟侧过头去瞥一眼，看到空中几团火焰正急速逼近，转角的墙壁后面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更多。他不知道这种机器是什么，但从它们的数目来看，应该是和爬虫类似的集群机器。
王伟把手伸进背包里，摸索出一根燃烧棒，把它点燃了丢到脚下。当那些拖着尾焰的东西在这片光亮中飞过时，他看清楚了，那是一种和爬虫差不多大小的机器，它们不依靠腿，而是凭着尾部的微型火箭和螺旋桨飞行。在这狭窄而遍布拐角的通道里，飞行可不是个好主意，但有圣甲虫进行协同，它们可以在不降速的前提下毫无碰撞地绕过拐角，直冲到爬虫群的前面。
这些飞行部队不再用爪刃进行撕裂，而是用可发射的喙来瞄准射击。小体量的机器人向来因为后坐力问题而和热兵器八字不合，但这群飞虫的喙类似于无座力炮的弹头，既能高速出膛，又能维持飞行稳定。
现在飞虫们瞄准了帕克斯，正准备冲到更近处，发动百分百把握的一击。
帕克斯感到死亡正向他冲刺而来，头还没转过去，握枪的手臂已经将枪口对准了飞虫，并打出一组点射。
这一轮射击精准地击毁了几只飞虫的推进器，灼热的等离子弹点燃了里面的火箭燃料，引起了一串小爆炸，威力不大，但爆炸的烟尘让冲在前面的虫群暂时迷失了目标。
烟幕对于爬虫散兵非常有效，但有圣甲虫指挥的话，顶多拖延它们两秒。虫群很快再度发起冲锋，却遇到了意外的情况，遭受了巨大的混乱。爬虫们突然失去了动力，笨拙地挤到一起，飞虫则迷失了方向，悬在半空胡乱张望。
它们的指挥者，一部大腹便便的圣甲虫，刚刚发觉自己的指令传不到先头部队那里，只差几米就能追上逃跑的人类，却因为指令中断，只能眼睁睁看他们跑远。圣甲虫可不会在己方占优的情况下放弃追击，为了给前锋部队通上信，它命令几十只爬虫把自己抬过去。
圣甲虫前进一米，虫群就能推进一米，多一点都不行，这也是机械部队的短板所在。
载着圣甲虫的爬虫们已经竭尽机体载荷，前进速度仍近似于老太太漫步，凭它们细小的足来支持肥硕的圣甲虫，实在是个艰苦的活计。
圣甲虫接受不了此等龟速，这台高度智慧的指挥中枢很快想到了一种新的移动方式。它缩起自己的六足，让底部尽量平滑，位于它下面的爬虫把自己团起来，成为易于滚动的球。像这样，圣甲虫成功造出一部以爬虫为轮的车子，大大加快了前进速度，但这车转向不行，刹车也很烂，每到拐角处就要磕磕碰碰。
然而，能想到这样的点子，并将它实现，这部圣甲虫已经超越大部分同类了。
此时此刻，狭窄的甬道里已经塞了六百多只爬虫和一百只飞虫，这些杀人机器的一举一动，包括每只足的每次迈步，全部处于圣甲虫的控制之中。这还不是它的上限，一部圣甲虫能协同至多两千只爬虫的行动，探心人在它们身上实现了“巢母”式超级神经网络，虫群的感官就是它的感官，它的意志就是虫群的意志，凭借着廉价而无穷无尽的虫海，聪明的圣甲虫能荡平一切潜在的敌人。
头脑一发达，四肢就简单，圣甲虫的运动系统非常弱鸡，每当要追击敌人时，这个弱点就被无限放大。那边前面的人类已经跑进燃烧室，这边的虫群先锋还堵在最后一个拐角里，给它们的敌人送去了喘息之机。
仅仅十秒钟的时间，就够王伟为身体装填肾上腺素，压榨出更多的潜能。他站在烟囱下稍作估算，凭自己现在的疲劳程度，从这里爬出去，至少要两分钟。虫群绝不会给他们这么多时间的，他们之中必须有人在下面防守，而这个人只能是携带武备的帕克斯。
虫群的声音越来越近，帕克斯面无表情地看向燃烧室的入口，抬手示意王伟，让他先走，按照先前约定的那样。
眼下时间紧迫，已经容不得谦让。王伟只得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往上爬。
他要尽可能快地回到车里，拿取速攀绳索，虽然先前声明过烟囱里使用它的危险性，但那是他营救帕克斯的唯一希望。
王伟开始后悔自己没让帕克斯先走，帕克斯体力尚且充足，而且负重轻，一定能比自己更早爬上去，这样的话，两人生还的概率还大一些。帕克斯让他这个身穿重甲的疲惫汉先走，分明是为了生死的承诺而放弃了最优的选择。
爬到一半时，王伟听到下面传来电浆步枪的开火声。虫群已经冲入了燃烧室，离帕克斯只有几米的距离。面对浪潮一样的虫群，区区一把电浆步枪管什么用呢？换做其他人，应该已经把枪口对准自己，求个痛快了吧。
就算帕克斯是超级士兵，是终结者转生，也不见得能在爬虫海里洗澡。从唯物主义的理性思维出发，想要救他的人已经可以放弃了。
王伟不想这么放弃，他要比虫群更快。再爬三十级铁梯，他就能离开烟囱，救出帕克斯。
虽然他们相识还不到十二小时，但作为小队长的王伟绝不甘心让队员背负必死的命运。
死亡对于佣兵而言不足为奇，不论发生在自己还是别人身上。但没人会喜欢用队友的命换自己的命，那会让生者背负一辈子的谴责。
王伟是个无良土匪，却也是个脱不了正义感的热血青年。让一个天真的孩子替自己去死，这算什么呢，恐怕往后的梦里都会有个遍体鳞伤的十五岁少年，用鲜血覆盖的双手向他索命。
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考虑那些呢，出口就在前面了，他该想的只有尽力爬出去才对。
两米，一米，当王伟爬出烟囱时，等在那里的拖拉机已经被沙子埋了大半，车窗上结了厚厚一层霜。他们下来时，还有车子做挡风墙，现在暴风像是从各个方向吹来，吹得王伟东倒西歪。
王伟不得不手脚并用爬回车里，只上半身探进去，把速攀绳索胡乱地抓在手里。他握住带配重一端，把带火箭的另一端顺着烟囱抛下去。
如果情况顺利，两秒之后他就会看到帕克斯安然无恙地升上来。但现实不会听从理想，不论他等多久，手里的绳索都是轻飘飘的一根，完全没有重物挂上去的受力感。
王伟爬到烟囱上往里看，里面已经是漆黑死寂的一片，没有等离子弹的曳光，也没有痛苦的惨叫声。如果不出意外，下面战斗早已结束，谁生谁死，已经容不得猜测了。
完了，彻底完了。万念俱灰的王伟带着最后一丝妄想，晃了晃绳索，又等了十秒钟。仍然没有帕克斯的回应，甚至连爬虫向上攀爬的迹象都没有。
想必帕克斯已经被它们撕成几万片了。
王伟燥痛的喉咙里，有股怒火熊熊燃烧起来。他大吼着从车上取出高爆炸药，这团混着氧化剂、高能燃料和金属氢的暴躁玩意能把下面的燃烧室整个炸掉。
他没再多想，拉着了引信把它整个丢下去，那发着嘶嘶声的一丝星火掉在漫着沙尘的烟囱里，很快消失不见。再过几秒，五十公斤当量的爆炸会横扫下面的一切。
王伟瘫坐到拖拉机的履带旁边，任极寒的沙暴封冻他抽筋的双腿。在身体变得麻木之前，他感到下面传来了剧烈震动，刹那过后，火光和烟尘裹挟着大量铁渣，从烟囱口迸射而出，飞散在漆黑的沙暴里。爬虫，飞虫，圣甲虫，它们都会在这巨大的冲击中化为废铁。
废铁尚能回收，帕克斯却永远回不来了。
烟囱被冲击波震得支离破碎，逐渐垮了下去，矗立于地表的烟囱口也在重力的拉扯下沉入沙海。在王伟绝望的注视中，沙尘很快埋没了那里，除却他身前的一截绳索，再也看不到有人来过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