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车的王伟还没离开洛芙的通讯范围，听到她在频道里说要完蛋了，任自己再怎么沉着也压不住嗓门：“EMP！赶紧用EMP！”
耳机里没有回音，大概是离开了通讯范围，又或者她已经牺牲了。
遭到爬虫围攻的人就是掉入食人鱼群里的羊羔，从挣扎到断气只需数秒，坚实的动力甲能让她多撑几秒，却没法帮她杀出重围。
头车里的EMP炸弹是最后的希望。只要有一道电磁脉冲扫过来，她就是安全的。
然而，车队再往前行驶了五十米，都没能等到EMP冲击。载着队长的头车已经成了断线的风筝，永远消失在爬虫肆虐的沙暴中。
他们可以骗自己说队长只是失踪了，只要没找到尸体，她就是生死边际线上的量子叠加态。
但量子物理来得太深奥，要是用概率学考虑，她已经和死人无异。
“绿萝”不是第一次在战场上丢了队长，前几任队长都像洛芙一样，在自杀式的行动之后，就再无音讯。
队伍不会因为没了队长就群龙无首，新任队长很快就会被推选出来，他们的工资也照样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说不定下一任队长会更好。
真的会有比洛芙更好的队长吗？有可能，洛芙虽然战斗力一流，但在战术运用和基地经营上都偏于鲁莽粗糙，对待下属更是专横跋扈，要是让董事会来任命下一任队长，他们一定会派个更老成稳重的军官来接替她的位置。
但佣兵们才不在乎自家队长有多少年的军龄，他们已经被洛芙宠坏了。
洛芙会指着下属的鼻子斥责，也把大额的钞票塞到他们的口袋里；佣兵不会在乎十句八句的咒骂之词，但工资和赏金是一分也不能少。从她任职的那一刻起，“绿萝”佣兵的工资就水涨船高，这和二区劳动力短缺有相当大的关系，却也离不了洛芙缠着董事会邀功请赏。
两年前，这片区域的佣兵队还有些百家争鸣的局面，现在只有“绿萝”一家独大。
如果请一个新队长过来，别说私下里发奖金，他要是能自掏腰包走黑市买武器弹药，都算佣兵们祖上积德了。
战争已经进入尾声，佣兵们也不指望继续靠着洛芙这台ATM继续捞钱，但大多数人心里都还惦记着一笔散伙费。
洛芙说过要报销他们回家的路费，实际上乔什·亚瑟家的大小姐不可能只掏两毛钱就把他们打发了，所谓的路费大概是一架私人飞船，或是其他什么高档玩意。
“绿萝”的每一个佣兵，不论对洛芙抱有什么感情，什么看法，爱戴她的惦记着人，讨厌她的惦记着钱，这一刻大家都承担了巨大的损失。
弥补损失会是漫长而痛苦的劳作，而让造成损失的家伙付出等量甚至过量的损失，则是愉快的复仇。
现在车队已经走完了最后一段路程，准备对高塔实施爆破。
战士们把拖拉机停在塔下，清理掉最后一批追上来的爬虫。在洛芙牵制了大部分爬虫后，继续追击车队的一万余只已经不足为惧，尤其是当负责指挥的圣甲虫一个接一个遭到定位和打击后，失控的爬虫只能在沙暴中漫无目的地消耗电量，直到关机为止。
绿宝石的前线部队对于塔基的爆破作业已经有了上百小时的构思。在他们把基地转移到沙包后面之前，就一遍遍地在计算机上模拟这座卫星通讯站挨了炸弹后的情况，那简直和做美梦一样舒坦，只是醒来后有些空虚。
现在不用做梦了，他们已经到了塔下，这次玩真的。
通讯站里的人还试图挣扎，激光炮瞄不到正下方，他们就把炸药包往下丢。
这种螳臂挡车式的反抗没能起到任何效果，反而招致了“绿萝”导弹手的回击。在一轮又一轮的导弹轰炸之下，通讯塔上部的生活设施开始从外向内层层剥落，位于最底层的勤务人员舱室第一个覆没于爆炸的光焰之中，然后是武器操作手和塔上的激光炮。
为激光炮供能的电池和超级电容在损坏时引起了整座通讯塔的电压波动，使大量电缆过载。
探心人有良好的断路保护措施，可以在电线烧熔之前及时跳闸，只是恢复供电之后，所有的设备都需要进行重启，对通讯站至关重要的通讯密钥也必须更换。
结果，外面的圣甲虫同时丢失了与高塔的联系。
圣甲虫不会像人一样拼命，在脱离了人类的掌控之后，它们会立即带着爬虫逃之夭夭，把水深火热中的卫星通讯塔置于更绝望的境地。
通讯塔站长因为过度的紧张和压力而陷入昏迷，只剩下副手在摇摇晃晃的指挥室内做垂死挣扎。
其实也没什么好挣扎的，从军官到士兵，没有一个人听从他的指挥调度，活着的人明知道无处可逃，仍然不受控制地跑来跑去。
“请各战斗单位拿起武器，准备应战！”副手抱着最后的希望在话筒里号召，而传回他耳中的仍然只有沙暴的呼啸，和人们疯狂的喊叫。
他们彻底无计可施了。
在塔基处，绿宝石的进攻部队已经埋好了半吨等离子炸药，毫不客气地同时引爆，任那青蓝色的火魔从地面升腾而起，引燃它触碰到的一切。
剧烈的冲击将整座通讯塔向上抛起数米，重力又把它按倒在残余的等离子焰中，站在下风口的绿宝石士兵们看到一座熊熊燃烧的残骸垮下来，很快熄灭成一滩扭曲的黑色残渣。
十秒，他们只用十秒就葬送了这座驻守四年的高塔。
众人迫不及待准备上去观赏它的遗容，却有一个士兵在这时喊道：“等等！我好像看到里面有人。”
不知是他真的看到了，还是他只想对着残骸发泄一顿，大家都支持他的说法，并给手里的机枪新添了一挂弹药。
燃烧的舱门处，爬出一个同样燃烧着的人。
通讯站站长没有在爆炸的冲击和高温中毙命，他甚至还期望着敌人的饶恕。过去作为探心人高官的经历，就随它去吧，活命才是最重要的。他知道好多探心人的底细，到了绿宝石那里一定能有大用，也许他们还会给自己一个官职，让他回到养尊处优的生活中去。
“别开枪，我有话要说。”站长看到沙幕那边朦胧的一排人影，试图向他们投降求饶。
迎接他的只有数不尽的等离子弹。
绿宝石部队把剩余的弹药全部打向了通讯站的残骸，让它面目全非。在高温的灼烧和爆破的冲击之下，这滩钢水熔化又冷却，冷却又熔化，最终定格为一座布满孔洞的焦黑雕像。
沙暴开始渐渐平息，这座用武器雕琢成的抽象派艺术作品愈发清晰起来，五分钟前还傲然挺立的通讯塔，已经变成了不到一米高的混乱一坨。其中的任何成分都无法辨析，只有耐高温的激光炮管还露一截在外面，像是焦糖芭菲里的黑奶酪棒。
“青蓝之火照北天，我的队长在里边。”王伟把打空的机枪放回背上，招呼着队员们上车回家。
“你说谁在里边？”一个带着些怒意的熟悉声音在他的耳机里响起。
“我说我队长，洛芙啊。说真的，你声音挺像她的。”王伟以为是哪个队员连上了他的频道，怅然答道。
“我就算死，也不能死在等离子火焰里。儿郎们先别高兴了，马上收拾东西回基地，那边好像出了事情。”
“队长？！哎真是队长啊，我靠，你把黑白无常给买通了。”王伟正要吸烟解忧，听到真的是洛芙，惊喜得把整包烟都倒到地上，将剩下的空烟盒子凑到嘴边，做出取烟的动作。
“是车上的其他人，他们的命换了我的命。”洛芙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众人能听到她把耳机取下，吐出嘴里的血。
“赶快回基地，基地有情况。”
“啥情况啊，”王伟还没想象到事情的严重性，此刻他脑子里想的全是回去后该怎么开庆功派对，“是不是基地里那帮人玩嗨了？叫他们先操办着，我们回去就加入。”
“咳咳……咳……他们怎么玩是小事，我怀疑基地没了。”洛芙关掉频道，查看个人终端处，前线指挥官传来的影像，就在几分钟前，一辆外挂火箭的四轮车撞上了他们摆在外面的通讯天线。
“没有司机，有人用血在车窗上写了字。洛芙队长，你过来检查一下吧。”指挥官在屏幕上说道。
假如它只是出现在这里，洛芙会怀疑帕克斯误启动了车子，但车窗上的血书似乎意味着一场灾难。
如果不是有人恶作剧，就只能是最坏的可能。
基地遇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