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的消散使得无线电的通讯范围扩大,洛芙可以通过雷区外徘徊的沙舟做中继,与前线指挥所取得联系。
她让指挥官试着与“绿萝”基地取得联系。然而很不幸的,任这边怎么呼叫,基地里没有半点回音。
“可能没人值班。试试安全通讯密钥。”洛芙让指挥官放弃呼叫通讯台,转入安全通讯模式,直接呼叫基地的系统,只要基地系统还在线,就一定会有回应。
“不行,一点回应都没有。应该是沙尘暴阻隔了通讯。”指挥官猜测说。
连不上基地系统,有很多种可能,但唯独不会是沙尘暴阻断通讯。
为了保证前线与后方的通讯畅通,绿宝石铺设了一张绵延两百公里的有线—无线交叉通讯网,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证一条完好的通讯线路。
为了最后一次验证基地的存亡,洛芙让指挥官呼叫后勤中心和调度中心,问他们是否能连上基地的系统。
结果两处的反馈都是无法连接,这意味着基地的系统已经不复存在。现在能做出的最好假设就是留守的人失手毁坏了系统硬件,但要做到这种地步,可不能只靠一杯泼出去的咖啡,他们必须用等离子机枪对着覆盖钢板的伺服器猛烈扫射,再把备用的主机也付之一炬,才能让系统彻底沉寂。
基地的人干不出这种事,只能是敌袭了。
进攻胜利的车队凯旋归来,停在洛芙前面,车上跳下来几十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受伤的队长搀到车里。
在他们脚下,堆得和小山一样的爬虫还都保持着进攻的姿态,天知道车里的四个人是怎么挺过来的。
陷在爬虫堆中的头车已经失去了轮子和履带,上部的装甲板被爪刃刮得坑坑洼洼,看上去像在硫酸雨中淋了一宿。
人们打开舱盖,想营救伤者,却只发现舱室底部的一个大洞,上百只爬虫从薄弱的底部装甲突入,将司机和一名顾问团员啃食殆尽。
唯一完整的另一名顾问团员的尸骸,正挂在引爆完的EMP炸弹边上。他一手握住车子的电源干线,另一只手触在炸弹的起爆线缆上,用身体当线缆,以生命的代价换掉了两万只爬虫。
若没有这位英雄的壮举,两万只爬虫会先啃掉洛芙,再和追击车队的爬虫合流,将进攻部队一举淹没。
在机械部队精密筹划的攻击中,这些奋不顾身的战士就是脱离了规则的数据,是战局中的BUG,能将板上钉钉的局面颠覆于刹那之间。
他们不是一骑当千的超级士兵,只是抱有智慧和勇气的普通人,这一刻,他们燃着了生命,化作转瞬即逝的光,其他人顺着这道光,就走向了胜利。
佣兵们剪掉他紧握的电线,拍去他焦黑身躯上燃着的火苗,用白布包裹了带上车。英雄不能被抛在沙漠里,他们应该按照家乡的传统,得到妥善的安葬。
这位从一区来的光荣战士会被葬在最贫瘠的土地中,尊敬他的人们会带着农具前来开垦,直到那里开满艳丽的花朵。
面对英烈,悲痛是人之常情,但现在他们不能悲痛,还有一大批敌人需要他们的子弹。
就在刚才,队长下达了杀回去的命令,那些偷袭基地的敌人应该还没走远,他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把前线的弹药再分我们一半,马上呼叫调度中心,让他们派人进攻‘绿萝’基地!我要让这帮王八蛋吃不了兜着走。”洛芙对指挥官要求道。
她从没这么气愤过,进攻部队才离开不到六小时,基地就遭到了灭顶之灾,比起外敌,内乱的可能性反而更大。防守基地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帕克斯,最大的缺漏也是帕克斯,她低估了这个超级士兵的不稳定性,兴许就是他砸了基地。
洛芙一直认为帕克斯做过植入物手术,大量的植入物让他的体能和反应速度堪比超人,却也带来了严重的精神疾病。
看他涣散的目光和呆滞的神情就知道病得很严重,只是他的第一战太过耀眼,自己也没有思前想后的习惯,再加上一些侥幸心理,便把守备基地的重任压给这位精神病人了。
作为贵族家的大小姐,她从来不喜欢像卑鄙小人一样乱猜忌,若是退一万步从头猜起,也许帕克斯是探心人派来的奸细,进攻“绿萝”的空降部队只是配合他演戏,所有的铺垫就是为了毁灭基地的这一刻。
但要是帕克斯真想发作,就算基地里所有人都在场,也不一定能拦住他,为啥非要等大部分人出去再搞破坏呢?
瞎猜只是让自己溺死在可能性的大海里,洛芙不想再猜了,这没有意义。
基地不是还往这里派了辆车吗?她要看看上面写了啥,若是“对不起,我是卧底”之类的嚣张话,她就算调动本区域全部的兵力,也要把他干掉,然后送到化肥厂炼成精装的小罐化肥,摆在自己的床头上作为警示。
而当她来到前线的通讯天线下,看到车床上的血书时,差点跪倒下去。
她在几分钟前还恶意满满地揣测帕克斯,这一刻,鲜血书写的事实正在扇她的耳光。
“好想回家。伯勒先生,我好想你”,这两行猩红的血字在车窗上干涸凝固,字的笔画断断续续,能调度这辆车的一定是帕克斯,他在书写时一定顶着巨大的痛苦。
车子出发时应该是凌晨四点,基地附近的夜间沙尘暴还未消停,洛芙能想象到他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用渐渐冻僵的手指写下最后的家书。
前面的车窗上记载着他遗愿:把钱给我的家人。
车子开过来了,但为什么上面没载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洛芙钻到车的底盘下,伸手到缝隙里搜索,然后又攀到通讯天线上向四处观望。
四面八方只有漫漫黄沙,看不到帕克斯的影子。
这空车会是一场诡计或者作秀吗?怎么可能,若帕克斯真是精明的杀手,他就不该启动这辆车,更不该把自己的血型和指纹留在上面。洛芙猜测帕克斯是出于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在车上留下了讯息,却没有随车离开。
或许他像三号车车长一样,拉响了一捆等离子雷,和敌人同归于尽了。这放到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辉煌的壮举,但对于一个15岁的孩子而言,这份牺牲太过沉重。
也许他还活着呢。
洛芙提醒自己要保持乐观,帕克斯可是连二十米高的钻探器都能击毁,敌人要面对他这样的超级士兵,得派多少部队下来。
大规模的空降会直接触发基地的警报,求救信号会第一时间发往在本区活动的各支军队,正所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本区域的绿宝石军队就算顶着夜间沙尘暴也要赶到现场灭了他们。
直到现在,后勤中心和调度中心都没有接收到基地的求援信息。
这算是个好消息,敌人空降规模不大,但也是个坏消息,帕克斯要独自对抗入侵军队,不会有半分支援到场。
基地遭受了怎样的入侵?进行了怎样的反抗?洛芙试着把事情的头绪理清,但所有的线索到最后打成一个死结,说不出来龙去脉。她决定先回基地,现场肯定有更明显的线索。
如果运气好,她还能在基地的角落里找到睡着的帕克斯。
在前往基地的车上,洛芙捂着身上的伤口问自己:帕克斯是什么?
他是自己手下的一员佣兵,这一点都没错。
但他也是个孩子,背上烙满了不幸。
严重的精神疾病,满身的植入物,还没有身份证明。
不知哪些混蛋给他做了植入物手术。对未成年人进行任何植入物手术都是违法的,但也不乏法外之徒铤而走险。从幼体植入物手术的失败率来看,他能四肢健全站在那里,已经是百万分之一的幸运。
不管他出身如何,又出于什么动机,只要能打,“绿萝”总会提供一份佣兵的工作。
洛芙原本以为他要一笔钱摆脱过去,可万万没想到,他是为了自己的家人。
这很矛盾,帕克斯认知里的家人很可能就是推他上手术台的恶魔,而他却在坚定不移地为家人卖命。
作为队长,她本不该在乎个人动机,但作为能思考的个人,帕克斯实在引起了她莫大的兴趣。
难以置信的年轻和难以置信的战斗力,迷茫的眼神和对家人的忠诚,帕克斯是个矛盾的佣兵。
人人都喜欢探寻秘密,而帕克斯有很多秘密。
洛芙本来还盘算着战后把他纳入到自己的家庭中,既给他一个光明的未来,也能收获他过去的故事,此外,留一个超级士兵在家庭里,没什么不好的。也许自己还能和他一起坐在后院的花园里,一边喝酒,一边打靶。这听上去很没意境,但洛芙就是受不了宁静的下午、浓郁和红茶,以及枯燥得让人呕吐的诗歌集。
洛芙的幻想还没能起步,帕克斯的性命就成了倒置的油灯。为了放下这颗悬着的心,她要尽快回去确定情况。
一路上她除了催促司机加速,就是试着把方向盘握到自己手里。负责开车的王伟在受到几十次催促之后,终于把烟头咬断在嘴里,满脸恶人相,对洛芙抱怨道:“你当我不想开快点?这东西又不是沙舟,你还指望履带能跑多快。你看你满身挂彩,站都站不稳,还想开车,就这么急着给我送殡?”
“基地里也许还有活人,我们要赶快回去救他们。”
“我也想啊,可拖拉机不会飞啊。我告诉你,我还欠斯帕克两条命来着,要是他带着这笔帐到了阎王那里,我就等着油锅里炸吧。”
“别扯你那一套了,别人都说下地狱,就你说见阎王。你生活的地方是有多偏僻,能生出这么奇葩的文化。”洛芙从旁边队员口袋里掏根烟,却被王伟夺了去,丢在垃圾桶里。
“再说扁你哦,我们土匪从不会为欺负弱小而愧疚的。”王伟一想到洛芙现在负了伤,耀武扬威地对她晃拳头,得意洋洋地教训道:“没听过这些是你见识短,你去中心区和繁华区看看,像我这样信阎王的真不少。”王伟还想再多侃一点,缓缓气氛,这时车里的通讯仪响了,一接通,发现是调度中心那边打来的。
调度中心离“绿萝”还算近,一批先头部队已经驾着沙舟到了现场,返回了一些有用数据。
“你们的基地已经全毁了,具体怎样等你们回来自己看吧。赶过去的技术员找到了基地遭袭的部分影像,能播放的就这一个片段。”
调度员发过来一个视频文件,王伟还没伸手去碰,洛芙已经点开了它,并顺手揪着王伟的耳朵狠狠拧一把,作为他不尊重队长的惩罚。
这一拧,让王伟感觉丢了一只耳朵,过了一阵,火辣辣的疼烧红了他半边脸,就像在辣酱罐里泡过一样。
“我——的——妈——”王伟哭爹喊娘地呻吟着,找个头盔戴上,以免洛芙把他另一只耳朵也拧了。
“斯帕克!”洛芙在他身后惊呼道。
王伟回过头来,看到虚拟投影上,一个人正踩着另一个人,再仔细看,被踩着的正是帕克斯。
他当即停了车,凑到近处,细看投影里的情况。
帕克斯从被枪指着,到操纵载具站,视频只包含这些内容,全息摄像头视野不够,他们没能看到“百臂巨人”毁坏氧气池的情景,飞过的枪械只被当成投影中的杂波。
“现场的技术员说,你们的基地是被开源先锋偷袭了,画面上那个梳着马尾,戴头盔的人,很可能是个超级士兵。”调度员给他们传回现场调查人员的最新消息,“基地里没有幸存者,但你们围墙上的传感器捕捉到了火箭升空的痕迹,火箭发射时间就在视频内容的几分钟之后。现在知道的就这么多,在下面调查的人说里面有些缺氧,让他们先休息一阵。”
“真没有幸存者吗?”洛芙希望是他们搞错了,就算基地遭了开源先锋的超级士兵,也该有些幸存者的吧,至少该有一个幸存者才对的。画面上的帕克斯那么冷静,他怎么会死,他一定有计划的。
“请节哀,生命探测器不会出错。不过我们滤出来一条线索,在你们基地遭到攻击之前,大概三个小时,后勤中心发生了一起绑架事件,一名医生遭到劫持,基本能确定劫持犯就是视频里那个拿枪的人。不过他们也是刚刚才发觉,要早发现的话肯定会警告你们。”
调度员抹下耳机,想上个厕所休憩一下,就听到电话那头嘈杂的怒吼,有人威胁着要把后勤中心安保人员的脑袋扭下来,还有人嚷嚷着要复仇,但其中喊得最大声的是一个女人,周围的杂音跟她比起来都只是无能狂怒,躁动的大兵们很快都安静下去,耳机里只有那个女人在喊。
她喊道:“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