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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美人终去,江山不老

“师父,快救命啊,师兄非礼我……”

司空月尽可能的晃着被倒挂的自己,大声呼喊,两条腿凭空蹬来蹬去,企图逃过那一下又一下打在屁股上的拂尘。

“你说说你,你还好意思说你师兄非礼你?你怎么不说你非礼的那只大公鸡,人家好好的一只鸡,平白无故的就被你拔光了毛,现在就剩下一星半点在那儿,它要是会喊,指不定比你嗷得可怜……”

老头子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想他鬼道子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虽说不能要风得风,但也少不得被人巴结,唯独他这个徒弟,孝敬他的没有,反而天天的变着法子从他这捞好处,别的不说,就说那大公鸡,不知道养了多少只了,他是一口肉都没有尝到过,这不是实在气不过,才让大徒弟给捆起来,给点教训。

“师父,那也不能怪徒儿啊,您也知道,徒儿从小食不得无肉,饮不得无酒……”

一说到这个“酒”字,司徒月立马捂上嘴,她真是被倒挂的昏了头了,如果被师傅知道自己昨儿个晚上偷喝了他酿了三年的桃叶青,估计下场就不止是这样了。

“师父,师妹说得也是,您已经两天没给她吃肉了,也难怪她……”

司徒晏适时的出声提醒,一个是尊敬的师父,一个是亲爱的师妹,他可一个都不能得罪,为此他方才下手可是做足了戏,希望师妹能体谅他的一片苦心,不与他计较才是。

“是……是这样吗?那是为师老糊涂了,放她下来吧。不过若再有下次,为师一定把她丢到后山的温泉里去,给她也煮上一煮。”

师父每次都这样说,每次都一甩拂尘,以人不见了踪影不了了之。

“记得去山下偷两只鸡仔回来,要公的。”

司徒晏有些汗颜,难道自己天生就是狐狸命,投错胎了?

“师兄,你快放我下来,大恩大德不言谢啊……”

司徒晏正觉得奇怪,为什么今天师妹这么乖巧不跟他闹,那边就传来一阵咆哮。

“司空月,你又偷喝我的酒!”

紧接着就是坛子落地的声音,只可惜为时已晚,已人去绳空。

“师兄,要不要我帮你……”

至今司徒晏都想不明白,鸡到底有什么好吃的,更想不通一个堂堂的名门正派,为什么不去买反而总是要他偷。

“师兄?师兄?行了,我们走吧。”

看着眼前道姑装扮的人,一手拎着一只公鸡,一手拎着一只母鸡,司徒晏嘴角有些抽搐。

“你这是做甚?”

司空月闻言将母鸡往司徒晏怀里一塞。

“唱戏的本子说男女一起会生小孩儿,那公鸡母鸡一起应该会生小鸡,这样就不劳师兄来来回回做偷盗的勾当了,你说师妹我是不是很替你着想?”

一脸的淫笑,司徒晏不免为这两只鸡的未来感到担忧,生怕它们等不到那个时候。

可能因为到了时辰,公鸡开始啼叫了,这一叫将两个人吓了一跳,也将屋子里正在劈柴的一个干瘦男人惊着了,他回头就见自家的鸡在门外的篱笆丛里挣扎,隐约还有两个脑袋,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迅速的反应过来是贼,大胆到青天白日来偷鸡的贼,于是举着手里的柴刀喊着就追了出去。委实是很大的动静,一下子就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原以为平日里不见的鸡是被山上的黄皮子叼了去,如今见着了是人偷的,不禁怒从中来,吓得两个人飞一般的逃回了山上。

“师妹,你还好吧?”

半山腰上,司徒晏回头看着气喘吁吁的司空月,有些无奈的关心道。

“好……好……好你个头,这么远的路,你一口气都不让我喘,你……你是我亲师兄吗?”

她发狠似的喘着气,虽然知道自己平时贪嘴,不爱练功,功夫差,但司空月是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也太差了,跟师兄比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那?要么师兄背你?”

某人讨好一般的问,他已经很久没有背过师妹了,大概是从他七岁起吧,师父说男女授受不亲,月儿就变得很独立了,他们之间似乎也有了无形的距离。

“好啊~”

最后,司空月一手一只鸡的搭在司徒晏的脖子上,悠闲的晃来晃去,司徒晏都不敢回头,生怕那鸡不知好歹给他一口,这样他俊俏的容貌就有了污点。

“师兄,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明明就在眼前的山顶,却迟迟不到。司空月有些心虚,觉得是自己太重了,累得师兄走不快,她哪里知道司徒晏为了两个人能这样多处一会儿,特意放慢的脚步。

“月儿,不是师兄走不动,是你着实有些重,平时需要少吃多练功~”

司徒晏故意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逗着背上的人。

“胡说,师父说我这刚刚好,多一分显胖,少一分太瘦。”

“师父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没有听到?”

“师父……师父……他老人家偷偷跟我说的。”

司空月翘着嘴巴,一言不合就胡说八道,反正她也知道,师兄不会真的为了这个拉着她去跟师父对质。

“得得得,你说得都对。”

两个人吵吵闹闹的回到了茅屋,司徒晏刚把司空月放下,就遇见一脸严肃的师父,两个人很少看见这个样子的师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有些害怕。

“晏儿,你随为师来。”

司空月哪里知道,就因为自己为了偷懒少走一些路,师兄就被师父给罚了,罚他在后山那能熟蛋的温泉里,泡了一整晚。第二天大早她再看见师兄的时候,师兄整个人像煮熟的虾,红得不成样子,吓得她一直哭,却被师兄嘲笑自己胆子小。后来,养了一个多月才不那么吓人。

“月儿,今天是你十六岁生辰,来跟师兄说,你想要什么,师兄都会满足你的。”

司徒晏绕着正在扎马步的司空月走来走去,好整以暇。

“师兄,月儿不想要礼物,月儿就想师兄跟师父说说,快收回成命吧,不要再罚月儿了。”

司空月抖着双腿,可怜兮兮的,眼眶已经很红了,自从上次师父罚了师兄后,他的脾气好像越来越差了,这不连累她近日总是受罚,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为兄办不到啊。”

一时间两个人都苦上了脸,原以为师妹的生辰总算可以好好疯一场,谁知道莫名其妙又被师父给抓着以练功为由扎上了马步。

“月儿,去门口的桑树底下,把那坛子酒起出来。”

听到师父的话司空月立马瘫坐在地上,好险,他老人家要是再晚一会儿开口,自己就真的撑不住了,不过她更好奇的是,这桑树底下哪里来的酒。

“师兄,师父该不会骗我吧?到时候挖出来没有,不会赖我偷了吧?”

司空月一脸的难以置信,小时候自己就是这样坑师兄的。

“应该不会吧,他老人家德高望重的,总不会出这样的算计。”

其实司徒晏心里也没底,谁叫他的师父近日来越发的亦正亦邪。

两个人各自心里泛着嘀咕,好不容易心惊胆战的动了土,还好,是真的有一个坛子,只是看着跟平常的不太一样。司徒晏怕自己的师妹酒虫上脑,便抢先提了去。

俗话说,前不栽桑,后不栽柳,这师父不仅栽桑,还在树下埋了酒,司徒晏的心里,隐隐的有一种不安。

“晏儿,来,同你师妹坐下,为师有话同你们说。”

相当的严肃,以及看着他倒酒时颤抖的手,司空月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司徒晏,却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

“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良久,司空月才问了一句,其实她是看着杯子里的酒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就是贪杯,什么法子都用了,丝毫不见效果。

“师父没事。”

鬼道子心里有些不忍,可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

“月儿,你先喝吧,喝完师父再说事。晏儿也喝。”

说着自己率先喝了下去,似乎想告诉他们,酒里没有什么问题。

“师父,我们……”

司空月忽然间觉得自己心里火烧火燎的,小脸瞬间涨的通红,眼睛冒出了从未有过的红光,只见她浑身抽搐,似乎想要伸手去抓司徒晏,却又难以动弹半分。司徒晏见状,跟疯了一样的扑过去,却在差一点的时候被一双有劲的手给拉住了。

“天意啊!”

三个字落入不同的耳朵有了不同的意味,尤其是看见司徒晏的担忧之情,竟让鬼道子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是走错了这一步,只不过事已至此,没有了回头路。

“师父……”

司空月醒过来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她觉得自己意识清晰,灵台清明。

“你感觉如何?”

“就是有些乏力,师父,这酒多少年了,竟这般厉害,连我这个老江湖都能醉得不省人事。”

她有些惭愧的笑笑,还以为自己平日里喝惯了酒,总觉得跟喝水别无二般,千杯不醉,如今吃了亏,倒变得有几分谦虚起来。

“这是当年你父皇留下的药酒,没想到竟然酿成了,月儿,如今的你,已经不同往日了。”

“父皇?”

她从来没听师父提起过自己的爹,还以为自己只是个因为养不起被丢弃的女婴,恍然间有些失神,直到接过司徒晏递过来的镜子,司空月才明白师父的话。镜子中的自己,褪去了平日里的素净,多了几分妖冶,尤其是额间凭空出现的半朵红莲,更衬得她异常邪魅。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想到红莲业火。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伸手试图擦去这个印迹,却发现这个印记好像是从骨髓里长出来的,竟难以消去半分。

“月儿,十六年期满,你也该知道所有的事情了。”

鬼道子叹了一口气。

“你不是为师随便捡回来的女婴,你是楚越国的公主,你爹乃是楚越国最后一任国主,他在罹难前将你托付给我,希望我扶养你长大。”

司空月跟司徒晏一个比一个吃惊,这楚越国已经灭国好些年了,自己怎么会忽然成了这亡国之人。

看着两个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知道,这件事情确实超出了他们的心里承受范围,尤其是看着晏儿对月儿的心思,与日俱明,他又何尝不心痛啊。

“师父,您不是在骗我们吧?而且,就算是真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你现在才告诉我们?”

还是司徒晏先开的口,他不想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天生资质过人的他,怎么会想不到师父接下去要他们做的事,可是他真的不愿意打破现在这平静的生活,尽管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自私。

“师兄,你听师父说完。”

司空月的脑子里很乱,但浮现在她脸上的却是异常平静的表情。她不是没有听山下说书的人说起过,只是每每听及此事便觉心口发闷,因而每每遇到那一段她就避了开去。

“当年,楚越国灭国再即,国主无力回天,只得给你服下楚越国的镇国之宝宿灵丹,宿灵丹本是习武之人增强功力的丹药,对普通人来说却可起死回生。因为炼制此丹所需炼丹之人的心尖血,且配制之法为尉迟世家所有从不外传,到你父皇那一代,尉迟亡族,宿灵丹失传,仅楚越国皇宫里还留有一枚。”

鬼道子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凝重,司空月觉得自己似乎不认识他了。

“师父,你是说师妹是因为服了宿灵丹,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是也不是。”

相对当年的事,司徒晏更加担心现在司空月的身子,担心她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对她的身体会有什么损害。鬼道子见他着急,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这才又缓缓道来。

“方才我说的都是世人知道的,现在说一些世人都不知道的。宿灵丹虽说是仙丹一般的存在,但是也有其弱点,那就是吃过此丹的人,终身不能饮魂酒。若是饮了,其音容相貌便会发生改变,人不像人,妖艳无比,且至多只有十年的寿命了。”

“师父,魂酒又是什么?”

司空月有些好奇,古今好酒不少,大多她都听过,唯这魂酒她倒闻所未闻。

“魂酒是用与宿灵丹先天相克的药材酿制而成,只因加入了千年天蚕,万年雪蛤,所以在跟宿灵丹同服的时候,化解了部分毒性。但是终究性本相克,时间一长,或者受了外界的什么刺激,导致提前打破了体内的平衡,那么就会有性命之忧。只是这魂酒已经近百年无人酿成过了,没想到被国主给酿成了。国主啊国主,不知道你当年做的一切,是幸还是不幸?”

鬼道子的眼睛里流出了一行泪,显得今天的他,异常沧桑。

“师父,我知道了,接下去的路,徒儿知道怎么走。”

“师父,你放心,我会陪着师妹的。”

三个人各自情绪,尤其是司空月,既然知道了身世,那该找的人,该报的仇,自然是不能等了。

“也罢,明日你们便下山去吧,晏儿,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照顾好月儿,此事成与不成,都是你们的命,谁也逃不开,哪怕你们对为师心生怨恨。”

鬼道子说完话就将两个人赶了出去,自己则坐在椅子上,对着一张泛黄到看不清字的字,自言自语。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司空月是在拜别的时候才发现师父已经不在人世的,他就那样定定的保持着打坐的姿势,身子已经凉了。

“师兄,师父走了。”

“嗯。功成则去。”

司空月忽然就大声哭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切要那么突然,自己的身世也是,师父的死也是,如果有的选择,她宁愿从小就知道这些,这样她就可以告诫自己学武功的时候不能偷懒。可事情偏偏不是这样,师父一点口风都没有透露过,让她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活了十六年,如今,她哪里还来得及。

尽管他们心里都明白,师父是因为完成了前国主的嘱托,又觉得愧对这个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徒弟,才有此了断的。可是他们不知道,师父其实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便是司徒晏的亲爹,也就是当年楚越国的国师,如果不是因为要照看公主,多年之前他早就追随国主而去了。只是这一点,他到死都没有提及。

墓就立在断崖边上,司空月说,这是师父平常最爱来的地方,在这里,师父才有归属感,她才能安心的留下师父一个人。

司徒晏那个时候也问过司空月,问她恨不恨师父,毕竟瞒了他们那么久。司空月只是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这说的到底是不恨,还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靖陵十六年,皇帝纳妃,举国选女。

司空月和司徒晏正愁无计接近皇帝的时候,机会自己送上门来了。只是他们一介山野草民,并无相应的身份地位入宫参选。这个时候,司空月想法了一个法子,她觉得她可以寻找机会,李代桃僵。司徒晏拒绝过,这样太危险,但是终究没有拗过一个倔犟的人,他只能暗自计划着,走一步算一步。于是,总有人看见,一对年轻俊美的男女,终日徘徊于京都城外。

“父亲,求求您,不要送我入宫,女儿不想去那暗无天日的地方。”

那日,城外官道上,一个女子的抽抽噎噎声不断的从轿子里传出来,跟在轿子旁边的男人则一脸怒气,时不时的骂上三两句。司空月见状,终于露出了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这让司徒晏想到一顾倾人城这句话。他有些后悔,想要立马将人藏匿起来。

“且慢。”

轿夫因为有人突如其来的拦路,脚下不稳差点跌了轿子,还是司徒晏手快扶了一把,才没让里面的小姐摔出来。

“这位看起来是外来的官儿吧,虽说送女参选,却也违反了外官未经传唤不得入京的朝制,若被有心之人知道,别说升迁了,怕是连命都得丢。”

杜桥原以为自己装扮成师爷的模样,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城,提前打点一番,可没想到还没到城门口就遇上这档子事。

“这位好汉,看在下官父女情深的份上,高抬贵手,需要什么您尽管开口,下官有的必定双手奉上。”

他为官多年,自然知道眼前不是普通的盗匪,可在摸清对手前,除了说些平常的话语,并无其他可说。

司徒晏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果真是当过官儿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套一套的。

“这位好汉请救救我吧,我不想进宫。”

轿子里的女人一下子就冲了出来,顾不上外面拦着她的是什么人,仿佛只要不让她进宫,不去那吃人的地方,做什么都是好的。

“孽障。”

父女两人,一个哭一个骂,只因有旁人在场,都压低了声音。可这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听个一清二楚是不成问题的。

“其实,也不是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司空月伸手抬起了姑娘的下巴,还别说,是个丽质的人儿,可惜跟现在的她站在一起,却是逊色了不少。

“姑娘,不妨请讲。”

想来杜桥也是为了官途,方才出此下策,现在有人莫名其妙的出来,说既可以让他官途得望,又可以保全女儿,如何不是件好事。

“倒也简单,只需要我替她进宫便可。”

一听到这话,杜桥颤抖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可是欺君大罪啊,要诛九族的。

“你别害怕,我妹妹不过是仰慕当今圣上雄才大略,想要进宫侍奉,再者你也看到了,她这般容貌,不进宫定是要惹出乱子来的。何况,你应该并无十足的把握,令千金一定能进宫,而且就算进了宫,也未必能得宠,再看舍妹就不一样了。”

司徒晏在一旁云淡风轻的说着,将所有的不舍都埋进了心底。若不是为了尊重月儿的选择,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杜桥渐渐的恢复了冷静,他知道,这样出色的人必定来头不小,只不过现如今自己栽在他们手里,有商有量还好,若是到了万不得已,会不会两败俱伤两说,自己的小命定是保不住的。

“我们?不过是乡下无权无势的人罢了,不然又何必劳烦你们呢?”

司空月说着将那女子扶到了司徒晏的旁边,自己坐进了轿子。

“起轿吧。”

如果说之前司徒晏还有一些侥幸她会回头的话,那么这柔弱无骨的声音,则让他知道,自己应该彻底的绝望为好。

“记住,轿子里的才是你女儿,你的荣华富贵,或者说你的身家性命,可全指望她了。”

说完司徒晏带着那个女人往城门相反方向走去,两个人一前一后,倘若有人看见,绝对会说,没有之前那个女人来的跟他般配。

“这位好汉,请问怎么称呼?”

女人的心有时候真的很奇怪,不关心自己将要何去何从,反而关心这个可以算得上挟持自己的人叫什么名字。

“顾晏。”

“顾晏,果然名如其人。”

可能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那女子竟羞红了脸,这让司徒晏觉得她有些娇作。

“我叫杜若云。我爹是江州知府。”

云与月,当真还是月出云暗淡。司徒晏忽然觉得,自己的师妹的的确确是世间上神仙般的人,而这个叫杜若云连她一根发丝都不如。

他终于将人安置在山上的道观之中,而且再三叮嘱,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杜若云这个人了,随便她如何隐姓埋名,为了司空月的性命着想,甚至不惜破坏自己的形象,利用她爹的性命来相威胁。

司空月一路上听着自己的家世背景,稳稳当当的进了城,住进了驿馆。杜桥白日里跟在她身边,到了晚上便乔装去了掌管此次选秀的亦王府,他知道亦王一心爱财,就送去了白银数十万两,得到亦王的许肯,定能进宫,这才感恩戴德的离开。

离开之前他倒是回过驿馆,试图询问自己女儿的下落,谁知道等他的是司徒晏,声称为了他的性命着想,暂时不方便告知。由于时间紧迫,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先行回去。

一路上他越想越觉得不对,越想越觉得害怕,一来二去的竟莫名的生了一场大病,看了不少大夫,虽然捡回一条老命,但也因为成日里担心出事,常常郁郁寡欢。府里的人皆以为他是思女心切,都夸他是个难得的慈父。

选秀,照当朝法制来说,是选贤不选貌,怕的是美色误国,亦王深知这一点,因而特地派人传来了口信,免得她第一场就被淘下来,毕竟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

司空月拿着新买的胭脂一点一点的往脸上遮去,她忽然觉得这红莲有些多事了,可又没有旁的办法,只能如此走一步算一步。

“月儿,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司徒晏忍不住出声提醒到,司空月没有反应,仍旧是做着手上的动作。

世界上的事,你希望它顺利的时候它常常波折重重,可是当你希望它波折重重的时候它往往又异常顺利。司空月可以说是毫不费力的就进了宫,成了等待宠幸的三千佳丽之一。司徒晏却只能等在外面,所幸在他的各方奔走之下,终于成了亦王的贴身侍卫,虽说不能时常进宫,倒也有了进宫的机会。

司空月侍寝是在三个月之后了,因为她名义上的爹又托人给亦王递了银子,这才买通了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听到传唤的司空月是面无表情的,底下人倒是有羡慕的紧的,可对她来说呢,不过是多一种折磨罢了,除非他死。

“杜贵人,您先进去等着,稍晚些皇上就会来了。”

老太监的公鸭嗓很是沙哑,听得司空月心里跟猫爪子挠一样的难过,面上还是清清冷冷的,手倒是快,塞了他一锭银子,这也是她在宫里跟那些争宠的女人身上学来的,至于银子嘛,以她的身手,各个宫里顺一点都是不成问题的。

“对了,贵人,今时今日比不得当时往日,贵人说什么做什么,可都得顾着些分寸才好。”

后面这句,是冲着那锭银子说的,司空月略微点了点头,就见他退了下去。

宫殿很大,她一早就发现了,这里奢华的令人眼花缭乱,她想,如果不是亡国,她该在这里的,全然忘记了,那时的她还是不是现在的她。

“怎么在发呆?”

听到声音,司空月转过了头来,她看见一个年近四十的男子,跟司徒晏相比,多了几分刚毅跟无情。当然,她也没有错过,他看到自己额头没有遮盖的红莲时,一闪而过的惊艳。

“不过有些感怀罢了。”

这句话似乎勾起了他的兴致,只见他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的等着她再开口。

“皇上恕罪,是嫔妾多言了。”

话本子看过,就要记得什么时候该是什么样的,她不想欲擒故纵,但若是真的发生了,那就让它顺其自然。

“恕你无罪,说吧。”

她又仔细的盯着皇帝看了许久,确定了君无戏言之意,才接着开了口。

“嫔妾只是感怀,皇上的宫里,比寻常人家多了奢华不说,还多了几分清冷。”

皇帝听了她的话,不免陷入了沉思,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了。

“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皇帝探究的目光,司空月异常庆幸,若不是平日里说惯了谎话,被他这么一凝视,怕是什么都不打自招了。

“杜若云。”

“若云,不像云,倒像霞,绚丽异常。”

一个伸手将人带上了床,锦帐落下,司空月才知道,他武功深不可测,想要他的命,不是件易事。

那一晚,她知道了什么叫男女之事,同时也知道了未来的路,比想象中的要艰辛,可她不知道,她在那条路上,付出的代价会那么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杜家之女若云,贤良淑德,温婉有方,今特晋为云贵妃。钦此。”

这一道圣旨来的很快,可以说是犹如晴天霹雳,震惊了整个后宫,甚至连皇后都坐不住了,她不是个善妒的人,可如今这圣旨下的有违体制,她不得不顾仪态,跪在朝阳殿前整整一个时辰,求皇帝收回圣意,却没想到皇帝竟然无动于衷,甚至想要撤了她的后位,还是这所谓云贵妃的一句话,才保住了她现在的一切。作为糟糠之妻的她心灰意冷,开始闭门不出,任凭皇帝作为。

司空月却开始烦恼了,她原本计划着先接近皇帝,而后再找机会下手,她考虑过刺杀,可是凭她的功夫刺杀是完全没有胜算的,至于下毒,皇帝的饮食有专人试用,也行不通。因而日子一久,开始有些抑郁了。

“贵妃如何闷闷不乐?可是嫌朕陪你的时间不够多?朕也是没有办法,内忧外患,实在扰得朕心难安呐。”

虽然皇帝不知为何,总是盛宠于她,却也是头一次跟她说的最接近朝事的一些话,她近来常听下面的人议论,如今蛮夷三五不时的出兵攻打边关,谁谁将军又被派出去平乱了,而国内也并非安乐无虞,连年的灾害令百姓苦不堪言。她作为后妃,在没有动手前,她并不想让自己陷于困局,因而这些事她私底下听听也就罢了,

“皇上不必多虑,外面的百姓常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想来只要有皇上心系百姓,怕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自她观察皇帝以来,深知他知人善用,虽然着急忙着报仇的计划,但如今的局面复杂,即便有了十拿九稳的计策,她也不敢拿着天下苍生做赌。何况,现在的她尚且束手无策。

“月儿,你还好吗?”

司徒晏望着天上的月亮,真希望他们还在山上没有下来,师父为了一只鸡,一坛酒追着他们打闹。可惜现在他也只能想想而已,他不是不知道月儿担心的是什么,他只是后悔当初没有拦住月儿,让她进了宫落入两难之地,当然这得从他跟着亦王,知道如今是个励精图治的皇帝掌权开始。

那一日,皇帝急召亦王进宫商议救灾之事,司徒晏寻得机会入了后宫,见了司空月一面,只不过他没有想到,不过两年未见的人,竟然变得异常沉稳优雅,再看不出丝毫的古灵精怪。可是她从看见他以后,便躲了起来,不肯相认。她说,并非故人。司徒晏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从她的语气中可以听得出来,她似乎放下了报仇的事,就像一个本来可以锦衣玉食的人,穿着破衣烂衫长大,你再告诫她如何享有自己的一切,到头来也只是徒劳而已,尽管他们的国仇家恨比这个要深沉得多,到底是没有经历过,终究缺失了入骨的苦痛。何况,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死一个人那么简单。

“月儿,我知道,你不想这样下去,你跟我走好不好,明晚皇帝宴请亦王,三更时分,我来接你。”

这是司徒晏走之前留下的话,像极了一很刺,扎进了司空月的心里,无法拔除,她期待,又害怕,然而司徒晏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她想等时候到了,自己可以劝他离开的。至于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即便出去了又能如何,还不如老死在这儿的,想到老死,她可能连老死的机会都没有。

“顾晏,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深夜诱拐朕的宠妃,来啊,就地格杀。”

皇帝不知何时得到的消息,在他出现的瞬间也出现了,一脸邪魅站在司空月的殿门口,司徒晏则是被困在了殿前,在他身后,是那个带他进来的亦王。

“你早就知道了?”

语气平静,司空月从殿内冲出来,被皇帝拉着,挣扎不脱,她恍然间似乎在司徒晏身上看到了师父生气时候的样子。

“不错。从你接近我我就开始怀疑了,只是一直没有证据,直到最近才在暗地里查到你的消息。真是没有想到啊,原来你竟是前朝余孽,哦对了,就连我皇兄身边这位宠妃也是吧?想来,她原本该是位身份尊贵的公主?啧啧啧,虽说是亡国之人,倒配得上我皇兄。”

谁也没有看到司徒晏是怎么出手的,他的剑太快,他的选择也太快,瞬间就对上了亦王,可令司空月没有想到的是,亦王也不是省油的灯,在某些招式上,竟然比司徒晏还要凶狠残辣的多。没多久,司徒晏就被亦王制住了,司空月开始浑身发抖。

“怎么,现在开始害怕了?”

皇帝猛地甩开她的手,由于她的注意力全在亦王指着司徒晏的剑上,整个人就被甩到了地上,吓得宫里的宫女太监跪倒了一地。

“求你,放了他。要杀要剐,我都随你。”

她从来没有求过人,没想到今天求人,竟是这个场面。

“月儿,不要求他。”

司徒晏的喉咙,已经开始慢慢的渗出了血,他不怕死,他只怕因为自己,连累了月儿。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比起亡国败家,什么才是真正从骨子里生出来的恨,他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爱的人。

司空月是眼睁睁看着她师兄死的,那把闪着寒光的剑锋,一点一点的刺进了他的喉咙,像极了平日里扎进她头发的簪子。她开始觉得自己心口好疼,张大了口也呼吸不过来。她想,这样也好,可以跟师兄一起上路,去见师父。

皇帝原是冷眼旁观,直到看着她像溺水的鱼,才急着蹲下身子探去,而后运功给了她一掌,气血翻涌,到了喉头喷薄而出,竟然是黑的。

“你就那么想死?”

凶狠的模样,跟亦王如出一辙,果然是同胞兄弟。

“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如今大仇难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说这话的时候,倔犟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感情,皇帝知道,她不过是想激怒自己,一心求死。

“云儿,你知道的,这几年朕待你如何,朕希望你能明白,朕是真的不想伤你。”

皇帝开始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样子,可是她已经失去了理智,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爬到了司徒晏的身边,紧紧的抱着他,以前师父在的时候从来不允许他们这样,后来师父不在了,她又进了宫,也还是不能这样,现在好,现在没有谁能拦着他们了。

“来人,将逆贼司徒晏鞭尸五百,悬于午门之外示众,另,江州知府杜桥,知法犯法,欺君罔上,全诛九族。”

来人将司徒晏从司空月手中拉开的时候,她看起来像个疯子,怎么都不撒手。

“也许你不知道,当年杀你父皇母后的人,也是本王。”

亦王见状,试图引开她的注意力,果然她整个人像被别人抽去了所有力气一样,瘫倒在地。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啊……”

司空月挣扎着爬了起来,冲亦王扑过去,皇帝不适的皱了皱眉,伸手拉住了她,今天的闹剧,闹得有些大了。

“皇兄,逆贼已除,剩下的是你的家事,臣弟先行告退。”

谁也没有看到,他侧身而去时脸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一夜之间,最受宠的贵妃成了皇帝最厌弃的人,可令人奇怪的是,皇帝怎么都不肯下令处死她,而只是将人关进了冷宫,对外全然封锁消息。倒是有几个不怕死的在背后嚼舌根,无一例外都被砍了脑袋,这个事情才被彻底压下。

一年之后,一直死气沉沉的冷宫里的人,开始渐渐的活络起来了。皇帝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于是又耐着性子等了几天,结果等来的是她想见亦王的消息。

“皇兄是希望我去,还是不希望我去?”

有些选择,不该自己选。亦王眯着眼睛问,慵懒的像只狡猾的猫。

“你终究是来了。”

司空月背对着他,在晒太阳,看她的姿势,手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

“听说你想见本王,本王有何不来的理由呢?”

他静静站在司空月的身后,看着她的身子不停的晃来晃去,一直到她停下,都没有再开口。

“听说这一年来你都没有出过殿门,如今却为何忽然之间要见本王?莫不是想通了,想托本王去跟皇兄说说情,放你出去?”

他的话里满是嘲讽,可是司空月能闻到,那带着浓重的嗜血的味道。

“呵,放我出去,有这个必要吗,从当年你知道我是谁开始,就已经处心积虑的想要置我于死地了,不是吗?”

她淡淡的说着,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没错。当初在选秀的时候本王是故意让你扮丑的,为的就是让你落选,可没想到扮丑的你竟然也那么明艳动人,本王承认,本王动心了,可一切都太迟了。”

事到如今,她才真正想明白,这一切的一切,真的都是从他安排自己进宫开始的,从受宠到打入冷宫,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为什么,如果我没记错,那个时候的你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的确,那个时候本王是不知道,但是本王痛恨贪污受贿的人啊,尤其是杜桥那个老匹夫,居然给本王送了那么的多银子,那是多少百姓的命啊。为此,才想给你一点教训,可不曾想到……”

“不曾想到结果适得其反,我竟然进了宫,你失望成恨,开始步步为营的对付我。”

“不错。你说得很对。可是只对了一半,还有一半就是,本王竟然也不可自控的喜欢上了你。平日里本王怎么败坏声誉,贪财好色都行,只求能替皇兄除去那些贪官污吏,可是他是怎么对我的?我求他将你让给我,他都不肯,他不肯――”

亦王仿佛间像变了个人,开始歇斯底里,司空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近乎疯魔,只是逼疯他们的不是自己,而且这个让人难以呼吸的皇宫。

司空月慢慢的站了起来,也许因为坐得时间有点久,她站起来的时候身形晃了一晃,可到底还是稳住了。

“其实,我今天见你,不是为了听你说那些往事,而是想跟你做了一个了断,你们欠我的,该两清了。”

亦王抱着她硬塞过来的襁褓,看见里面的孩子脸色已经发紫,心里竟然觉得隐隐有些快感,可多年君臣,却让他不得不快步向太医院走去。。

“这是朕的孩子?”

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太医院,吓得众太医一动也不敢动,根本无心管那个孩子。

“皇上,这孩子已经窒息而亡了。”

答非所问,是太医的强项,一来这是亦王抱来的,他们确实不知情,二来只是实话实话,不想枉担罪责。

“皇兄,是云贵妃所出,亦是她亲手所为,她还说,如此便两清了。”

龙颜盛怒。

皇帝抱着那个婴儿,亲自到了冷宫,却在门庭冷落的宫门口,看到了已经自缢的贵妃。

“好,真好啊,虎毒还不食子呢……”

亦王看着他踉跄离去的背影,心神凄怆。

“司空月,你到底是到死都在报复我们。”

一阵风吹来,只剩下门上的尸体摇摇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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