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讲到激烈处,哥瀚激动的拍手,大声喝彩,这架势倒有几分茶馆听书的样子,只不过他声音浑厚,震得房梁直颤。
沽掌柜正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商队一行人遇到夜狼的前后,讲到顾邙单骑斩狼,项渊引箭相助的时候,这位草原的汉子忍不住大声喝彩,仿佛亲眼看到那样的激动。
“那些畜生可是比人都狡猾,草原上最好的猎手也不敢单独面对它们,你们两个人是英雄!”哥瀚又激动的拍着旁边的掌柜,拍的这个小个子直翻白眼。
顾邙和项渊躲得远远的。
这个来自草原,却常年住在沙海的蛮族汉子比他们想象的要好相处许多,动辄便拥抱鼓掌,和善的不像一个马贼。
“说下去!”哥瀚催促道,提着面前的酒坛深深的喝了一大口,殷红色的酒浆从他嘴角流出来,又被他擦在了袖子上。
掌柜的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不敢再卖关子了,又开始说起了添油加醋的实话,本来一场狼狈的逃命,经过他再三润色,倒成了英雄史诗般雄壮的故事。
项渊和顾邙只得苦笑,在旁边靠着火听着掌柜的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好像再听别人的故事,顾邙看着自己的胳膊,厚厚的白布下面他能感觉到那恐怖的伤口正在愈合,一股不可思议的生机出现在他的体内,这几夜也是少有的安稳,仿佛重获新生那样。
明明夜狼啃在胳膊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但是久远的像是几十年的旧。
讲到项渊拔剑救人,掌柜的更是慷慨激昂。手里一根筷子舞的飞快,嘴里发出咻咻的声音,恨不得跳上桌子来表演,搞得项渊倒是不好意思打断他了。
苏青衍差点笑出了声,顾邙只身斩狼虽然夸张了点,但是从那一身伤口来看估计不假,但是自己的师父连衣服都没半点损坏,恐怕就只是贡献了一把石灰,让沽掌柜说的举世无双,不过苏青衍也没打断,自己的师父英明神武,连带着自己也显得高深莫测了。
苏青衍戳了戳项渊,自己的师父也回了一个得意的眼神,让苏青衍觉得故事更假了。
哥瀚没觉得,他安静的听着,除了喝酒以外的咕噜声,像个安静听老师讲学的稚子,苏青衍疑心自己听师父胡诌的时候多半也是这副呆呆的样子。
突然,他站起来,走到了师徒俩面前,高大的躯体一下子遮出了一个大大的阴影。
“我能看看你的剑吗?”哥瀚问道,他盯着项渊身后五尺的长剑,那柄剑纤细而修长,收在白色的剑鞘里,精美的像个饰品,很难想象那是一柄能切开巨狼的利刃。
顾邙也看向那柄剑,失血让他的意识模糊,项渊救他的情景更是迷离的像个梦境,努力回忆也只能记起那如长河大海的剑光,当时月光萧索,剑光迸发,顾邙甚至怀疑自己错看了月光,项渊说不定真的只撒了一把石灰。
苏青衍也看向了那柄剑,那柄剑他也熟悉,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背着感觉比铁要重,但是项渊从来没在他面前拔过剑。
“拔剑伤人,伤人了就得吃官司,如果你不拔,他永远安全的有威慑力!”这是项渊的理由。
所有的人都盯着项渊,这下子倒是他窘迫起来,紧紧的握住靠在一旁的长剑,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的长剑不是一般人所用的,看样式倒像是羽人的所用的长铗,较之寻常之剑长,较之巨剑则轻灵。”沽掌柜开始解释,彰显着自己的见识。
“说得好!”项渊学着沽掌柜那样附和,我选这样一把长剑,就是为了看着吓人,一路上替我免了不少麻烦,也就是看着吓人点,没什么稀奇的。
这样的说辞显然不能使哥瀚满意,他依然盯着那柄剑,项渊无意的握的更紧了,手上传来的刺痛又让他松开,他能感觉长到袍下,手上那些微小的伤口在开裂。
“诸位何必强人所难。”北山清止说到,他现在应该躺在床上,那天接人之后,北山清止便患上了伤寒,他的两个学仆应该在照顾他,可是现在他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到了大堂,风都能吹倒的样子。
“公子为何不静养休息,等雪停,便要再次出发,公子身体抱恙,会影响行程。”顾邙说到,他关心的是能否按时到达。
“躺在床上只会越病越重。”北山清止摇手。“某虽不才,自幼行商,荒原古林也都去过,未曾因身体抱恙误过期限,这些天是太过松懈才生了这样的小病。”
“他们俩总是让我多静卧修养,躺久了人就更松懈,得把弦绷紧了。”自从北山清止患上伤寒,他的两个学仆阿越和小松便寸步不离,精心照顾,倒像是患了什么不治之症的样子。
掌柜急忙跑过去扶北山清止坐下,烫伤本就不易好,加之伤寒,北山清止确实算是大病一场。
“也怪我疏忽,公子旧伤未好,我还邀请公子外出接人,是我的错”沽掌柜说道。
北山清止只是笑了笑,摆了摆是,然后对着项渊说道:“项先生这柄剑来路我倒是略知一二。”
众人看了过来,苏青衍直接凑了过去,这位北三公子看着不大的样子,可是显得沉稳娴静,看起来比自己的师父可信的多。
“先帝北伐之时,依江陵将军计,借蛮人之法,行数倍之军,开始大量培养骑兵,力求以骑兵来克制蛮族人的骑兵游击,可是等真的到了草原,却发现根本就不是设想的那样。”
“草原的王,马背上打天下,草原男儿马背上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哥瀚说到,他说的极为郑重。
“没错!”北山清止也没有反驳。“仓猝组建起来的六国联军连马也未必骑得,行军布阵更是慌乱,纵使那位江陵将军后来有千机之称,也未能面面俱到,加之年轻,军威不盛,八万大军被蛮族七千游勇打的节节败退,最危险的一次被蛮族人找到中军大营,数千骑兵直冲大营,当时先帝行辕正在营中,所带不过三百近卫而已”
北山清止声音轻轻的,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听的人却能感到当时的凶险,天子亲征却被人踏营,十五万大军被七千人冲的七零八落,这些事情并不光彩,况且先帝虽然被后世称为昏德,但是素有善武之名,这些事情大概是不会写进史书,北山清止却说的像亲眼看到那样,他的声音虽轻,但是透着一股毋庸置疑的肯定。
“讲到这里,不得不说说当时六国联军,文帝封诸王,六国诸侯为众王之首,可是六国之间也不尽然相同,壁如南越,虽与楚为邻,可楚地良田万顷,风调雨顺,越地却山势崎岖,多发天灾,越公光是平灾养民就已经不易,六国联军,越国公以兵贵精而不贵多为名,只派麾下甲士三百,一时之间沦为笑柄。”
“三百越甲?”苏青衍问,这类的故事他听得最多,也知道那三百越甲的故事,相传越国有一位公子,虽然出身王侯世家,年轻时却是个天性放纵的人,混迹於江湖酒肆,挥拳於街头巷尾,后来国内叛乱,父兄皆死于战乱之中,那位公子于街头振臂一呼,朋友们纷纷拔剑相助,后来杀回王城得继王位,身边的友人却死伤的所剩无几,那位公子便厚待友人之子,开王族私库,取神铁数十枚,炼制得剑三百,赐予众人,由洛氏教其剑法,后世称三百越甲。
“就是这三百越甲,本来众人都以为那是越国为了吹嘘自己铸剑工艺而编出来的故事,没想到真的存在这么一支军队,他们皆重甲长剑,三百重甲环环相扣,称逆鳞之阵,五尺长剑锋利无比,攻可做长矛刺敌,守可为勾镰斩马腿,加之人人剑法精熟,三百人结阵,蛮族数千铁骑竟不得破,还被反斩数百,此役这三百越甲一战成名,后李尘心将军依此阵编制一队重甲枪兵,称为枪林,破军之将项岐将军领燕云骑,二人一守一攻,江陵居中调度,才勉强形成进军之势,北伐大胜而归。”
“项先生这柄剑也是长五尺,剑长而细,因该是仿制那三百越甲的兵刃。”绕了一大圈,北山清止总算绕了回来。
“这柄剑确实出自越州。”项渊承认了北山清止的说法。“只不过是一位故去的友人所赠,实在不方便给诸位看。”
“既然是故人所赠,确实是这傻大个儿唐突了。”沽掌柜赶快出来打圆场,狠狠的瞪了哥瀚一眼,他这位蛮族朋友说话做事都像是一柄利剑那样,直来直去,从来也不过脑子,不过想想也是,他一个马贼,除了杀人越货就是对着漫天黄沙喝酒,耍心思?对着蜥蜴耍吗?
气氛又开始僵下来,哥瀚的眼睛从来没离开过那柄剑,他不知道故去是什么意思,也不觉得看一看这柄剑有什么不对,沽掌柜又开始打圆场。
“去年有一队蛮族人从我这儿过,居然是从燧族买了一车精巧机括,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他看向哥瀚,想把注意力吸引过来。
“我不知道,但是我遇到了他们,护送货车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骑手,吃饭睡觉都挎着刀,我跟了他们三天,没有找到机会,就算了。”哥瀚说到,如果得手的话他可能会记不得这些事情,但是失手的猎物总会让猎人记忆深刻。
“也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连你们华族人的东西都未必搞得明白,居然去买燧族那精巧如神迹的东西,莫非是想学北山公子那样,靠行商来发财?”
“我们北山氏发家,也不全靠行商。”北山清止轻轻的一笑。
“那北山公子靠什么发财?传授一下,说不定我也能分得一杯羹!”沽掌柜笑嘻嘻的说。
“你就别想了,这沙海,除了驿使商人,马贼强盗,就是满天的兀鹫和地下的夜狼了,你就算是有通天的手段,一年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些客人,你还想发财?”顾邙说到,他在沽掌柜面前就像变了一个人那样,整个人多了几分生动。
“北山氏以商立家,至今百余年,全靠一个字。”北山清止轻笑,伸出一根指头。
“信!我北山氏的资本,就是北山氏的信,这一个信字,有点石成金之能!”北山清止声音高了一点,目光灼灼。
“可是我师父说无奸不商,他还……”苏青衍下半句还没出后就被自己的师父捂住了嘴,他自己也想到师父卖茶时干的小手段并不光彩,十分影响他们师徒现在高深莫测的形象。
“小贩重小利,以奸诈娶,商者至诚,至成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北山清止慢慢的说到,却发现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
“换个方式解释。”他突然从腰间拿出一块青蓝色的玉璧,成色普通,里面还混杂这浑浊的杂质。“这不过是普通的青玉,我北山氏做玉石生意,这类废料多如牛毛,卖不出什么价钱,几个银钿一个,但是刻上北山二字,它就能值一百,一千,甚至一万个金铢。”
北山清止把手上的青玉递给沽掌柜。“这是我预付的房钱,请掌柜收下。”
“这就是传说中的山碧?”沽掌柜赶快接住,放在手里摩挲了一下,然后对着桌上的油灯光,隐约看到里面浮着一个百字。“北山公子阔气!”沽掌柜马上堆起了笑脸,那个谄媚的样子,让苏青衍想到了他在镇子上经常喂的一只小猫。
“什么叫山碧啊?”苏青衍问道,就算他对玉石之类的东西丝毫不懂也看得出那不是什么好玉,可是沽掌柜却像是得了一件宝贝一样。
“小兄弟你不曾行商,自然不知道。”北山清止倒是没有因为苏青衍不知道这么出名的东西而有揶揄的意思。“大周的金铢,至今已有八百余年,除了我们华族人,蛮族,羽族,燧族等各族都知道金铢值钱,所以各处行商,金铢是少不了的东西,可是大周金铢,足成一两三钱,要是做那些大生意,则需要成车的金铢,路途遥远携带不便不说,也是十分冒险,于是我北山氏便想了这么一个法子,用秘仪之术在玉璧里面篆上字,百则是值一百枚金铢,沽掌柜持此山碧,只要是有我北山氏商铺,皆能换出一百枚金铢,或者等价货物。”北山清止不由得坐直了,显得极为自豪的样子。
“可是这和你说的‘信’有什么关系?”苏青衍问道,立马投来一个嫌弃的眼神,像是因为有这么一个徒弟而感到有些丢人的意思。
“掌柜持此山碧,可曾拿到金铢?”北山清止也不嫌烦,反问道。
“虽然没拿到,可是你说他随时都能换成金铢啊?”苏青衍回问。
“只要沽掌柜一日不换,那么这一百金铢就始终在我北山氏手里,我可拿这笔钱买卖货物,只要保住本金,所赚利润皆是我北山氏所有,推而广之,我外出买货,皆可用山碧代之,卖出以后还上本金即可。”北山清止说到,脸上带上了浅笑。
“你们这不就是,借鸡生蛋?”苏青衍想到了他从无数故事中多次读到的一个词
“就是此理,这是只有我们北山氏这样的世家才能做的起的生意,我北山氏商迹遍布天下,天下皆知,无论手上多少山碧,我北山氏一定付得起这笔钱,且山碧携带方便,一个信字,才是我北山氏行商之本。”
“喂!喂!”沽掌柜推了推旁边的哥瀚,他这位大个子朋友正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他抢过掌柜手里的山碧,对着北山清止说:“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没听懂,你是说,这玩意儿,很值钱?”
“山碧制作,少则为百,多则还有千万。”
“亏了!”哥瀚狠狠的拍了拍大腿。“早知道这东西这么值钱,就不拿来垫锅烧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