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可见书卷长剑,皆为侠者之气,负长剑者有行侠仗义的抱负,难道书生意气,就不能有治国平世的野心?伐城,上将以谋,杀人,不过诛心,可见这天下许多事,用剑比不用剑厉害的多,为师教你不用剑之道,用心良苦,你就不能了解为师一片苦心?”
“师父,徒儿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不当问!”
“那徒儿便斗胆一问了,不知师父是否看我骨骼清奇,乃生爱才之心,所以于我六岁那年,拍花子将我拐到这里。”
“此话怎讲?”
“想必是师父当年失了手,下手重了点,拍傻了徒弟,所以我记不得四岁以前发生了什么,而且到现在还被师父当傻子糊弄”墨衣的少年忿忿的说到。
“六岁那年你答应教我剑法,一晃这都多少年了,您剑都没让我摸过,反而菜刀摸了不少,这萝卜我都能雕花了,您打算什么时候教我剑法?”
墨衣少年盯着对面的中年人,中年人宽袍青带,一副书生打扮,面无鬃须,眉眼之间,看的出来年轻时的英俊。
“我让你读书你是白读了,那《剑典》中讲,那剑阁洛氏先祖,为学剑之大道,访无方山七年才见到剑圣,得了天启,你今年才十二岁,急个什么!”
“师父你这么说徒儿便有话不得不说了,您叫我读书,读的都是些什么《七国乱战录》《启帝南征集》,镇口的儒生方鸿老先生都说了,这些都是些野史演义,做不得真,博人一笑,公然讲之,贻笑大方。”
“那依那个老儒生之见,咱俩得读些个什么书?”中年人问道,面有笑意,他太清楚自己徒弟的习气了,那是个极耐不住性子的人,稍微一勾引,话题立转,怕是今天都想不起练剑的事了。
“老先生说了,读书当然从《礼》开始,先懂礼,然后《诗》《书》,立言,若是对史事有兴趣,自得读国家正史,读那些个演义小说,不伦不类,当个玩笑还好,要是做了真,便是侮辱了先人。”徒弟回答道。镇口方鸿先生,平日里除了溜到自家茶馆喝茶,便是在镇口支起书摊,古今史事,诗词歌赋无所不讲,自己为了和他争‘史实’已经吵了不下三次,老先生气急才说了这些。
师父依旧淡笑。“那你说,八百年前那位始皇帝起于荒域,南征诸部,有了这不可一世的帝国,诸侯臣服,这史记,谁来写?”
“自然是皇帝家的史官。”
“那我再问你,五十年前,那一位被后世称为昏德帝的倒霉皇帝再次南下,想一统九州,削诸侯为郡县,被诸侯联兵大败,这史记,难道也是皇帝家写的么?”
徒弟突然愣住了,他想到五十年前那个雄心壮志的新帝,用尽一生想一统他自己的帝国,甚至冒天下大不违,盗用自己祖宗的年号——启,却大败而归,连皇位也没能保住,死后祖宗宗庙也不容,只能以王的身份下葬,这样的人因该不会愿意自己来写这段历史吧,若是这段历史都由自己来写的话,那皇族贵胄们岂不是没脸见人了。
“我告诉你,当然不是皇帝写的,这段历史是诸侯们写的,因为他们赢了!诸侯赢了,所以启王是一个昏聩无用的君主,诸侯赢了,所以没人在乎当年启王为什么要南征,所有人都把它当成一个暴君开的一个荒唐的玩笑而已,甚至连启王三次北伐大胜这样的事都遮盖不住他的荒唐。”中年人缓缓正色,幽幽的说到。
“八百年前那位启帝和五十年前那人,他们干的事,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输赢之间而言。
隐山镇,楚国万里版图中的一个小镇,和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阴了许多日的天空终于放晴了,落日给流云镀上了一层淡金色,云间的光如金缕一样迸射出来,风忽如其来,流云四散变化,在苍红色的落日中烧尽,远处是模糊的紫色,分不出天地的界限。
又是无数平凡一天中的一天,十二岁的少年苏青衍又缠着自己的师父学剑,师父项渊也像往常那样岔开话题,拒绝着自己年轻的徒弟,他们的茶馆到了晚上生意也冷清下来,师徒俩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等待着第二天的太阳,入秋天气骤然凉了下来,几场雨后,晚上的空气已经凉到可以呵出淡淡的雾气。
“听说塞外已经下了大雪,想必瀚海又冻上了,蛮族的铁骑又能踏上云州的土地了。”师父说到,仿佛在说一件小事,隔壁婆婆家的猫打翻了茶盏阿,邻居的老头又赊了茶钱之类的不放在心上的小事。
“那云州百姓岂不是遭了大祸?”苏青衍却极感兴趣。“听说十几年才能有这么一次大寒,每次蛮族涉海,云州人称之为蛮荒,那蛮族人就像荒民一样,金银财宝,柴米油盐无所不抢,一夜之间能席卷十几个村子。”
“可是离上次蛮荒才不过三年,丰收三年,云州边境人好不容易才攒下点财粮,蛮族人又来,怕是好多人娶不上老婆咯!”项渊缩了缩脖子,突然笑了,话题也开始不正经起来。
“多亏没取上老婆,否则蛮人来了,连老婆带钱一齐抢走了,岂不知赔了夫人又折兵。”苏青衍搭上了师父的话,两人一起贼兮兮的笑起来。
“不过师父,当年建国立都的时候,不是修了那天地山河第一关,铁山河么?那些边民们为何还要冒死出关求活呢?”苏青衍问道,茶馆晚上向来是没有生意的,师徒俩便胡侃,上到王侯将相下到牛鬼蛇神,师父好像无所不知,但却都好像歪门邪道。
“云州少山,却有两座大山,封狼山和北邙山,这两座山一东一西,把云州以北的封死了,所以瀚海的寒气侵不过来,才有了云州塞上江南,于是就有了云州后面的万城之城的长安,可偏偏两山交接处,此处山势北突,传说当年武神在此试刀,把山生生劈开了一个口子,弄的整个云州像个水壶,那铁山河便是瓶塞。”项渊说到,眯着眼睛,仿佛那巍巍天下第一关就在眼前。“山河关之外靠瀚海,千里平原,无所不产,乃是一本万利的生意,而且地广少税,放牧养马,岂不是逍遥自在。”
“那有山河关在,想必蛮人进不来云州一步了。”苏青衍说到,他在演义中读过,山河关从瀚海中取寒石,以铁汁浇筑,想必蛮人的马蹄再硬,也踏不破这天下第一关。
“有关,便有破关之日,这世上哪有牢不可摧的东西。”项渊说到。
“反正和咱们开茶馆的没什么关系!”苏青衍不以为意。
“呵呵!”项渊只是笑,并没有接徒弟的话,天上的寒气一点一点的压下来,师徒两的谈话也慢慢冷下来。
“师父,当年你到底为什么收养我,我六岁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青衍问道。六岁至今,苏青衍问过无数次的问题今夜又问起来,每次师父的的答案都不同,听起来都像故事,师父讲的津津有味,苏青衍也乐的当故事听,苏青衍感觉的,提到了山河关,师父的兴致明显低落了下来。
“想知道?”项渊眉毛一挑。“先去炒俩菜!”
“你老说自己是江湖儿女,你何时见过两个江湖儿女没酒没菜干坐着谈身世的。”项渊对着正在傻笑的徒弟说到。
“得了把您,我算江湖儿女,像您这样的,最多算江湖遗老。”
饭终于做好了。项渊夹了一口,不满的说到:“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放了酱油就不要放盐,盐不要钱么?”
“师父,您买的都是那边运过来的私盐,每次都让我喊官兵来了,还威胁别人要报官,何时花过一分钱?”苏青衍提醒道。“您要是还不怎么交代当年怎么捡到我的,明天我也要报官。”
“哦?你还想大义灭亲?”
“没错,还要加一条人贩子的罪。”
项渊嘬了一口茶,开口说了起来。
“那是一个冬天,下着很大的雪……”
“我们这下过雪?”
“我听说隔壁村子遭了山贼,一家大户被灭了门。”
“这么说我还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咯!”
“村民们都想着能不能去你家捡漏。”
“这帮人真没侠义精神!”
“我也去了……”
“……”
“后来我大战十二个山贼把你娘和你救了回来,可惜你娘想不开,抱着你跳了山崖,你脑袋……”
“你打十二个?”
“看看你,一点规矩都没有,我说话的时候你插什么嘴。”
“那您留我到底为了什么,扔了我岂不是更省事?”
“因我我一盘算,我也到了该收徒的年纪了,这年头自称剑客的人没个徒弟会显得自己没有本事。”
“可是你一天剑法也没教过我。”
“还没到时候。”项渊起身,拍了拍自己的长袍,把茶馆外面的灯笼收了下来。
“那什么时候算到时候呢?”
“我有感觉,你马上就有握剑的机会了,希望你到时候不要伤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