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光照耀,燕国和蛮人的士兵厮杀在一起,阵势和兵法成了虚幻,因为统领他们的将领都可能已经战死,这就像是两只野兽搏杀到了最后,利爪和尖牙交错在一起,用上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想致敌人以死地。
偌大的军营内,一群人正惴惴不安的合计着什么。
“确定没有见到陛下?”老太监问道,与旁边的太监相比,老人终究是沉着了许多,他们所在马厩的后面,用干草掩住自己。
“没见到,早些时候去问了守备大人,他说陛下彻夜呆在城上,刚才又听说李大将军用铁汁浇上了城门,陛下怕是下不来了!”小太监强忍着恐惧说道,声音都有些颤抖。
“胡说?你当爷爷我是瞎子?”老太监怒骂。“那蛮人都冲了下来,陛下何等神武,羽林天军各位少将军们哪个不是以一抵十的好手,难道杀不下来?”
“就是蛮人冲了下来,陛下才……”小太监小声的嘟囔,但是后半句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
“莫非……”老太监做了一个危险的手势。
“怕八成就是了!”旁边一个稍微年长的太监也附和。
小小的会议窒息下来,靠着皇帝而生的太监们面面相觑,他们失去了最后一根支柱。
“妈的!楚离这个逆贼,护驾不利,让陛下身处这样的险境,我一定禀告娘娘们,要以陛下名义发一封勤王令来讨伐这个逆贼!”老太监狠狠的说。
“这战输了,燕国也算是没了……”
又安静下来,他们并没有什么办法。
“要不咱们溜?”一个小太监提议。
“你个挨千刀的,这要是抓回来能有我们好果子吃?那可是扒皮抽筋的大罪!”
“这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那不如咱们拿刀出去,充一烈士,来生也投个好人家,做个红袍将军!”太监们乱了起来。
“你?自己做了多少龌龊事情不清楚?下辈子投胎成鸡鸭!”他们开始谩骂。
“定!”老太监高喊。“你们真看见蛮人冲了下来?”
“那还能有假?您是没看到,那蛮人身高得有一丈开外,骑得的东西是似马而生獠牙,似狼而长双蹄啊!手里的长枪能戳一下子就能把人截成两端,那是些恶鬼啊!”一个外出探视的小太监说道,绘声绘色的描述着。
“真有那么凶险?”
“那可不是!”
“那……眼前亏吃不得,来日方长后面的事情谁说得准?咱们跑!”老太监下了决心。
“那要是陛下没死,抓回来了怎么办?”
“乱军之中,咱们几个小太监被冲乱了有什么稀奇?陛下也未必会找咱们,就当咱们被蛮人踩成肉泥了呗!”
“这跑,往哪跑?”
“天下之大,哪里躲不得?这只要有钱……”老太监面色一变。“坏了,这钱都在宫里,这会随军深入这不毛之地,我也没带钱,你们可带了什么财物?”
众人一齐摇头。
气氛第三次冷下来,太监们开始为钱发愁。
“要不……”老太监尖细的嗓子拉长了声调,将众人的思绪拉回来。
“爷爷啊,您有办法就快说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卖这副腔调,您是我的亲爷爷!”小太监们急忙催促。
“都是宫里出来的,都知道那大人们随便拔一根毛,可都比我们腿要粗,咱们这里,可是有位身份奇尊的大人!”
老太监指了指远处,那里是国公夫人的居所。
“这一票,干了!”老太监面色一狠。“这位夫人可是太傅之女,又听说楚离是极为宠爱,为她可是终身不纳妾,身上那些首饰哪一个不是无价宝?咱们换了衣服动作快点,抢了就跑。”
“这娘儿们可是害了咱们一路骑马,不能放过她!”其他人呼应。
“那位夫人可真是漂亮啊!”一个小太监奸笑的说着。
“呸!”众人啐了一口。“太监还好色,真丢人!”
枫儿焦急的侯在门边,按着往日,燕国公一早就该来看望自家夫人,可是这夫人来了半月有余,除了大公子日日请安外,就是不见公爷来,此刻兵荒马乱,这可极坏了这个侍女。
反倒是夫人一脸淡然的在一旁读着书,津津有味的样子。
“夫人,你就不急吗?”
“急啊,这刚讲到激烈处,下回却在另一册上,这可真是让人心急。”夫人愤愤的摔了手里的书。
“夫人!”枫儿急得又叫了一声。“那蛮子都入了城了,也不见公子,也不见公爷,您可怎么办啊!”
话音刚落,几个蒙面的人冲了进来。
“蛮……蛮子!”侍女的小脸吓得煞白。
“什么蛮子,一群狗太监而已!”夫人冷笑。
这这回轮到太监们慌张了,他们面面相觑,却不敢开口说话。
“军营里面梳洗不便,你们这身上啊,骚气熏天!”夫人掩鼻,翻了一个白眼。
“竟然如此,那只请夫人为国捐躯了!”老太监狞叫着扑了上去。
“啪!”迎来的是凌厉的一记手刀,这位尊贵的夫人居然身手不赖,一记手刀打的老太监直接昏死了过去。
“我呢,自幼顽劣,说出来你们不信,那群羽林天军的公子哥们,动起手来也未必是我对手。”夫人冷笑更盛。
小太监们更乱,推窜着往外跑去,一柄长刀横断了他们所有的生路,楚奕挥刀怒斩,一泓刀光散开竟然将营门斩开。
“儿子护卫来迟,请母亲赎罪!”
“奕儿。”夫人赶忙抛弃抱住自己的长子,仔细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伤痕,这才放心。
“父亲命我们先走,此刻山河关将破,我混入羽林军中,看到此次蛮人势大,想必这关是守不住了,这才来护卫母亲先走。”楚奕一年焦急与愤怒,他家学极好,本来不易动怒,可是大战之后不由得血气上涌,才有了刚才那暴戾的一刀。
“想不到我奕儿刀法能有如此进境,迟早我要将你父亲那柄极渊讨来给你。”母亲慈爱的看着眼前的孩子,楚奕生的像父亲,眉眼之间带着一丝的稚气,配着一身戎装,竟然有几分孩子气的顽皮来。
“你父亲当真是这样说的?让我俩先走?”
“对,我有亲卫三百,可以护送母亲,母亲可以先去长安,等到战乱平息,我与父亲……还有弟弟,我们一起接母亲回北离宫。”
“难为你了,居然还能想起你弟弟,你那可怜的弟弟或许这辈子也等不到团聚了吧!”夫人轻叹。“当年母亲唤我乳名为絮儿,便有人说有身世飘零之兆头,年幼时纵欢觉得这是笑话,没想到应在我孩子身上,歌儿不就是飘絮在外么?”
“母亲不必忧伤,来日我定重整北伐大军,迎弟弟回来,有很多事父亲跟我讲了,请母亲不要介怀。”
“你父亲当真说让我们先走?”夫人又问。
楚奕一愣,不清楚为什么要问第二遍。
“你父亲说的应该是,让你先走。”夫人淡淡的说。“我与他有了三生之约,他知我的性子,怎可弃他先去?”
楚奕更急,却说不出话。
“你父亲此刻率军征战,弟弟又深陷敌阵生死不明,母亲已有死志,你当如何?”夫人突然眉眼一耸,凭生了几分英气,依稀能看到当年山河会和那些少年军官们一起喝酒玩闹的风采来。
“儿子……儿子不知。”厮杀声越来越近,楚奕汗如雨下。
“走,我的孩子如今可能只剩你独活,你当然要走,你父亲的爵位也要由你来继承,你当然要走,家国大仇要报,你当然要走!”
一连三个要走仿佛戳在楚奕心里,在他心中母亲始终是那个温润和善的夫人形象,偶有玩闹也是面对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冷硬的样子。
“走!家仇爵位都可以不要你也要走啊!去哪都好,干什么都好,只要你活下去,只要……”夫人带上了哭腔,刚才强撑的冷硬终究还是在爱子之情下碎裂,泣不成声。
楚奕深拜。“儿子明白,只要儿子还在一日,便要寻得弟弟回来!”他转身上马,转身的那一刻腰间的刀被母亲拿去,刀刃出鞘,看得出来,这位国公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用刀的好手。
侍卫们护住公子于侍女冲了出去,山河关上最后的决战也来了。
长枪交错,楚离和木华黎战在了一起,没有人能介入他们的战局,枪锋所到,金石俱裂。
很多人已经战死了,蛮族的骑兵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可是楚离手中还有这柄长枪,枪锋所到,他就要捍卫自己的国土。
那场冰湖上的大战有了下半截,枪影绰绰戟支如云,对手们尽情的挥洒着自己所学的一切,这场战斗本该计入史册,可惜无人观摩。
“你们想以整个东陆为战局,那我便拼上性命将你留在这!”楚离高声嘶吼。
“我们已经拼上了蛮族未来。”木华黎低声说道。“这天下,蛮人也要活下去!”
枪锋又一次交错,发出爆炸般的轰鸣。
一旁的白徙默默的擦去血迹,端详着面前的头颅,他从对方的眼里什么也没看到,白徙拾起地上的长剑,踢开一旁金色的尸体。
楚奕跑到了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扭头看去,发现烽火熄了。
“所有人!随我……守卫山河!”他高喝,像是要把胸膛里所有的愤怒都喊出。
山河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