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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相信万事皆有机缘,也相信人来一世的某种使命。现在想来,诸多自己身上的验证,都有着某种宿命和启示的意味。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因为一次偶然,我失去了进一步深造的机会,悻悻地被分配回了本省的报社工作。刚刚报到,我就立即被派往皖南参加采访一个大学生组织的“重走红色之路”活动,先来到了新四军早年的集合地点岩寺镇,向烈士墓敬献花环,聆听光辉事迹介绍,然后,在当地有关部门的安排下,沿人迹罕至的古道从S县走到N县。这一条古道全程三十多公里,我们走得非常艰苦:天气异常闷热,夏天的路上有很多蛇,四脚蛇在脚边乱窜,乌梢蛇经常横亘在路中间,不让人过去。幸亏我们每个人都带了一根棍子,每逢两边杂草密布,就先敲几下,虚张声势把蛇赶跑。路途上的危险和劳累,让那些女大学生叫苦不迭。

一天急行军下来,大学生们一个个累得不行。当天晚上,我们栖息在谭家桥镇边的一座山村里。吃晚饭时,天气异常闷热,连呼吸都有点困难。天边异常晦暗,日落的方向,有着奇怪的血色,衬托着天宇更加漆黑,仿佛已成黑色的大海,将要向这世界倾泻下来。我有点害怕,也没多想,吃过饭就上床睡了。将近半夜,一连串的雷声在天空中炸响,大雨滂沱,倾泻而下的暴雨如决堤的海水,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像火车声一样由远而近,房屋在抖动,天空也在快速地旋转。突然,我的头顶上传来了一阵呐喊,还有厮杀声、噼噼啪啪的子弹声以及炮弹的轰鸣声:

杀呀——

冲啊——

哒哒,哒哒——

轰轰!轰轰!

我吓得面无人色,如此山坳之中,怎么会有枪炮的声音呢?我看了看窗外,天空不时亮起闪电,风雨飘摇中,孤树、茅草、田野、河流和山峁泛着白光,像梦境一样栩栩如生,又像梦境一样遥不可及。我感到恍惚,感到恐怖,仿佛置身一个血流成河的战场,目睹一个又一个生灵在我身边倒下。

我再也不敢睡了,爬起身来向外看,乡野地一片寂静,天空上飘浮着大团灰色云朵,一半光亮,一半阴暗,云轴密接,翻腾卷转,意犹未尽。我不知道这声音由何而来,是藏匿在山坳之中,还是藏匿在密林深处,或者就藏匿在风雨雷电之中?

房东也起来了,问我:“听到厮杀的声音了吗?”我说听到了。房东说:“这声音经常是大风大雨时都要出现,怪瘆人的,不过我们听惯了。”他还告诉我,他们村曾经来过一个气象专家,认为这是历史上一场鏖战所留下的印记。在特色的气候环境下,声音可以再现,可以重新释放。

“这儿以前打过仗?”我问。

“打过。最有可能的,就是谭家桥战役了,那会儿这里陈尸上千,好惨!”房东感叹地说。

我后来回去,查了相关资料,知道谭家桥这里的确打过一仗,那是1934年底,江西的红军苏区为了打破敌人的层层包围,决定让红七军团组成“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率领六千人突围至闽浙赣皖诸省发展游击战。经过谭家桥时,跟围追堵截的敌人打了一仗,红军损失了官兵三百多人,师长寻淮洲在战斗中身负重伤,在向泾县转移途中牺牲。

黄山脚下发生的这一场战争,成了中国工农红军光辉历程中的一段小小的插曲,后来的很多书籍上都没有提及,有的只是一笔带过。

后任黄山游击队队长的黄源,就是在那一场战斗中身负重伤,失散后留在了皖南。自那时起,他的生命轨迹与黄山脚下的这片土地,发生了交集,也留下了佳话无数。

嫉妒,其实是有源头的——是天性就有,还是后天养成的?小的时候,白天里他扎着蝴蝶结,在乡野里无忧无虑地游玩,晚上,便在煤油灯下听卧病在床的父亲说小斑狗的故事:小斑狗和老虎,小斑狗与大象,小斑狗与人……他一直想不明白,父亲肚子里的这些故事,从哪里来的。长大后他才知道,那些所谓的小斑狗,学名叫鬣狗,是非洲大草原上的豺狗。可是父亲从没有去过非洲啊,也从未读过相关的书籍。那么——相关的故事,都应该是父亲编的——父亲真是一个天才!也许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整天想的,都是小斑狗的故事。完全可能,小斑狗就是他的梦境,就是他的梦想,甚至欲望的翅膀。

可是每一次当他听到眉飞色舞、欲罢不能的时候,母亲总在旁边用一种极其扫兴的语调说,算了算了,快八点了,老虎就要下山了。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就会佯作看一看床边的钟,随后露出失望的表情说:“八点了,老虎要下山了,快睡吧快睡,老虎不吃睡着的小孩。”

父亲和母亲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便有些悻悻然,也开始愤愤不平。他无端地希望父亲和母亲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由此产生裂痕,变为冤家对头。之后,他经常会如愿以偿。当父母亲为一桩小事争得口干舌燥时,害怕的同时,他会油然产生一种新奇而陌生的快感,如一片羽毛轻飘着落在心头。不过接下来的场景,经常不可控——病体恹恹的父亲,哪里争得过伶牙俐齿的母亲呢,气喘吁吁地先动了手,母亲大怒,冲上前去,将床连同父亲一起掀翻。父亲匍匐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咳嗽,像一片在风雨中飘摇的纸人……

他时常用一种冷冷的口吻问母亲:“妈妈你为什么不再生个妹妹?我不想变成女孩子。”母亲冷冷地看着他说:“你看你爸那样子,怎么可能有妹妹呢?”他诧异不解,问:“这跟爸爸有关系吗?”母亲苦笑着说:“等你长大了,就懂了。”他还是想不通。既然母亲不答应,那就自己想法——他经常想象身边有个姐姐,也有个妹妹。姐姐是月下的仙女,妹妹是园圃中的花仙子……慢慢地,他真有这样的本领,只要凝神屏息,那些富有生命灵气的景象和人物,便会呈现在眼前。后来,他看到了皮影戏,觉得好神奇。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皮影戏大师,也可以操纵想象中的人物,控制他们的行动,控制他们的话语,甚至控制他们的思想。

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皇帝,不,不只是皇帝,更像是上帝。有好几次,他就这样沉浸其中,自说自话,有时候甚至不知不觉地笑出声来。笑出声之后,惊醒的却是自己。他这才发现,自己所迷恋的,并不是现实,而是一种想象。

无可奈何的是悻悻然的他。一种露珠上的恋情,紧紧地,与童年的他相融在一起,在阳光下,反射着纯洁而晶莹的光辉。

很多时候,他还有着对自己的爱怜。他时常面对镜子,细致入微地观察自己。这种观察,明显地带有自我欣赏,也带着回忆和挑剔的成分。他希望自己漂亮起来,鼻梁再高一点,眼睛再隽秀一点,线条再流畅一些。他从各种角度观察和品味自己的容貌。他喜欢照镜子,无论是在房间里,还是在外面,有时候经过商店的橱窗,他也不忘驻足匆匆一瞥。他甚至用两面镜子对照去观察他的背面,观察自己的后脑壳是否完美,头发是不是恰到好处。每次他看自己的背面和侧面,他都有一种看到熟悉的陌生人的感觉。而一旦别人走近,他便用一切手段来遮掩自己,故作镇静,装着检查自己的牙齿或者别的部位,或者龇牙咧嘴地做着鬼脸。他欣赏自己,但他却不希望别人看出他的自我欣赏,仿佛这是一种深深的耻辱似的。这是一种迷恋,一种青春期的游离和散乱。它客观存在于人生的某一个阶段,像花苞的气味一样自然而然,无可非议。而他每次在去见小玉之前,总是感到心慌意乱。这种慌乱,像是与生俱有,从见到小玉那一日起,又突然深化,成为一种情结,如螺丝帽一样紧紧地拧在他身上。他不停地打扮自己,用最新最漂亮的衣物装饰自己,虽然他几乎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衣物。有时他走出门,又转回身子,去瞧瞧镜子,看看有什么忽略的地方。他不希望带着任何缺陷去见小玉,因为在他心目中,小玉也是完美无缺的。

生命的早期,人最好的朋友,就是他自己了吧?童年时期,人都有对自己的格外关注,这也难怪,外部的世界恐怖而陌生,自己才是世界的全部……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人与世界,是慢慢达成认识,也是慢慢达成和解的。其实哪是和解呢?自以为和解了,其实不是和解,而是无奈。世界从不跟你和解,也从不跟你握手言欢。对于人来说,世界如此迟钝,不是任何问题,都一一对应着答案的;也并不是所有结果,都一一对应着某种原因的。

小玉死去的十几年后,也就是1990年左右,有一天我在跟S县公安局的一个学长聚会,话题突然转到了小玉。他说他还记得小玉,说小玉死后,他是参加搜查了小玉的住处的。他感慨地说,人,真的很复杂啊,比如说小玉——我真的是没想到小玉竟然是这样一个杀人犯——哪有一个抢劫杀人犯如此爱书呢?我们去搜查他的屋子,发现他的房间里堆满了书,大约有几千册,不是世界名著,就是革命斗争故事。真是奇怪啊!一个喜欢读世界名著和革命斗争故事的人,怎么会成为杀人犯呢?他还说,这个小伙子真是优秀,他一直有记笔记的习惯,搜查时,曾在一个纯黑色的、古董一样的牛皮行李箱里,发现好几本笔记本,有的是他摘录的名人名言青春寄语;还有两本,是他的日记。没想到这个小伙子真是与众不同,每天坚持记日记,很多年都不断。有时候,他甚至用英语来写日记。如此优秀的年轻人,怎么会走上这一条道路的呢?真是让人想不通。

我极想知道小玉那几本日记的下落。我知道小玉英语水平很不错,中学毕业后,他坚持自学了很多年英语,如果他能活到恢复高考那一年,肯定会成为某一个重点大学外语系的学生,毕业后甚至可能成为外交官或者翻译。我很想了解他在日记中,对我有什么样的看法,为什么那一次玩耍,要替我赢弹子。我自信与他之间,冥冥中存在一种东西,姑且称之为感应吧。也许他会在日记上,用英语写上这样一段话:

The little boy was at the corner of the wall,lost in thought. He seemed lonely and elegant,suddenly a warm feeling which I never had before flew over my heart,and it made me go over without hesitation and do something for him……(那个男孩独自一人在墙角专注入神,伶俜而清雅。不知怎的,我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它驱使我毫不迟疑地走过去,要为他做点什么……)

捧着玻璃弹子的男孩,在羡慕与嫉妒的目光中走出人群。他竭力捂住自己的口袋,不让口袋中的弹子发出撞击的声响。他感觉到口袋里的每一个弹子,都是有生命的,就像一个个金牛虫一样,在口袋里蠕动翻滚。他兴奋异常,不仅仅因为他一下子得到这么多弹子,而是他得到了别人的尊重,像一个大人一样,得到了另一个人的尊重。他一直渴望这样的尊重,不喜欢别人把他当作一个孩子。在他看来,人与人之间的郑重其事,是最幸福的事情,大人们之所以幸福,就是可以平等而客气地相处。而孩子之间,很少有那种郑重其事的事情。

回到家之后,他忍不住现出孩童本性,翻箱倒柜地在寻找什么。母亲问:“你在找什么?找什么!”他没回答。在小男孩看来,欢乐的东西一定是私密的,就像藏在口袋里的一只小鸟,不能示人,一示人,随时都可以飞走。大人们哪能明白呢,他们只会剥夺走孩子的快乐,或者嘲笑他们的私密。母亲会永远用瞧不上的口吻对他说:“你呀你,永远是个小孩子,真不知道哪天该懂事!”随后,会当他面故意叹一口气。这一口气,会泄掉他至少半个月的自信。他认为自己不是小孩子,起码他的这种感情就不是,他知道自己的感情不是轻率的。后来,他终于翻出个精美的铁匣子,那上面印着蝴蝶和蜜蜂,翩翩起舞。母亲在一旁偷偷打量他,没有干预。他知道母亲在观察他,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把玻璃弹子倒在清水里洗干净,用手帕一颗颗擦干,放进盒子里。那神情太专注,专注得让别人的行动也变得谨慎。他数了数,一共二十粒。

二十岁是小玉死去的年龄。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小男孩被一种奇怪的感觉驱使着。确切地说,他非常想见到小玉。这种感觉驱使他的情绪变得烦躁,变得郁郁寡欢。它驱使着他走出家门,在一切小玉可能出现的地方,漫无边际地去寻觅那个亲切的身影。他也曾经自我疑问,否认导致他行动的是一种变态或者无聊。也许在他的这种感觉中,有一些美好而高尚的东西隐匿着,那是一种在成人之中消失的,散发着一种清鲜气息的东西。这种东西来自何处,这本身就是一个谜。后来,在上东门桥,他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了——他看见小玉骑着一辆凤凰轻便车,像一阵风一样从不远处穿行。那时有凤凰轻便车的人不多。而后,骑轻便自行车的小玉停在离他不远处,没有瞧见他,也没有下车,只是用左脚轻轻撑着地,在跟一个熟人说话。他觉得那姿势潇洒极了,几乎无可比拟。十几年后,已由他变成的我于灯下写小说,想起小玉,我的脑海里会清晰地浮出小玉坐在车座上,修长的双腿轻轻抖动的姿势。那姿势如梦如幻如云,又如此亲切。那就是小玉在彼岸最标志性的姿态。

他旁敲侧击地了解到,小玉在农机厂工作,从县城南边的上东门桥过去不远。于是他便揣测着小玉上下班的时间,在下班的时候等候着熟悉的身影。直到现在我也弄不清,他的这种奇异怪诞痴迷乃至虔诚的举动缘于一种什么动机。是一种崇拜,是一种爱,还是其他什么?这样的方式,应该等同于现在年轻人的追星吧?那种身体中的原动力不可阻挡。有时为了看一眼倏然而过的小玉,他竟在路边呆呆地等上几十分钟甚至个把小时。表面是静默等待,内心是急切惶恐,由渴望变成急切,由急切变为激动,由激动变为失望,再由失望变为重新急切。只要那个熟悉的身影一出现,他就会感觉到体内升温放光,身心立即充盈如一段汁液上涌的鲜活树枝,成为蓬勃热诚的生命之殊遇。如此循环往复,不仅仅是为了看一个人,更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渴望的释放。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过程。

再次见到小玉,是因为露天电影《侦察兵》。那时的新电影都是先到乡野里,大约是把最新最美的东西送到农村吧。电影放映的消息,总是由一些人提前泄露出来,得到消息的人,就像闷吃了一大块红烧肉一样眉飞色舞。那天下午,提前得到消息的他早早地就扛着一条长凳,带着当作晚饭的饼子和水,走了五里路到新乐大队的打谷场上占位子。黄昏来临之时,电影公司的放映员如期到来,他们开始忙碌起来,架设机位,拉线,安装高音喇叭。他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得意扬扬地瞅着他们。每次放电影的日子,似乎就是全县人民的节日。慢慢地,夜幕降临了,从四面八方拥来的人越来越多,外三层里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终于,他旁边的放映机开始吱吱地放出响声,电影开始了,银幕上王心刚骑着骏马飞奔,主题歌响起,人群中一片欢腾。他专心地盯着银幕看,内心充满着幸福感,不过他的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猫着身子向这边快步走来,高高的个子,步履极其矫健,他忽然就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啊,原来是小玉!他听到有音乐似的声音轻轻飘来,他的全身因为激动而有些战栗。他的面孔涨得通红,不过在黑夜中谁也没有察觉。“小家伙,是你吗?”他认出了他,微笑着向他说话:“我坐在你那里行吗?——实在是没地方去,你坐在我腿上,让我坐凳子上好吗?”他点点头,立即站了起来。小玉灵活地钻进来,在他的位子上坐下了。他却有些迟疑,忸怩地站在一边。小玉一把拽着他,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秀气而纤弱的小男孩就这样看着电影。因为兴奋而局促不安,他的身体僵硬如弓,像一只紧张无比的小松鼠一样。他先是感到身体在悄悄战栗,如秋天吹落树叶的风,从体内向体外冉冉散发;然后,他的体内升腾起一股红潮,一股强有力的、原始的、扩散的红潮。他感到面孔变得通红,身体也变得通红,仿佛周身被裹在一件由火焰织成的华美的袍子里面,连自己的思维也融合与小玉接触的每一处,再也无法物归原主。原先津津有味的电影一下变得苍白而乏味。不过他愿意就这样坐下去,直至坐成一尊雕像。

电影散场的时候,小玉摸着他的头说:“好看吗?”他点点头。小玉又说:“谢谢了,以后你上我那儿玩吧。”他故作老练地点点头。小玉很认真地告诉了他地址。他记下了“月潭”这两个字。他知道那个地方,也曾经去过那里,令他欣喜的是,那里离群艺馆不远。小玉走后,他半晌没回过神来,一切恍然在梦里,让他不敢确信曾经发生的事情。他再三地提醒自己,这不是一个梦,而是确切的真实,一个让人欣喜的真实。

现在想来,父亲的死,对于他的影响巨大——那一个夏天,异常炎热,热得天空中都很少见到飞翔的鸟,偶尔有一两只叫天子掠过,翅膀沉重,姿势呆滞,仿佛能听到它们的大喘气。那个夏天,他整天泡在城中桥下面的河水中,因为曾近距离地接触到死亡,他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甚至对死亡抱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其他孩子,显然没有从死亡的阴影中摆脱,他们不敢再到这一块河里游泳,有时见他怡然自得地在水里浮泳,还嫉妒地向他投掷石子和土块。他也不理会,有时石子土块来得密了,他会游到河中间去,或者游到桥墩旁边,待在阴凉的桥洞底下。在桥墩下面,他能感受到一股清凉的风穿行而过,这里异常安谧,仿佛外部世界与自己不相干似的。有时候他会扶着桥墩上的石孔,兴奋地大叫。桥洞下是有回音的,能在寂静的桥墩下传得很远:

“噢——呵——喂——哟——”

母亲很快地就阻止了他的行为。先是厉声地呵斥他,用她上课时的竹鞭狠狠地打他。对于疼痛,他已慢慢摸索出经验了,他觉得自己只要不惧怕它,不想它,就不会觉得有多疼痛。他从不叫痛,他的木然有时候会让母亲害怕。有时候母亲打得乏了,看他不哭,自己倒哭起来,边哭边数落:

“我真是遭报应啊!一个右派还不够,又生了这样一个孽种!”

父亲在一旁听着,只能叹着气,眼光中有一种凄楚的眼神。

有一天中午,母亲发着大火,把他从城中桥下面拽回家,冲着床上的父亲大发一通火后去学校了。父亲想安慰他,可是没说半句,就剧烈地咳嗽着,咳得死去活来。他湿漉漉地站在那里,看着床上的父亲,觉得恐惧和伤感。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就是创造他生命的人吗?要是没有他,自己便不存在。可是——要是自己不存在的话,还会有这个世界吗?

他这么想着,便有些释然。父亲尝试着坐起来,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去换衣服。即使在如此炎热的夏天里,父亲的手仍然冰凉,就像是从井水里捞上来的一段枯枝。父亲说话时透着的气息也很凉,同样像是夏日古井中弥漫上来的水汽。

父亲叹了口气,说:“镜子,告诉我,你整日在想些什么呢?”

他摇摇头。确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父亲叹了口气,说:“爸爸也是,整天躺在床上,苦思冥想,可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他怔怔地看着父亲,默不作声。

父亲又说:“孩子,爸爸是活不长的了。我其他的都不担心,就是担心你。我咽不下这口气呀,怕你妈妈以后找人,谁愿意要你呢……”

父亲突然哭了,先是抽泣,然后是号啕大哭,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一边哭一边咳嗽。父亲咳的时候,胸腔里仿佛有一头凶猛的小兽在撕扯,他有点害怕了。

父亲不再说话了,仰面倒在床上,喘着粗气,脸色苍白。他看了看父亲,想了想,决定去找母亲,把这一切都告诉她。

他沿着开满木槿花的小路向小学急急走去,几只苍蝇在他面前飞舞,他挥舞着手臂,可一直赶不走它们。有几拨放学的小学生看见他,对他起着哄,骂他。他根本不予理睬,只顾昂起头颅往前走。眼前的那个破旧老宅,就是学校了,大门紧闭,后院却有一个半人高的洞口,他想了想,便低身从洞口钻进了学校。

学校里鸦雀无声,应该是放学了。他悄悄地向教室里望去,只见母亲赤身裸体地躺在破旧的地板上,身上压着一个同样赤身裸体的人。他们纠缠得异常紧密,不时发出怪异的叫喊。他看得心惊胆战,心跳莫名其妙加速,热血在快速流动。那一个男人,是城郊大队的会计。他害怕极了,本能地选择跑开,咚咚的脚步声一定惊醒了他们。他从那个小洞钻出,一口气跑回家,气喘吁吁地对父亲说:

“不好了,不好了,妈妈跟那个会计打起来了!”

父亲有些惊愕。他慌慌张张地说:“他们把衣服脱得光光的……滚在一起打架呢!”

父亲的嘴角明显地抽搐了,脸上露出凄苦的微笑。他看了害怕,抬脚要走,急急地说:“我去叫人……去帮忙,帮……妈妈……揍那个死会计。”

“站住!”父亲突然扯着嗓门叫起来。他惊呆了,从没有听过父亲如此大声说话。父亲一把拽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扯到床边,又大口大口地喘气。他吓死了,刚想问为什么不让去叫人,只听啪的一声,父亲的手掌重重地打在他面颊上,他感到眼冒金花。他没想到病猫一样的父亲竟有如此大的力气。他的脑袋嗡嗡直响。

父亲眼眶里有两行泪水流下来。他感到害怕,呆呆地看着那两行眼泪像断了线的玻璃珠一样,扑簌簌地落下。

他听见父亲说:“孩子,你不懂,那不是打架。”

父亲又说:“你妈心里也苦,都是我连累了她。”

父亲的情绪稍稍平稳了一些,把他叫到床边,拉着他的手,说:“待会你妈回来,不要说我打你,也不要说你去学校了。”

他点点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父亲又看看他,叹了口气,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父亲拭去眼泪,自言自语地说:“我是该走了,真是该走了,该走了……”

父亲挣扎着下床用毛巾洗了洗脸。他也洗了脸。母亲回来以后,父亲和他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母亲开始生火、做饭、烧菜。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味。父亲在这浓重的烟味中不时发出几声轻微的咳嗽声。他注意到,父亲的嘴角有一丝奇怪的微笑。

晚上,他躺在床上,一直没有睡着。他又开始胡思乱想,包括上次在医院所见到的惨烈的一幕,包括和平的死,母亲与会计赤裸地绞在一起……这些都像电影胶片似的一幕一幕在脑海里放映。那个时候,他尚不知道自己的思考已触及了世界上的根本。世界的本质,就是他想的生、老、病、死,再加上性和时间。这些,一直让人们思考,却一直无法被破译。

天气渐渐转凉了,又慢慢变冷了。父亲的咳嗽一天比一天厉害了。他仍旧无所事事,像一个幽灵在琴溪河边转悠着,有时候踱步到母亲的小学,看母亲吃力地讲着课,唾沫星子直飞。他对母亲所说的内容不感兴趣,稍感兴趣的,只是母亲手中的那本字典。母亲经常讲着讲着,会停下来,翻一翻那本厚厚的字典,随后又接着讲。他对那本厚厚的字典充满了好奇,如果有一个东西,能教人说话,又能教人识字,那该是多么神奇的宝贝呢!

那天晚上,母亲大约是累了,在里间早早地睡了。他悄悄从她的包里,将字典摸出,躺在床上,在煤油灯下认真地翻阅着。他几乎一字不识,却读得津津有味。字典上的所有一切,对他而言,都充满着神秘。有时候,他情不自禁地发出声来,咿呀乱念一气。躺在床上的父亲怔怔地看着他,说:

“你喜欢读书,真不错,人生一世,不读书的话,很多事都不会明白。”

他没有理会父亲,仍饶有兴致地翻看着字典。

父亲抖抖索索地从床褥下摸出一个圆圆的东西,交给他。他一看,是一面镜子,一面古老的铜镜,只有手掌大小,正面泛着黄黄的光晕,影影绰绰能照出他的身影,反面则镌刻着凹凸不平的文字。他看着父亲,不明白他的意思。父亲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孩子,知道为什么给你取名镜子吗?”

他看着父亲,满肚子都是不解。

“就是因为有这一面镜子——”父亲说,“这铜镜是爷爷留给我的,也是爷爷的爷爷留下的。很长时间了。……现在,我把它给你。”

他接过铜镜,仔细地端详摩挲着。父亲没再说什么了,又叹一口气,躺了下来。这时候夜已很深了,不过却有着异象——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窗外是一片白光,如同白昼一样透亮。

后来,他沉沉地睡去了。夜半时分,他影影绰绰地觉得父亲挣扎着起床了,先是在他床边站立了一下,用手撩了撩他的头发。他感觉到了,实在醒不过来。随后,父亲又蹒跚着回到了床上。

第二天早晨,他睁开眼,阳光穿过窗棂射在不远处父亲的床上。他看父亲的头颅已垂在床的边沿,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父亲的眼角,明显有泪的痕迹。他有点害怕,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母亲听到他的哭声,从里屋出来,看见父亲,怔了一怔,呆呆地坐在床沿上。他嗅到父亲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味道,有点异香,也有点腥臭。后来他知道,香和臭其实是很难分割的,它们就是一个东西。

过了好一会,母亲把门打开,坐在门槛上号啕大哭起来,邻居们闻声赶了过来。他吓坏了,也放声大哭。可是他的心里,一点也感觉不到悲伤,只是觉得落寞和害怕。正在此时,天空里突然响起了炸雷,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这一场风雨让母亲惊慌失措,也使他对于死亡有了某种象征性的感悟。

父亲被众多乡邻抬上山安葬完毕之后的那个晚上,满天都是明亮的星星。精疲力竭的他跟母亲坐在屋前的空地上,没有风,旁边大柳树上的纺织娘叫得让人心烦。他悄悄地将铜镜拿了出来,倒放在膝盖上,想让那一片星空落在铜镜上。可是铜镜上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泛着黄色的黑。他突然明白,原来黑色并不是一种颜色,而是一种容纳。有很多东西,都隐藏在那一片黑色后面。他听母亲在一旁幽幽地说:

“孩子,后天我们就要搬家了,去城里,离开这。你不会反对吧?”

他默不作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县城比这儿大多了,也好玩多了。什么东西都有,还有电影看,有演出看……学校也好多了,你可以在城里上学了。我也不必当代课教师了,你爸爸的群艺馆已答应给我安排一份工作,说干得好,就可以转正……”

他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她。母亲的面容掩映在一片黑色之中,看不真切。她的声音也与旁边大柳树上纺织娘的聒噪融为一体,很难分清彼此。他一点也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他弄不懂她,就像她弄不懂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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