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里满是金光的少女穿着十分素雅,白色襦裙配淡黄色的披肩罗纱,怎么看都像个待嫁的芳龄少女。但她睁开眼的那一刻,整个酒楼寂静无声,每个人像被定格了一般,只有她如神灵,俯瞰世间,蔑视蝼蚁。可实际上,从不开口言语的“小哑巴”一直在大洞处寻找自己奶奶的身影,压根没有管旁人的眼光。
望乡台构造不复杂,很快便找到了属于奶奶的背影,少女赶忙伸出手好像要把奶奶拉回阳间一般,却听到一声冷哼,“容你窥探已经大不敬,还妄图在我地府门前要人!大胆!”
奶奶似是听到了大喊声,四处找寻着什么,看到金眼儿时,已经时满眼泪水,不住地向自己孙女摇头,嘴里念叨着什么。看到这一幕,李禅儿更加着急了,她不顾手中的疼痛,更加用力地拉扯,眼中的金光更加闪耀。可声音的主人并没有给丝毫的面子,片刻间,李禅儿竟然昏倒在地,魂魄叫人拉进了阴间。
祖孙俩终得再见,可许得是金光带来的神仙气,让老妇人无法直视眼前的姑娘,佝偻的身姿逐渐弯了下去,竟然在向神灵膜拜一般叩首,李禅儿又开不了口,只能急地直跳脚。黑暗处传来一声叹气,不知是谁挥了挥手,老妇人如同获得了赦免,站起身时看清了孙女的脸庞。
老妇人抓着孙女的手语重心长道:“禅儿,奶奶阳寿尽了,该到阎王爷这儿来点卯的。这是因果循环,天道不可逆,奶奶不愿见你逆天而行。”
“我李容唱了一辈子的戏,没有欠过什么人。失去过什么,得到了什么,奶奶都放下了,真正最让奶奶担心的是你。我只愿你平平安安,不开心就唱戏,开心了也唱戏;我只愿那书生不是负心人,不要让你如同我一样苦等一世;我只愿你每年家祭时,向我坟前放些红豆;我只愿...我那最爱的...戏..服,可...还乡。”
说到最后时,似是赦免的时间过了,老妇人的眼光逐渐涣散起来,看不清自己养育十数年的姑娘了。
老妇人的魂魄如一缕缕青烟,随着风,顺着望乡台,渐渐飘向了黄泉。李禅儿见至亲之人离去,就那么蹲下身子,放声大哭起来。
神灵的哭声,凡人能否听见?
不知哭了多久,从放声大哭,到低声抽泣,最后无声地呐喊。很久很久,李禅儿慢慢站起身,不愿再看这破落之地一眼,以一手开天门,重返阳间。
奶奶在时,整个戏班都知道,禅儿最爱穿绿衣裳的。
奶奶离开,小哑巴的衣裳只有白色。
酒楼被施了定身术的众人又动了起来,一切如旧,仿佛无事发生。眼中的金光消散时,李禅儿想要站起身来,可每次都使不上力气,一回回地跌倒,酒楼的老板见状,想要趁火打劫,就要伸手搀扶时,被器具班管事的老李一掌推开。戏班的人都晓得,少班主不喜被人触碰,不喜言语,不喜闹腾的场合。
李禅儿艰难站直了身体,示意老李自己没事。酒楼老板尴尬一笑,自己也是冲昏了头脑,转过身来变了脸色,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是个戏子,高贵个什么劲儿。就一灰头乌鸦,也把自己当凤凰了?”
“你说什么?”
一场冲突在所难免,最后不了了之。只知道,次日戏班正常开张,角儿却称身体有恙,需要歇息一些时日。
龙康镇四面环山,出镇子只有一条小路。小路蜿蜒,曾有一仆一主路径此地,还嬉耍了路边的泥泞,李心,当朝宰相的师父。此时在小路上行走的只有一个人,如何掩盖脂粉气,常人都瞧得出的女扮男装。夜深了,步伐不快,行囊不满,一身白衣的假小子出了镇子,镇子上少了位角儿,戏班少了件最珍贵的戏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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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内,一位络腮胡子的壮汉坐在镶着隽秀花纹的椅子上,他旁边同样坐着位中年男子,一黑一白,一个明显神色气愤,一个老神在在抽着烟杆里的烟。
“老七,你就惯着吧。这谢族的儿媳待遇着实高,进出地府如踏进自家花园一般,来去自如。”
拿着烟杆的中年人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个龙模样的烟圈,也不言语,不答话,看着那条烟龙,笑得不亦乐乎。络腮胡子气的站起身,撂下一句:“黑雾就足够闹心了,你的家事我不掺和便是。该将那位请出来了,不然,我初一府如何都过不了这一关了。”
“那位?你我二人请得动?你以为我为何要放任那丫头在地府胡闹?老八,遇事还是要动些脑子,虽然是我儿媳,可我的抉择不仅仅取决于她是我儿媳,你要多思量。”
“滚蛋,信你的话我不如去拔舌地狱听那些鬼说故事。总之,黑雾尽快铲除,让他在地府这么折腾,我初一府的名声、脸面往哪放?”
“簿子在外,我也心急。好,就请那位出马。”
络腮胡子又说道:“那俩小家伙,在阳间可还安全?哼,你就期盼着你家谢老四可别带坏了小十四,不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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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平县最大的酒楼,小二的看家本领便是可以熟记近半月的房客、食客,客人点了什么,要了什么,几时来的,几时走的,要倒背如流。
“天字申房,父女二人,于今日退房,未讨要押金。”小二说道,心里同时暗念,走时给小费五两,想到这里就高兴得咧开嘴笑了起来。
小肆背着范十四走过了整个静心巷,风车在小肆的耳边转动,另一只耳朵边沾满了糖。开心的小乞儿,右手风车左手糖葫芦,岂不快哉?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仁义道德几两重?咱去那容心院买上些,带在身上,从此我们也是读书人了。”
“乞丐爷,咱已经囊内羞涩了,甭折腾了。”
小乞儿听到急了,“那你还摆阔不要房钱,该打。“说着便打了小肆脑袋一下,小肆吃痛龇牙咧嘴,说道:”那你还打赏人小二呢!“
小乞儿突然不言语了,摇头晃脑,时不时地舔一下已经化了的糖葫芦。那小二待她不错,也有眼色,范大小姐觉得用起来顺手的人,如何能够不打赏?又想到了什么开心事,小女孩突然大喊:“马儿,驾~”
爬过“马儿”的头顶,四只眼睛挨得很近,挡住了小肆的视线,“肆,将来我定是那一国女王,我会封你做那大将军,彪马大将军。”
“得嘞,主子您坐好,在这就飞奔起来了。”小肆突然很狗腿地说。
马儿跑得飞快,风车阵阵作响,女孩的笑声如风铃,沁心悦耳。
范十四自始至终没有问过小肆,为何杀那些个读书人,那些读书人犯了什么错?她并不好奇,小肆做的准没错。所以当阴阳皿收这些人的魂魄时,小女孩并没有手抖,端的很稳当。她的碗,从来没有端平过嘛,就一点也不紧张。
一碗水我端不平,它无论如何都偏向你。
“书院的债讨完了?”
“完了。”
“那接下来去哪收账?”
“不收了,想家了吗?”
“想了,不过小肆在哪,我在哪。”
“那就先去五石镇,再打探打探初一府的消息。五石镇的城隍爷,咱可要好好会会。”
“五石镇?那里的城隍爷欠了咱的?”
“不,不欠的。”
五石镇,我欠了别人的。记不清是谁了,那便去找找吧。小肆这样想着,也不放范十四下来,就那么背着起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