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心院在应安王朝的西南部,收揽近几千弟子,位居人臣者多,可谓桃李满天下。看门的书生虽然不喜这份差事,但也是绝然想不到会有人踏毁书院门庭。
带着书院的尊严,带着读书人的骄傲,他大声呵斥道:“要个甚的账,我书院向来磊落,何时亏欠过任何人,任何事上我容心院都称得上是问心无愧。
休要在这里造谣生事,你现在离开,我还可以考虑不计较门庭毁坏之事。”
范十四从踏毁门庭到读书人出现,再也没有挪动过丝毫,像一个精致的雕像,俊俏可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期间还偷偷将口袋里的阴阳皿取出捧在手心。
她身后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白袍男子,一双丹凤眼生得叫女子都羡慕三分,举止间都流露着大家族的教养,面露笑容如温暖阳光,可看得守门人心里发毛,他知道眼前的这位主儿,不是善茬。
“容心院当然磊落,面对天下百姓无愧,哪怕是面对君王也未曾折腰,书生我发自内心的佩服。”小肆语气缓慢地说道。看得出他说这句话时,守门人的腰杆挺直了几分。
“可你家师尊唯独负了一个人,肆认为,他如何都还不清了。”
“胡说,我家师尊何时负过人。你再如此一派胡言,我便只好唤人将你轰走了。”守门的读书人明显气急了。
“小胡,为何事大吵大闹?”书院内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大师兄,这家伙好生讨厌,张口闭口师父欠了人。”守门人语气说不出的委屈。
名叫大师兄的读书人出现在小肆面前,作揖稽首,让人挑不出什么理。他头发略有白色隐现,眼神却充满力量,仿佛任何事只要想,便唾手可得。
小肆正了正身形,来的这位该是与守门人有云泥之别了。
“在下赵谨,容心院的大弟子,李心先生便是家师。全天下人都知道,皇亲国戚入我容心院也得下马脱帽,别叫风尘扰了院内的宁静。先生此番,竟然踏毁我书院门庭,斗胆一问,是为何?”鹤发童颜的书生说。
小肆却突然闭口不语,急得范十四直向他瞥眼,可他置若罔闻,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小十四只好自己与大弟子理论,可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猫妖活千年也斗不过这读书人,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嘴里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整句话来。
赵谨见到小女孩这副样子,微微露出了笑容,“像个读书苗子。”
小肆见范十四急得跺脚,突然微微一笑,冲着小女孩露出抱歉的眼神,自己当然是在思量,此举涉及的太多,不可不小心。只好让这笨丫头守了这第一道关,不过好在拖延的时间够了。
小肆顿了顿,张嘴说道:“此番来问些事,求个缘由。听得不真切,不欢喜,就只好问书院要些账目了。”从头至尾都未曾打量过容心院大师兄一眼。
“先生问便是。”
“为何再娶?”小肆沉默良久问了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家母指婚,香火不可断。”
小肆点了点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为何放弃?”小肆又开口。
“师父嘱托,学问要传承。”对方又答。
这学问,除了他李心,别人便不可了?小肆嗤之以鼻,怒笑道:“好,我就见识见识这必须要传承的学问。”
说罢,竟然席地而坐,就坐在崩塌四散的门庭废墟间,“读书人谢肆,求先生论道。”
就那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仰头,一个低眉;一个鹤发童颜,一个清秀俊俏。很多年后,容心院内立着两个雕塑,也那么坐着和站着,捧着布袋的人在与手抚扇子的人争执,无论读书人还是考举人都会上前鞠躬,虔诚敬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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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啊不,不是爹。”范十四见小肆抬手别赶忙改口,继续问道:“咱就这么走啦?我的小碗还没装满呢,就那个叫什么赵谨的,最该被收了魂魄。
不过也对,那书院怎么看都不大,我都没怎么使劲,那个门庭便塌了,好不结实。”
小肆抬起的手没有就此放下,正正地落在了小女孩的头上,她的个子不高,仅仅到小肆的腹部,比玲珑小巧更适合她的是骨瘦如柴,头发却越来越长。
小肆看着她满是宠溺地说:“那书院可是应安最大的,咱只是没看见全景,我想那不为外人得知的后院才叫壮阔。”
说话间,又给了范十四一个板栗,“你的碗若是装满,怕是全棋平县的人都得被收了魂。而且,我这两天我承认了一件事,他李心做学问确是有些道行。”
“道行?他也是求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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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心院真的很大,前院仅门庭便有十米高,楼阁三十间,后院据江湖传言说,有楼阁三百间,每天供应吃食都需近十个厨房。可除了容心院的核心弟子,没有人真的长眼见过后院的模样。可以说,那里是读书人的梦中乡。
两天内小肆面见几千书生,与之论道求真。两天后容心院的弟子发现,大师兄脸上多了些淤青,有人多嘴去盘问发生了什么,大师兄竟然破口大骂。
还有便是,很多内院的弟子,像丢了魂一样,仅有呼吸,不久便一一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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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平县的静心巷。
一个白袍少年背着个黑衣长发及腰的小女孩,小女孩的眼睛闪烁着渴望的光,静心巷是棋平最繁华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吃食,吸引着小女孩的眼睛,渐渐地,白袍少年觉得自己的后背被什么打湿了。
“臭丫头,不想走路就算了,还用口水打湿我的袍子,你定是故意的。”
“谁叫你不肯给我买糖葫芦。”小女孩赌气地说道。“而且在书院,你为何打人家大师兄,你看不惯他便收了他的魂魄呀。”
“糖葫芦得下条街才有,你又不肯自己走。我没有揍他,我和他只是友好地论心求道。”
小女孩撇了撇嘴,不再言语,不一会儿就在少年的背上睡着了,嘴里念叨着糖葫芦,小肆觉得自己的后背又给什么打湿了。
小肆叹了口气,谁人都可欺负我。那可恶的伪君子,气煞我也。
账房先生讲学问道理,输给了读书人。拳脚倒是没输,读书人也硬气,一声也没吭,竟全部接下了,吓得前者几乎逃离了书院,害的小十四饿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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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具班子集合得并不紧凑,懒懒散散,每个人好像都有心事二三。今天是老班主的出殡日,少班主断是在料理事务,但这不是他们没精打采、试图插科打诨的原因。
在一个人手下待久了,怎么都会有些感情,尤其是...对方握紧你的手,对你满怀期待、替你憧憬未来的时候。
我是要感谢你的,但万般不知如何说出口,看到你时我心中胆怯万分,我觉得自己活得太烂,生活烂,戏烂,曲剧烂,人也烂。
我便只能期许阳光始终陪伴你,雨露总是滋润你,雪花时刻在惊艳你。你,您,未来一定前程似锦,风雨无忧。
李禅儿是不爱说话的,整个戏班,甚至整个乡县都知晓。所以,遇到上香供香者,多是低头致谢,并不言语。
戏班要生活,十几口子在等待着少班主继任,可少女心中的忧郁说给谁听,她的表情都很少,麻麻木木像个提线木偶,演着观众想要的戏。
正午时分,戏班都在最近的酒楼吃午饭,一如既往。却看见少班主突然站起身,眼睛里全是金光,整个酒楼里都充斥着金色,凡是在酒楼者次日都失去了些记忆。
只见站起身的李禅儿目不转睛,她眼中是位慈祥的老妇人,站在一个台子上,打量着四周的景象,那是老妇人家乡的模样。
望乡台,奶奶已经到达那里了吗?可想好来世的姻缘,可想好这一世是否遗憾,可想好..如何饮那孟婆汤,忘乡忘情忘记一切。
瞳孔全部变为金色,李禅儿突然伸出手,向空中挥了两下,四周空气扭曲起来,酒楼的楼梯处竟然开了一个洞,洞那一端连着望乡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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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入定老者突然睁眼,开口道:“琉璃雪,雪琉璃。你们这对鸳鸯,一个擅自勾画生死簿,想以一人之力毁一国文脉,影响天地文运;一个竟然想逆天改命,地狱府门前要人。
一个比一个会惹麻烦。”
琉璃耀眼,雪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