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沉,晚霞将四周的一切都照的通红。夏风拂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木制的长廊横亘于水光粼粼之上,湖心不断传来悠扬的琴声。
青衣的少年坐于湖心亭中,素手轻拨,指尖的琴弦颤动着发出声声天籁。汐夏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用小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却没有停下弹琴的手,只是嘴角淡淡的笑着,任凭她怎么折腾。终于汐夏觉得无聊了,便索性放开他,直接坐到了凳子的另一半上,与他背靠背地坐着。
悦耳的琴声仍在继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到最后一个音符也演绎成乐章的时候,汐夏已经感觉两眼都要睁不开了。
“好听吗?”逸寒停下手,问。
汐夏打了个哈欠,勉强睁开眼睛,“好听……”
没办法,这琴声太舒缓了,以至于她听着便想睡觉,真不知他是怎么弹下去的。
“想学吗?”
汐夏听到这话,一个激灵便从凳子上摔下来,幸好被逸寒及时拉住,才没落得个脸朝下的境地。她抓着逸寒的袖子站稳了,然后兴冲冲地坐在他对面,托着腮看他:“你教我吗?”
“嗯。”
逸寒虽对点苍了解不多,可点苍派向来以乐理著称,想来汐夏就算失忆了,只要稍加点拨,应该也不是问题。
先教了她几个指法,然后起身示意她尝试一番。
桌上的琴是用紫檀木制成的,琴身镶有羊脂白玉,温润的色泽与琴身上的雕花纹理想衬映,想来是把上好的古琴。
汐夏坐下,学着逸寒刚才的样子,可当她的手指碰到琴弦的那一刻,眼前的琴却突然裂成了两半,连七根琴弦也纷纷断开,发出一声声刺耳的长鸣。
“……”
“……”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汐夏看见逸寒转过了身,虽然是背对着她,汐夏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还是能看到他用手捂住了脸,似乎有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她看了看那断成两半的琴,意识到自己似乎闯了大祸。
不过他先前听舞月说过,逸寒平时特别见不得人哭,尤其是女人和孩子。所以每每凤羽山庄有犯了错的婢女,往往都不是去找凌昔或者逸辰,而是直接在逸寒面前哭一番,这事便差不多就算过去了。
可汐夏的眼睛瞪啊瞪,瞪得逸寒都快要转过身了,还是没有眼泪。她干脆一狠心,拔了自己两根睫毛。
眼泪霎时便流出来了,大串大串地淌在脸上,虽然很疼,倒也觉得值了。
“逸寒哥哥……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对不起……”
果然这招很有用。逸寒转身看到她哭了,竟只是过来帮她擦眼泪,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她见这样,便干脆哭得更凶了,好像把攒了许久的眼泪都一起放了出来一样。
“没事,这琴不值钱,不用担心。”
“不值钱?”汐夏看着那琴身上细致的纹理,哪里像是不值钱的样子。
“嗯,这琴是仿的,只是看着比较贵重,”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所以啊,不用担心啦。”
“嗯……”她点点头,扯过他的袖子,小声地问:“你……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摸我的头了啊?”
她踮起脚在他面前比划了一番:“嘉沐说……被摸头摸多了会长不高……”
他无奈的笑笑,答应下来,便让汐夏自己先回去了。
待汐夏走后,他一个人对着那破琴观察了良久,竟找不出它坏掉的原因。仔细看看,不像是受到外力而断的,倒像是从内部开始裂开的。这琴传世已有百余年,已有些灵气,如今就这般坏了,确实有些可惜,更关键的是……
他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巴掌大的镜子,手轻轻拂过镜面,镜子便开始发出亮光,稍稍等候一会儿,光芒消失,镜中映着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如玉的脸上仍挂着往日般的笑容。
“哥……”
白衣的少年透过镜子看着他,轻轻应着,“嗯。”
“你今天开不开心啊?”
“嗯?”逸辰笑了笑,有些疑惑,“你又犯什么事了?”
“没,哪有。”他讪讪地笑了笑,“你今天开不开心啊?”
那边的少年顿了顿,点点头:“嗯。”
“那……我告诉你个坏消息……”
“果然还是犯事了,说吧,什么事?”
“我……我不小心把你的琴弄坏了……”逸寒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逸辰的表情,却发现他自始至终都是笑着的,眼神也无甚波澜。回想起来,好像从小到大逸辰都是这样笑着的,笑着给他做风筝,笑着和他互怼,笑着罚他抄书一百遍……
“哥你这种时候能不能别笑了,我看着怪怕的……”
逸辰还是笑笑,“坏了就找人修,你怎的怕成这样?”
“怕是修不好了。”逸寒心情忐忑地将镜面对着那坏掉的琴,让逸辰看了一眼,便又匆匆转过来了,“我……我回头去抄书一百遍,哥哥你别这样看着我,怪可怕的。”
逸辰只是笑着看着他不说话。
“你是太久没抄书颇为怀念?我还没让你抄呢,你就这么急着想抄?”逸辰笑了笑,“有一事你定然不知,点苍中人虽精通乐律,但那门主的妹妹却自小便不能触碰古琴,但凡有些灵性的琴,经她之手,无一不毁。这件事只有极少人知道,想必也是因为这个,那步知棋才一直将这位妹妹藏得紧。”
见逸寒咬唇不语,逸辰笑笑,继续道:“你是我弟,你哪句真话哪句假话我能不知?既然有心背锅,那就干脆背到底吧。”他顿了顿,说:“凤羽山庄庄规抄两百遍,你和汐夏一人一半,抄完给凌昔,我会让她检查。”
“你说了那么多,到头来还是要我抄书啊?就不能少点吗?”
逸辰笑了笑,“一人两百遍?”
“不用不用,其实我觉得一人一百遍挺好的。”他干笑两声,又问了问逸辰最近几天的情况。
二人随意聊了一会,直到逸寒听见镜子那头似乎有女人的声音。他这才发现镜子里的背景不是在室内也不在马车上。逸辰身后是高大的树群,依稀有光透过树间间隙洒下,倒像是在荒郊野岭。可这荒郊野岭,哪来的女人?
“哥哥,你这出去,是与谁游山玩水去了?”还没等逸辰回答,逸寒便先一步开了口:“哥哥你早点给我把嫂子带回来啊。”说完他便把镜子丟进了袖子里,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丢得晚些,就不止是抄一百遍庄规那么简单了。
他回头看了看那把坏掉的琴,仔细回想着刚刚逸辰说的话。从小碰不了古琴?那新琴应该可以吧?
就这样想着离开了亭子,让舞月找了几个人来收拾这堆残渣,再见到汐夏时已经是在晚饭的饭桌上了。
汐夏自知惹了祸,便一直埋头吃着东西不闹腾,逸寒想着事也没吭声,这天的饭桌上竟出奇地安静。
方用过晚膳,汐夏便缠着舞月离开了,听说舞月这几天在教汐夏刺绣。不过逸寒还是觉得,以汐夏那闹腾的性格,若是她能学会绣花,逸辰都会上树了!
不过他好像想起来,小时候又会他把风筝挂树上了,逸辰是上树帮他拿风筝来着。不过那次逸辰爬到一半就掉下来,风筝没拿到不说,还把树下等风筝的他砸了个半死。要这么说来,逸辰好像还真会上树。
想到这他便没有再想下去了,一个人回到房中,觉得有些无聊便随手抄起前段时间买的一本医书看了起来。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发现书中有很多错误的地方,顿时就感觉心里非常不爽。他拿笔一口气把书上错了的内容都改过来了,关窗准备睡觉时,才发现月亮不知何时已爬到了头顶。
已经夜深了,四处的灯已尽数熄灭,整个凤羽山庄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声蛙叫传来,打破了无边的寂静。
熄了灯躺在床上,很快他便进入了梦乡。
朦胧中他感觉有人从窗外经过,一股香味钻入鼻中。他用被子捂住鼻子没有发出声音。外面的人又在偷偷听了会儿,确定房里没有声音了,便转身去了隔壁的房间。
他一惊,一手抄起外袍便冲向隔壁,猛地将房门一推,两根银针从指尖飞出,正刺在那刺客的身上,将那刺客定在了原地。可这时却有另外两名此刻从暗处出来,两柄剑在黑夜中闪着寒光向他刺去。逸寒此刻身上只有银针,便一边躲避着凌厉的剑锋,一边找机会企图用银针点住他们的穴道。
可那两名刺客也不是等闲之辈,他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眼见着银针也差不多用光,那两名刺客却依旧如鬼魅一般缠在他的身侧。他很快处于下风,动作也被压制了下来,一名刺客见状,便直接持剑向他比来。他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时机,侧身一闪,轻巧地避开攻击,抓起一只凳子朝那刺客扔去。趁那刺客愣神的瞬间,他又跃到了另一名刺客身后,将银针刺上他的穴位,便一脚踹了过去。
那刺客被定住了无法动弹,又被逸寒这么一踢,身子便直直地朝另一刺客的剑倒去,很快便被刺穿了胸膛。
剩下的那名刺客将带血的脸拔出,自制一人敌不过逸寒,便将手中的剑朝汐夏三丢去。逸寒又是一跃,怕找其他物件来不及阻挡,竟硬生生地用手接了。
锋利的剑刃划破他的手掌,红色的血珠一滴滴滴落在地,开出朵朵曼珠沙华。
他方将剑接住,却没想到一枚飞镖再次飞来,直直地射向汐夏。可是这次,他来不及阻挡了……
那名刺客早已不知踪影,那枚飞镖直接刺在她的颈脖之上,鲜红色的血液直接喷射开来,染红了被子,晕红了枕头。
“汐夏!”他匆忙丢开掌中的剑,也不管掌心的疼痛,只是在身上翻找着,手心的血不断沾在衣服上,大脑也来不及思考,找到什么觉得有些用的药便一股脑地用上了。
“汐夏……汐夏……”他搂着她,此刻已是什么都顾不上了任凭他的血与她的血混在一起。
可是……终究是来不及了……她的身子渐渐变冷了……连呼吸也没有了……连脉搏也没有了……
眼泪无声地从脸颊划过,从小到大……他第一次感到那样无助……第一次那么害怕失去……可是……终究还是失去了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下她已经僵硬了的身体慢慢站起来。夜色之中,少年身上沾的血已凝成了暗红色。他愣愣地看了看四周,忽然蹲下来,双手痛苦地抱着头:“不……这都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