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灯光昏黄，但能够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每一个细节都细致地呈现。
她动了动，一笑，笑容里顿时掺杂了许多难以言说的味道。
想见你。这句话是她曾经有多想听见，现在就有多抗拒。
“我们现在说这些……不太合适。”乔西微开口道：“你既然已经定了规则，还是让我清净三天，先走吧。”
她抬头看着江厉玄，等着江厉玄的回答。
江厉玄抿唇，这一次眼眸里的情绪可以很清晰地看见了。
乔西微一避，躲开了江厉玄的目光，心里混杂着诧异和不安，不明白现在的江厉玄到底是不是她所认识的江厉玄。
太过于……脆弱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江厉玄现在这个样子，几乎游走在崩溃的边缘，稍微一触碰就能碎掉的感觉。
乔西微咬牙，开始阻止自己心里的异样，转身准备离开。
手腕被人轻轻一扯，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了动作。
“一分钟就好。”江厉玄突然开口。
乔西微只觉得被人一扯，转身便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手指微微一滞，身子只是僵硬了一秒钟便要推开。
但是江厉玄的力道瞬间便收紧了，直接将她扣在了怀中，没有放开的意思。
“我妈自杀了。”江厉玄开口。
乔西微一震，突然抬头。
“已经抢救过来，现在只是心理状况不太好。”江厉玄接着道。
乔西微攥紧的拳头这才一点一点松掉了，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还是不断地发凉。
她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演变到现在这一步。自杀……是多绝望才会想到的词？才会做的事？
姚青岚的生命里有很多东西，但是能够看出来的就是江锦衍这一个——她靠着江锦衍支撑自己的所有希望，就算是想死，她真的舍得扔下江锦衍吗？还是他们两个人之间……也出了问题？
当年的事情被翻出来之后……
乔西微猛地摇头，不允许自己再想下去了。
她伸手将江厉玄一推，彻底脱离了他的怀抱，开口道：“和我说这些没有意义，我已经够无措了，不用再给我增加心理负担。”
“你知道我不是为了给你增加心理负担。”
乔西微沉默下来。
她当然知道，但是知道了又怎样？难道真的站在这里和他谈谈心，给他做一做心理疏导？那谁来给自己做？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回答。
江厉玄也跟着沉默下来。
风吹动着耳边的乱发，树叶浮动，夏日的夜晚也随着一丝凉风而抚平了些许浮躁。
她没有再挣扎，他的力道也渐渐松开，挨在一起，味道交错，熟悉而安心的感觉扑面而来。乔西微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勉强控制自己不再心绪浮动。
“我原本以为我父母之间还算是有爱情。”江厉玄再一次开口，声音已经比刚才平静很多，恢复到了冷漠低沉的腔调，一句一句，缓缓道来：“但是后来发现，可能很多东西我都只看见了表面。能够携手一起度过几十年的感情，有可能并不是始于爱情，甚至也不会终于爱情……你记不记得之前和我讨论过这个话题？”
乔西微不回答。
半晌，江厉玄自己又开了腔，低声笑了笑，磁性的嗓音在耳边抓挠。
“你说如果等到很多年后，我们头发花白，会不会已经被漫长的岁月磨灭掉所有的期待和幻想，所有的感动和知觉……如果变成这样，该怎么办？”江厉玄一字一字重复着她当年说过的话。
乔西微眼神一动，想起了那时候的场景。
她伏在栏杆上，大学的校园总是在日暮十分美得惊人，两人就在教学楼的顶层靠着，一起吹风吹到天黑。
“诶，阿厉，你说爱情真的会一点一点变成亲情吗？这话听着好像挺有道理的，可是我一直都觉得这两种感情是没有办法相互转换的……虽然亲情也很重要，但是安心和动心，是两码事，也是这两种感情的根本区别吧？”她笑着，转头问江厉玄：“如果能一辈子保鲜这种感情多好。”
“可以的。”江厉玄只是淡淡回答了一句。
“可以？”乔西微挑眉，“那你说说，怎么保鲜。”
“不用说，你看着就好。”江厉玄一勾唇，伸手将她往自己的话里一拉，熟悉的味道侵入鼻息……
……就和此刻的味道一样。
乔西微往后退了一步，从回忆中将自己抽出，盯着江厉玄的脸，只觉得陌生。
他们在这条路上到底走了多久？从相伴相依到分离……用了多少的力量，才走到现在的面目全非？
江厉玄刚才说的话在自己的耳边不断地响着，几乎将她的神经给撕碎。
姚青岚自杀，精神状况不太好……看江厉玄此刻的状态和表情也可以猜出这件事情有多糟糕。继续发展下去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还会发酵成怎样性质的事件？
她知道。也不想知道。
“以前的事情就别提了。”她抬头，看着江厉玄，“你答应的，我答应的，一件都没有完成过。”
“以后的事情呢？”江厉玄的眼神死死攥着她的全身，盯着乔西微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以后的事情……”乔西微抿唇，“谁能知道。”
她倒是希望自己能知道……至少不要处在现在这样一片混沌的状态中，什么都好。她也渴望暴怒，渴望嘶吼，渴望对峙着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但是现在似乎还没有到达那一个临界点，还没有一个足够结实的契机。
“已经冷静了这么久，你没有……”江厉玄抿唇，“想对我说的吗？”
“没有。”乔西微一笑：“冷静只是一个托词，我根本不想冷静，我现在只想逃避想休息。”
“但是我需要你和我对话，一天不交流，我真的会疯乔西微……”他呢喃出声。
“我不会吗？我已经看够了闹剧，当够了棋子，我一直都是你策划的戏剧中的一个角色而已。你说你为我考虑才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我，我相信，但……应该不全是这样的吧？你清楚江家的利益，也清楚我知道这件事情的后果，所以闭了嘴，所以才会在我不知道任何事情的情况下，给我判出死刑……你知道我看见你和乔子妮站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你永远不会知道。因为地狱不是任何人都能随便进的，没有心的人，进不去。”
“我早就进去过了。”
……
一阵沉默。
乔西微狠狠吸气，忍住自己鼻尖的酸意，头痛得几乎要炸裂了，低声开口道：“算我求你，真的求你，我现在没有办法面对任何一个江家人，你能不能暂时离我……远一点？”
“暂时是多久？远是多远？”
“难道继续在一起吗？若无其事，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做得到？”
江厉玄也沉默了。
他咬牙，胸腔里满溢着情绪，但就是无法喷薄而出。
乔西微往后退了几步，退出了能够清晰感受到江厉玄情绪的范围，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江厉玄，不如我们……算了吧。”
江厉玄猛地抬头。
昏暗的光线丝毫不影响情绪的交错，四目相接，空中都是已经凝结的痛感，一丝一丝，缓缓沁入心脾。
“好累。”她开口，疲惫地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电梯门合上，江厉玄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作。
现在是夏天，可是这里未免也……太冷了。
江厉玄转身，步子缓慢而沉重，一步一步走到了车边，迈步进了车里。
江厉玄，不如我们……算了吧。
算了吧。
机械性的声音在他耳朵里不断地重复。就算是走到最糟糕的一步，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一直在咬牙坚持，一直在沉默保密，一直在守着那个随时都有可能炸掉的消息……只是守不住了，后劲也就接二连三地来了。
他记得第一次看见乔西微，第一次对话，第一次相视，第一次微笑，第一次的所有……每一个画面都刻在骨髓里，这辈子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它磨掉。乔西微离开的那一年里，他也曾经因为渐渐麻木而有了疑惑——是不是已经不在乎了？是不是已经可以尝试着忘掉所有了？
结果只要她一出现，甚至她的名字一出现，他就不由自主地关心和在意。再后来发展成她名字里的任何一个字出现，他都会莫名心里一紧，嗓子发干。
然后他就知道了。忘不掉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这是病毒，是宿命，是生生世世的轮回。
江厉玄闭上了眼睛，黑暗中缓缓伏下身子，靠在方向盘上。
他也累啊……守着那么煎熬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能向身边人透露，承受厌恶的女人的威胁，还要装出不知情的样子安慰家人，在最幸福的每一个瞬间都会觉得自己不配拥有……他不累吗？
手指渐渐在方向盘上收紧，紧锁的眉头一刻也没有放松。
思绪沉潜，记忆播放，一幕又一幕，一点一点割着他的神经，明明是盛夏，掌心却是一片冷汗。
这天气，仿佛永远都热不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