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世间多的是林清水秀;你看,这世间多得是山间明月;你看,这世间多得是水底寒石;你看,这世间多得是黄沙白骨。
歌舞响起,看似太平盛世般的景象,实则更为汹涌惊险。大殿之上,人的心里盘算的都是不一样的事情,人的眼睛都是环看四周,虽然正襟危坐小心翼翼,但只要落入那人眼中,便是死也是逃脱不掉的。
酒过三巡。颜贵妃在君侧,递酒杯给皇上,却被皇上轻轻推了老远,皇上眯着微有醉意的眼睛盯着甫王说道,“王弟此番来京,一路可还平顺?身体可还吃得消?”
甫王晃晃悠悠的起身,还貌似不经意的打了一个酒嗝,躬身行了行礼道,“回皇兄,让皇兄挂念了。臣弟来京,一切安好,京都的道路修的宽阔且平坦,臣弟坐在马车上丝毫没有察觉颠簸,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京都城。”
“朕看你是美酒喝多了,开始说胡话了?快坐下吧,别当着众人的面摔出去让人笑话。”
“有皇兄给臣弟撑腰,谁敢笑话臣弟!”小声的嘀咕声足以让皇上听见,甫王说完又晃晃悠悠的坐下饮了一杯美酒。
“朕还记得,十几年前慕容匀去镇守北境就在端午节前,那时军情火急火燎,一刻都不能多待了,未曾想啊,他这一去就是十几年。”
“皇兄是个念旧之人,若是惦念不妨将慕容将军召回京来,把酒言欢,岂不快哉?”甫王此番说这话的时候已经醉的眼睛都快一睁不开了,还吵吵嚷嚷的举着杯子敬皇上一杯。
皇上听到此话不觉哈哈大笑起来,“朕看是王弟惦念的比朕深,不然前次去北境为何逗留这么久?怕不是贪恋北境的景色吧?”皇上这话说的顺口,两人都不免忍俊不禁的笑起来,甫王端着酒杯站起身朝着大殿中间走,“皇兄怎么忘了?臣弟带着圣旨,臣弟带着皇兄天恩关心北境将士们,若是行色匆匆岂不是让敌人揣测我大宁出了什么大事。”
“贤弟深谋远虑,是朕多虑了。”
“皇兄封我为甫王,臣为君王的子民,臣必忠心为主!”甫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殿众人齐声高喊道,“臣为君王的子民,臣必忠心为主。”
颜贵妃在一旁晃了晃皇上的肩膀笑道,“陛下还不知足?臣子忠心,子孙孝顺,大宁当享万年国运!”
皇上听了这话舒展眉头,颜贵妃顺势将手中酒盏递与皇上嘴边,她斜眼一瞥,“七公主怎么坐这么远?莫不是生你父皇的气?”
慕容林夕冷哼一声,刚要起身,被李睿沚按下去,她此刻没有往日的怯弱,倒是更多添了往日从没有过的勇气与坚定,她面带笑容,更多的是从容不迫,“贵妃娘娘说笑,我是父皇的孩子,又怎会生父皇的气呢。”
“那你不妨坐近些,你刚回来,应该让你父皇好好看看你。”颜贵妃一贯的做派就是笑里藏刀,她的吊梢眉毛是怎么都藏不住她心中的计。
“父皇,恕儿臣不能从命了,”李睿沚看着大殿众人的惊诧神情,看着皇上的脸色骤变,看着颜贵妃即将幸灾乐祸的表情,丝毫没有害怕,她紧接着说道,“今晚大殿上坐着的都是有功于社稷的人,都是我的前辈。我年纪尚小,一没有为父皇解忧,二没有功于社稷,怎么能坐在众位前辈之上?”
皇上颇有些欣慰的看着她,“我儿一年不见,没想到成长的这么快,懂尊卑,识大体。”
慕容林嘉只是捏着手中的杯盏,抿嘴浅笑,他心中断定七公主的这番话是他那顽皮的妹妹教的,听着这话的口吻像极了,况且这公主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倒是不会像说这番话的人。慕容林嘉盯着林夕,却不巧双眸的宠溺与温柔都撞入李睿沚的眼睛里,两人相视浅浅一笑,微微点头。
这般的平平淡淡往往才是真实的,才是这富贵之中最让人渴求的。
李睿沚的心为那支飞箭,那一瞬间的惊吓,生死,回眸,一眼万年!
又酒过三巡,殿外匆匆跑进一位侍卫,长声高喊,“北境急报!”
在场北境的人在听着前两个字就都已经正襟危坐,神经紧绷了。北境?急报?这已经是许多年不曾有过的情况。
太监总管三步并作两步的把信呈与皇帝,皇帝看信后,愕然倒在王座上,群臣沸议忙上前叫喊,“圣上?”也有失声尖叫着喊太医的,一时之间大殿乱成一锅粥,但都知道缘由,那份北境急报。
皇上气息不稳的说道,“夷人大举犯我边境,慕容将军被人暗害,身负重伤,已神志不清,现北境大局无人主掌。”
慕容夫人的顷刻之间颓倒,林嘉眼疾手快上前扶住母亲,慕容林夕怔在原地不能动弹,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北境为何会有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她的抬眼与低眸之间诧异与焦急并存,她的父亲是大宁的常胜将军,是主掌北境的王,为什么会被人暗害?是谁?
夜晚冰凉如许,甫王的马车紧跟在他们的马车后,在路口时甫王叫车夫将马车拦在他们前头,佯装马车出了问题,甫王晃晃悠悠的下车。慕容家的马车突然停下来,不免让人心中一惊,慕容林嘉拉开马车帘朝外探了探头,回头对母亲说道,“母亲,是甫王的马车坏了。”
慕容夫人紧锁着眉头点点头,“咱们下车。”
“甫王爷”慕容林嘉行礼道。
甫王听见声音,慢慢悠悠转身,仔细伸头看了看道,“哦,是林嘉啊?”随手一指接着说道,“马车坏在路上,真是扫兴。”
“甫王该当坐在马车里,夜里凉,若是着了寒那圣上是该怪马车?还是怪你呢?”
甫王仰头哈哈大笑道,“慕容夫人说笑了,”接着又漫不经心的凑近慕容夫人,将声音压得极低,“夫人对北境战局有何打算?”
“甫王心里比我清楚,如今大宁无将可用,若是圣上舍得,那几位皇子倒是能挡一挡夷人的锐气。”
“圣上的几位皇子对北境的地形还不如北境的平头百姓,如何担此大任?”
“甫王啊,我家将军为圣上所猜疑,我儿入京为质,圣上岂肯放回?若圣上愿意,我儿愿当北境向导。”
“慕容夫人深明大义,本王佩服!明日早朝,我必力荐公子林嘉。我想在大局面前皇兄应该会放下那些猜忌之心。”
慕容夫人闭口不言,君心难测,不敢随便张口猜测。
夷人此时来犯倒是给了那些人下手的机会,颜郁州和颜定在书房密谈许久,具体谈些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他们给自己的灭亡埋下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隐患————慕容林夕。
翌日的朝堂上更加热闹,大宁这十几年来一直注重休养生息,兵马并不富足,粮草也不充足,人人都去做那阿谀奉承的官,真真有才能,有统军的将领少之又少,京都城的将武堂如今有的竟都是一些酒囊饭袋之辈。若这世上都是动动嘴就能够衣食无忧,那大敌当前这国家由谁来守?
大宁的皇帝从未想到过这一点,整日听着那些万寿无疆,百年国运的话沾沾自喜,又怎么会想到有一天会被敌人胁迫的危机。
“昨日北境将士来报,夷人率大军压境,慕容将军身受重伤无法主掌全军,依众位爱卿看眼下该当如何?兵部,户部?”
平日争相进言吉话的朝臣们一时鸦雀无声了,眼下火烧眉毛的军情却又让哪个去解?
甫王出列进言道:“陛下,臣弟有一位合适的人选。”
“甫王快说!”
“慕容将军之子,公子林嘉!”
此话一出,一班朝臣议论纷纷,在底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时间朝堂之上犹如街市一般。
“王爷是怎么了?养尊处优惯了,连记性也变差了不是?那公子林嘉进京意何,王爷莫非是忘了?”中书令不免发出呲笑,中书令此话也是说出了皇帝的心声。
“陛下,如今军情紧急当为先!”甫王看着皇上不为所动,于是转头面向中书令,“中书令反驳公子林嘉,莫非是有更合适的人选?”甫王冷笑一声,“中书令莫不是自己想身披铠甲上战场吧?”
中书令尴尬的笑了笑,“陛下,老臣这一把骨头,早已经不起车马颠簸了……”
皇上摆了摆手说道,“无用的话都免了吧,众卿若是有合适的人选便早早荐出,偌大的大宁国不会落得个无将可用吧?”
这一班朝臣惯会察言观色,顿时都不作声。
皇上单手扶额,双目紧闭。大殿上李睿汀的清朗声音打破寂静,“父皇,儿臣越领兵出战!”
“你……”皇上怔住许久,“皇儿不可,北境之地你从未涉足,如今军情一无所知,此去风险过甚。”
“父皇,孩儿已长成,是时候看一看战场的凶险,况且我朝祖辈出自北境,那是大宁国发源之地啊父皇,祖先们定会庇佑儿臣的。”
“可这……”皇上犹豫不决,甫王又高声道,“皇上,既然二殿下愿为主帅,那不如就让公子林嘉为向导,公子林嘉长于北境,地域熟悉,也可为二殿下安危多一重保障。”
“甫王力荐,若是放虎归山那时该当如何?不仅北境不保,就连二殿下的安危也成了未知了?”
“陛下,臣弟愿以项上人头作保,慕容一族对陛下对大宁国一直忠心耿耿,几十年来从未改变,不知是哪些卑鄙小人暗自吹风。”
颜郁州听着甫王的一番话,嘴角不免抽动了一下,儒雅一生的甫王也会有气急败坏,不顾风度的时候。“陛下,微臣附议甫王之奏,眼下京都城公子林嘉是入北境的不二人选。皇上若不放心,微臣犬子颜定愿为二殿下马前卒,护二殿下周全。”
皇帝看向大殿诸人,顿时不言,转身离朝。皇帝困惑极了,慕容匀几十年百战不败,如今是怎么了?真的是人老了,不如以往了?
“微臣叩见皇上!”只见一个颤巍的老头缓缓叩首道。
“季夫子免礼吧!”皇上揉了揉侧脸太阳穴的位置,睁开疲倦的双眼问道,“夫子可观察到最近星象可有异动?”
“回皇上,近一年来,北方主星朦胧,今日来时有闪动,微臣推测这是北方主星不在的缘故。”
“何为不在?”
“主星是主一方安宁,若长时间不归位,恐一方必受其乱。”
“夫子可有推算出主星是谁?”
“回皇上。主星所指方向正是京都慕容府。”
“京都慕容府?好啊,主星出在他们慕容家,北境是朕的天下,何时连姓都改了?”皇上冷笑两声不言语。“夫子退下吧。”
若说着京都城还有皇上信任的人,那这季夫子肯定是排第一位的。他是开国元老,更是大宁首屈一指的星象大师,便是他推测出了皇族祖先的天命所归,助先帝一举夺位。
待到季夫子退下,皇帝沉默许久,便向身旁大监问道,“陈臧,此事你怎么看?”
陈臧是从小伺候皇帝,对皇帝的喜怒哀乐,一言一行十分了解。或许皇帝的脾性,他是普天之下最了解的人。但陈臧是一个聪明的人,他从不妄自揣测天意也从不参与任何党政。
陈臧低头呵呵笑了两声。并没有急迫的开口。他的笑声中潜藏着多年来深宫生存的岁月沉淀。他更知道对什么人给出什么样的表情和回答。只听见他又呵呵笑了两声。才缓缓悠悠的脱口道,“回陛下,此番若想稳住前线将士们的心,必要派一稳妥之人回去。陛下,您想啊?镇国夫人与慕容将军几十年来一直是伉俪情深,此番让镇国夫人随同公子林嘉一块回北境,岂不是更好?”
皇帝一时不言语,只翻了翻白眼,瞅了瞅他。“你想的倒好?一个公子林嘉回去朕已经很头疼了,还要多扯上一个人?”
陈臧有低头笑了两声继续说道。“皇上担心什么?此番二殿下亲自出征,已经可解燃眉之急啦。镇国夫人回去无非是照料慕容将军,待到将军病情无碍。陛下,您再找个由头叫慕容将军回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是老狐狸呀。”
皇帝内心舒心了不少,他问陈臧也只不过想通过陈臧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而已。上位者都是孤独的。他想让臣民服从于他的决定,那他的目的也就容易满足了。
出征令已经搬下,各部都在准备宁军出征。
皇上命李睿汀为十万宁军主帅,颜定与慕容林嘉侯其左右。速解北境燃眉之急,救北境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一举拿下夷人贼部。
京都慕容府每个人都忙里忙外。慕容林夕近日来不敢懈怠起早贪黑的练剑,剑法多添了几分娴熟。
慕容林夕站在城外与百姓混在一起目送哥哥远行。慕容林嘉慈爱地盯着自己的妹妹,他也绝不会想到此一别再回京都之时,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尽管京都城外百姓再多李睿汀也能一眼看见慕容林夕。可是她知道慕容林夕的眼中从来都没有自己。
军队越行越远直到看不见,人群才慢慢散去。似乎看着这些军队的走远也给京都城百姓的心里吃了一颗定心丸,因为这些将士们都是保家卫国的栋梁。
此时的京都城似乎因着阴郁而显得更加沉重,因为某些人的目的没有完全达到,那些人没有料到皇上会让镇国夫人一起同行前往北境。
也许,慕容林夕的命途从此刻改变。如果大宁皇帝能让慕容林夕随着大军一起回到北境,那后来的一切便不会发生,未来大宁几十年的动荡便不会发生。可是皇帝陛下处心积虑却防范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