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狂奔。
我想了很多事。比如一会看见李璟我应该要怎么说才能去圆谎,比如若是李璟已经不在州衙门口我又该去哪里寻他。他的敌家不少,只身一人在外,要是被人盯上了,会不会出事?我越想越乱,脚下没注意,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雨点如同刀剑般向我打来,身上早已湿个透,我也不介意地上的污水染了一身,只匍匐在地上。一抬头,却在雨帘灯火朦胧处看见了那个身影。
是他。这个傻子竟然还等在州衙门口,他就站在石狮子的旁边,似乎是从未动过。
我挣扎着起身,脚底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只敢一步步缓缓地走过去。
当他的身影已经完全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我终究是忍不住道:“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找个地方避一避?”我举起宽大的袍袖,踮起脚尖试图替他遮雨,手却抖得厉害。淋了这么久的雨,遮这一会能有什么用?
李璟转过头来,他的发梢不停地在滴水,冰冷的雨水拍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神色比今夜的雨还要冷上三分。
他性子向来温和,以前纵然是被我欺负地不耐烦了,也不过是提高音量,皱皱眉。如今他眼神里带着几分黯然,几分苦涩,更多的是愤怒,这都是我从未见过的。
我彻彻底底被他吓到,一句话不敢再说出口。他也一言不发,只无视我,从我身侧经过,向着尚书府的方向去。
他是真的生气了。
一路上,我远远地跟着,看着他倔犟的背影一步步穿梭于街巷,不敢也没有勇气上前去打扰。
这冰凉的雨夜,寂静的街巷,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我做了一件大错事。李璟是个闷脾气,我从未见过他生气的模样,但我能猜出来,他必然不会大吼大叫,只会憋着不发作,但是叫人心里难受至极。饶是他是今天气惨了,也绝口不提一个字。
雨哗啦啦地下,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开始拼了命的自责,我若是会想到他生我气的法子就是让自己站在州衙门口淋雨,我当时一定实话实说。
当李璟踏上家门口的台阶时,我算是松了一口气。可随即那颗心又被吊了起来。
——他踏上最后一级阶梯时,身子便瘫倒在地。李长风吓得大叫一声:“大人!”然后同伙其它人将他半扶着去了府中。
我傻傻地站在尚书府的不远处,直到门口所有人都离去了也没有动,任凭风雨倾洒在身上。
李长风冒雨去一家医馆请了大夫来,我只敢现在李璟房门外自己发呆。李长风客客气气地将大夫请进客房内休息,以防止李璟夜里的病情再有差池。他差人去医馆里抓了药,而后才对着门外的我呵斥道:“你这个人啊!我家大人好心好意地去州衙里等你,结果你倒好,让他淋了这么久的雨!”
我心里头愧疚,也不敢与他多说些什么,只低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李长风瞥了我一眼,没好气道:“你放心,死是死不掉的!他淋了雨所以这会发着高烧,一时半会也退不掉。另外他那手臂上受了刀剑伤,还未痊愈就又跑出去忙上忙下的,刚刚旧伤复发,那伤口感染若是处理不当,只怕一只手臂都得废掉。”
是了,那晚李璟的手臂伤得很严重,可他也只是给自己随意包扎了下。后来我们急着回成都,他又驾车,免不了要用手臂使力气。我到了成都后,忙着找周庠,忙着找孟瀚,独独忘了他手上的伤是为救我和夏子陵留下的。我与孟瀚一夜畅谈,他却在州衙门前凄冷地等着我出来。我这些天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事……
我小心翼翼道:“我今晚留下来照顾他吧?”
“你?”他嗤笑一声,“你别再把他弄得一身是水就行了!”
他一转身去厨房里查看药煎的怎么样,我却傻傻地站在门外思量他那句话的意思究竟是允许我去还是不允许。黄璇一直倚在对面客房的门楣上,见李长风走开,绕过庭院沿着走廊而来,轻声道:“你没事吧?这一身湿的,先去换个衣服。”
我摇摇头,只觉得心力交瘁,道:“没事,都快捂热乎了。我娘呢?”
“娘已经被我劝睡下了,你不用担心。”她仔细地瞧着我,“你脸色不太好,想必也受了风寒。我去熬些姜汤给你和李大人袪祛寒。”她转身向厨房走去,不忘叮嘱,“你注意着些。”
我点点头,决定进屋去看看李璟。
他的房间我是来过的,很简单又很干净,是他一贯的风格。我走到窗台,那里隐约有一束芭蕉开得旺盛,我把窗户轻轻关上,顿时冷冷的夜风便不再侵犯着屋里。
我伸手探了探李璟的额头,滚烫的。我惊了一下,是真的害怕这么高的烧会像火一样把他的头脑烧得一干二净。我不再多想,出门去院子里打了盆冰凉的水,用冷水浸泡过的手巾敷在他的额头上。凉手巾一次次地被捂热,我一次次地把它泡在凉水里又敷到他的额头上,直到一盆水不再那么冰冷,我又去外面打了一盆来。
李长风从厨房里端着药回来,对我冷眼旁观,不给好脸色。“这是你的姜汤。我把大人扶着,你先过来把药喂了再说。”
我讷讷地点头,接过药碗。李长风半坐在床边,把李璟扶起来。即使处于昏迷状态,李璟的防范意识还是很强,一开始喂不进去药,直到后来才渐渐地灌进去。李长风用袖子擦去了他嘴边的一丝药渍,把他轻轻放下后才道:“那大夫说了,大人烧得有些严重,只怕两三天都醒不过来,不过这也是因为他平时太操劳,不肯给自己歇息的机会,这次病得也好,让他好好休息下。只不过胳膊上的伤我们得格外注意着,要依照时辰给他换药,否则情况还会更恶化。”
我嗯了一声,便听见他道:“你那位黄璇姑娘,我已经让她回去歇下了。我说句不该说的,这城里人人力求自保,有些来路不明的人,你还是得少处。你又不知道那人到底是好是坏,怎么就带进家里头了,又逢大人大病,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如何是好?”
“我知道。”他是好意,可突然就激起了我心中那可笑又奇怪的自尊心,那种寄人篱下的难受。我也不再柔声细语地好好说话,只淡淡道,“我明日就带着她俩出去把房子找好,尽早离开这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忙解释,“我只是想劝你离那个人远一些,否则……”
我打断,笑道:“你说的我都懂。他们都很好,但你防范着也是应该的。我们确实叨扰了李璟好一段时间,自己再待下去,也不知给李璟带来多少麻烦事,所以还是趁早搬离为上策,你不必担心。”
他想再说些什么,终究只是张了张口,沉默下来。
月影婆娑,我嫌屋子里头太闷,悄悄地走到窗边给窗户打开了一个小缝。外面暗香浮动,只有虫鸣叫唤的一夜未歇。
李长风陪我忙活了半夜,在李璟烧退了之后终究是困意来袭,被我劝回去睡觉了。我身上淋湿的衣服也干透了,不再有寒意侵体的感觉。我替李璟掖了掖被角,坐回床头的凳子上。
上一次遇到他发烧发得这么重,是因为他出花。当时他被发现时已经很难受了,脸上有很多红色的小点点。夏子陵一看这情况,立马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我出花是在一岁大的时候,所以并不清楚是什么样的,不过听夏子陵说,过花虽然会传染,但是对于已经出过的人是不会有事的。所以,夏子陵就负责帮李璟抓药和煎药,我就守在他旁边照顾他的衣食起居。那几天为了帮他退烧,我夜里也是经常睡不好。其实主要还是不怎么敢睡,害怕他夜里有什么紧急的事。不过现在想想,就算再怎么累,当时的我也许是乐在其中。
我伸出手来探探他的额头,烧已经完全退了。他的睡颜很安静,只是眉头一直是皱着的。他基本上也不会乱动什么的。我想,现在的他也应该没力气乱动了。我用手将他的眉毛轻轻抚平,可惜没多大时辰又皱上了。
我不由得轻笑道:“你到底是在烦什么让你梦里也不能安生?”我低下头来,不去看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说你是不是傻?雨下得那么大,也不知道往其他地方去躲躲,自己非得淋成这样。我知道你等不到我肯定进去找了一圈,然后找不到觉得我骗你你又生气,可是你再生气,你骂我也成打我也行,你糟蹋你自己身子做甚?”
躺着的人面色平和,他已然昏过去又怎么听见我絮絮叨叨的声音呢。
外面渐渐有清脆悦耳的鸟叫声传来,想必东方也是露出了鱼肚白。我走了出去,整个院子里都还是安静得很。我早已写下了字条塞外黄璇屋子的门缝里,叮嘱她把我们一家人的东西都收拾好,然后蹑手蹑脚地回了房,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在院子里洗漱一番便去了州衙。
并非是我不关心李璟,可是再怎么照顾着他,我也没理由罢工不去州衙。我苦笑一下……万一我待在他身边净是坏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