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诧异地看向孟瀚,却也很快压制住心中的不安。只小心翼翼试探道:“我是临邛瑞家村的人,祖祖辈辈都是老实的种田人……”
他嗤笑一声,打断道:“若非是本王在背后为你打点,你以为,你会一丝马脚也不露。”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是夏侯家的人?不,我不能承认,万一他说的不是这个,我岂非自乱阵脚?我希望从他的面色上看出一丝的破绽,可惜我失败了,只得继续小心翼翼地打哈哈:“崇嘏愚笨,还望集王殿下明示。”
“明示是吧?”他慢吞吞道,“也罢,本王来替你说。你本姓夏侯,若我没有记错,你叫言熙可对?”我脸色变了一变,下意识想去否认,可是我不能,他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若是再打哈哈下去,就当真是没意思了。孟瀚温和地看向我,继续道:“你应该有个哥哥,你们的父亲是蜀中节度使夏侯大人。十多年前,夏侯大人被杀害,一时间夏侯家家破人亡,两个孩子下落不明。”
我一皱眉,喃喃道:“你怎么会知道?你查过我?”
“不不不,本王行的是光明磊落之事。”他一昂首,“我是推出来的。你可还记得,我与你第一次相遇?”
“落水那一次?”
“是你在街头摆摊卖画那一次。”他耐心地纠正。也是,我险些忘了,他便是那个锦衣公子。我看着他,听他说下去。“实不相瞒,先父与令尊相识。你出世办满月酒那一次,我随同父亲一起前往,见到了你家珍藏的《水府图》。那一年我已有七岁,便知道了名画曾辗转于夏侯府上。后来夏侯大人出事,这画便在市井上转手,我偶尔寻得,见是故人遗物,便许以重金相购。在街头遇到你的那一次,我便怀疑能将此画还原地如此惟妙惟肖,必定是与它朝夕相处的人,而这个人最有可能就是夏侯府的人。后来你女扮男装,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却认出了你。所以你问我为何对你多加青睐,一来是感激夏侯大人;二来,你父亲是个枭雄,本王暗中有所期待,夏侯大人这样人物的后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往事尘封,竟还有这样的渊源。我淡淡一笑:“集王殿下说的都对,只是我街头作画一事,并非是我与《水府图》朝夕相处,在写写画画这方面比旁人更有天赋罢了。”
他听闻,爽朗一笑:“原来本王竟是歪打正着!原来你还很会作画,这倒是很好。”
若些集王是故人……我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集王可知,当年害死我全家性命的人,究竟是谁?”
“本王不知。”他坦诚道,“也许世上知道这事的人,还真的没有几个。你父亲当年的部下,他们也为了此事东奔西走,但却毫无头绪。”
所有的人都说毫无头绪……我垂下头来,心里头有些难过。
“夏言熙,要报仇必须有权势在手。你可以在本王的庇护下平步青云,但是本王也要你。”
?
“要……要什么?”
他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他愣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我要的是你夏侯家后人的身份。”
我点点头,对眼前的人,无端生出几分亲切。他叹气道:“你如今这般执意要报仇,只怕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哥哥也惨遭祸端?”
我沉默不语,半晌才道:“我也实在是想不通,敌家既然对夏侯家的事撒手这么多年,为何会突然又寻了回来?”
“你与你哥哥想必未曾出过大蜀,”他眸子里灵光一闪,“既然如此,那人必定也在蜀中一带活动,故而,只要在大蜀境内,事情便没有那般棘手。”
我嗯了一声。孟瀚也算是个故人,如今与故人重逢,我心中万千感慨,脑海中一直浮现出的却只有夏子陵倒下的那个场景。从今以后,我只怕是走上了他一直不想让我去的不归路,只是我却并不那么的害怕。我早已没了父母,又没了夏子陵,失去了家,我几乎一无所有,我还怕什么呢?
孟瀚看了我许久,方道:“如今你举目无亲,你既是我的人,从今往后,集王府就是你的靠山。”
似乎这时候,我已经对他放下了很多防备……突然有些依赖他给我的这种安全感。
我笑着点点头,心中却盘算起了另一件事。我厚着脸皮道:“说来还得感谢集王那一次街头慷慨解囊,只是如今我又有事相求,还望王爷再行仗义。”
“你说。”
“我要钱。”我说得直白,“第一,我想买一座宅子,不需要太大,但是得让我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如今我回了趟临邛也算是拖家带口,总是住在李璟那里太过叨扰。第二,我在这楼中认识了一位姑娘,我想替她赎身,带她回家。”
孟瀚有些不解地看向我,我也清楚他的疑惑。他许是不理解我明明是家破人亡却说是拖家带口,也不理解我是个女人为何要带青楼里的人回去。我不费口舌与他解释,只等着他如何回应。果然他拿出随身带的凭据,交到我手上,道:“这是集王府专用的票据,可随时兑换成银两,你拿去,无论是置办房产,还是替人赎身,都是够的,应当还有剩下的,你好好吃穿用度上,莫让本王的人显得那般小家子气。”
我心中还是很感动的,遂点点头。
孟瀚轻叹一声气,道:“如今我也有事要你帮忙。”
“何事?”
“你在周大人处任职,我希望你多劝劝他入朝来。”
上次李璟来也是为了这个事,可李璟是太子那一派的人。想想也不对,李璟当时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我索性不再思索,直接了当地问:“王爷是想笼络周大人?”
孟瀚却摇了摇头:“周大人清正,不是喜欢拉帮结派的人。韦大人病逝,空缺出门下省宰相一职,陛下一直希望周大人能填补,这也是众望所归。如今宋光嗣那一干人在朝中亦是越来越跋扈,朝里不少人都盼着有个说话有份量的人治治他。周庠此人将来无论是敌是友,我都期盼着他入朝来,至少会是一股清流。”
我点头,道:“我懂了,我会好好地劝劝他。”
他定定地看了我许久,突然笑道:“你快回去吧。看昨夜李璟那模样,你若是再不回,他只怕是又要着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点点头,从房间里退出去。不过我也没有直接出了红袖阁,而是绕个道去了老鸨那里。红袖阁中的纨绔来势汹汹,黄璇一天不离开这里,便就是夜长梦多。
起初老鸨也不肯放人,我掂量了一下,估摸着是黄璇如今的身价还是比较高的。无奈之下,我只好先拿出孟瀚给的票据,先给个下马威。老鸨以为是孟瀚让我来赎人,便是有几个胆子也不敢不放人,立马恭恭敬敬地收了钱。
似乎还少收了很多。
我折回去二楼,彼时黄璇正捧了本经书。我轻手轻脚地进去,道:“我已替你赎了身,你再也不用在这红袖阁中蹉跎岁月,天南地北便随自己去吧”
她却只是皱了眉:“你哪里有的钱?”
“借的。”
“这……”她一副为难的样子,我趁势道,“要不然,你去找老鸨把钱要回来,然后我拿着钱走人,这样你就不必担着我的恩情了。就是不知道,这老鸨做生意有没有退钱的道理?你说你去找她她会不会拿鞭子抽你?”我抬头看了眼她略纠结的脸色,满意地说下去,“搞不好连我也一起打……”
我听见她轻叹一声气,道:“我去收拾东西。”
夜色阑珊,只有几盏灯笼悬挂在路旁,为我与黄璇照亮回去的路。街道漫长而寂寥,唯有细微的踏地声悠悠回荡。
黄璇很是好奇地看着周遭的一切,轻轻笑道:“这些物景,我入了红袖阁可是再也没见到过了。平日里我们这些人都不能出去,我只能日日趴在窗户前,看着大街上车水马龙,年复一年看得都是同样的景致。远些的地方如何,就再也不知道了。”
我调笑道:“那你还不愿意出来?这外头的哪里不比里面好?”
“黄公子,”她突然严肃起来,停下脚步,“我很感激你带我离开那地方,只是如今我在世上是孤身一人无处可去。若你不嫌弃,我便去你府上做工,哪怕是一辈子也无碍。只是,有些我也不太会,但是我想学着学着便不成问题了。”
我一笑,扶着她的肩膀道:“你这么个大美人,我可不要你做那些苦力活。若是你真的有心报恩,便听我的话,入我府上,做我的妹妹,你看,你姓黄,我也姓黄,天生就该是一家人。我家里有个母亲,苦于我平时四处奔波,空不出闲暇时间,母亲一人孤寂,我希望你多去陪陪她。你会弹琴、会作诗,想必不会让她无聊了去。”
“你母亲?”
“说来她是我一位故友的母亲,故友早逝,留下母亲一人孤苦伶仃,我受了托付来照顾他。我会将她当成亲生母亲来赡养,我想她也会渐渐接受我的。”
“你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母亲。”她淡然一笑,道,“你这个大哥,我且认了。”
“如此甚好。”我指着前面不远处的灯火,“你看,那是尚书府,咱们今晚还得再借宿一宿,我已经决定好了,明日我便把尚书府隔壁那间空宅子买下来。自此我们一家人就住在那里。”
黄璇脸上笑意渐深,道:“若我大哥在世,想必也如同你一般。”
“是啊,”我抬头看向那暗黑的没有月的天空,与临邛的夜晚一点都不一样。“我哥也是这样,他面面俱到,只盼着我好。”
她闷声笑道:“我这样说,我觉得你哥哥实在是太好了。”
“是啊,他真是太好了。”
天上开始飘起丝丝小雨,这个天该下的不是这样的雨。果不其然,伴随着几声惊雷,天上的雨如同一瓢水倾盆而下。幸运的是李璟家已经不远了,我与黄璇三步并两步,下狠劲一骨碌跑了回去。
李长风和老夫人都立在门口,看见我之后,李长风脸上的焦急丝毫没有减少半分,反问道:“我家大人呢?”
我讷讷道:“他还没有回来?”
“没有啊!”李长风急得直跺脚,“我与他从太子府出来,他便说要去州衙同你一起回来,让我先走了。我还以为你同他到哪里瞎转悠去了,怎么,你俩没有一起?”
我一拍脑门,这人不会是还在州衙大门口吧?我对李长风道:“你带这位姑娘先去安顿下,把我娘照顾好,我去把你们家大人找回来。”
说完,我冲进层层雨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