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街八巷的拐。我避开人群,从僻静的小巷子里走,来到红袖阁前,底气十足道:“我是南烛姑娘相约之人。”
守在门口的还是上次那两个人,听见我的话后,古怪地瞥了两眼,做个请的手势。我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一路上都是温柔乡,那些温言软语在我听来却是不堪入目,只想尽快逃离。
我站在天字一号房和地字一号房中间的走廊上,思量了一会,还是伏在地字一号房的门上听了一会,确定屋里没其他人后敲了敲门。我先看看黄璇,反正孟瀚说的是“晚上”,又没规定死是几时。
屋里头传来虚弱的一声,“进来吧。”
那日隔着帷幕吟诗时可不是这副模样。我眉头一皱,不知黄璇是否是出了什么事,不假思索便推开门进了去。
黄璇半跪在床边,用手帕捂着嘴死命地咳着,我定睛一看,那手帕上有丝丝血迹。她却不在意,只如同平日里招呼道:“黄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
我不与她寒暄,只上前去扶她起来,端了杯水给她,仔细询问道:“你发生了何事?怎觉得伤得这般严重?”
“我们楼里的这些人,不过都是草芥,被打死了也是无人问津的。”她淡淡一笑,轻描淡写道,“今日来了个富家权贵指名要听我弹琴,我却素来不喜搭理这些纨绔,执意不去。那人掀了桌子勃然大怒,老鸨也被引了过来,点头哈腰地赔笑才换了其他人来。我在这里从来没有接过客,她打我再多次我也不接客,打便是常有的。”
我用眼睛从上到下扫了她一遍,好奇道:“既然是藤条,为何你全身上下也不见伤?”
“青楼妓院里混饭吃的,皮相最为重要,就算老鸨气极,看在这个份上,多多少少还是不敢留下疤痕的。”她一声嗤笑,而后眼里露出无尽的哀伤,“我们这些人挨打时都是要用被子裹紧的,那一道道藤条打下来,虽不见外伤,内伤受的却是极重。”她看了我一眼,不给我开口的机会,兀自往下说,“我父亲本是朝中小官,五年前不知是为了什么事,陛下治了父亲渎职的罪名,男丁流放边关,女眷或入宫为奴,或入青楼为妓。父亲和兄长去了边关没多久就惨遭敌手,母亲在宫中倍受折磨,自尽而亡。我算是个幸运的,这红袖阁中虽然要看别人的眼色行事,却也不愁生计。只是这将来啊……”
听她一口气讲了那么多,我心中也是思绪万千。虽然她是一语带过,只是这么多年在红袖阁中受的苦难,又怎可用言语形容。世俗看来,妓院的人本就低人一等,她十几岁就来到这里,当时是何其恐惧。我屈指轻扣桌面,有些担心道:“若是再这样下去,你免不了还要挨好多打。”
“打便打了,若真有那一日,我便一条白绫结婚了这里,也好过委身于无用之人!”
她说的甚是决绝,我却叹了声气,电光石火间想起了赵老头那句“人生在世,你要学那珍珠,圆滑些”。可是,眼前这个人,她傲骨天成,明明就是块坚贞不屈的君子玉珏,如何要她如珍珠般圆滑?我问:“你可曾想过离开这里?”
“想过,刚来时日日夜夜没完没了地都想着要离开。可是日子一久,便渐渐麻木了。红袖阁中人想要离开,要么是被哪个老鸨惹不起的官看上带回去做小妾,要么是得凑够数不清的银子。”
我凝思想了一会,道:“这样吧,我去凑钱帮你赎身。”
“我与你不过是萍水相逢,怎好如此叨扰?”她拒绝地干脆,“你也不过是小官,一来积蓄不多,二来更是没必要花在我身上。你要真是个男人,你这般好,我倒是很乐意跟你回家,只是……你不必管我,离这妓院远一些,任由我自生自灭才是好事,你在周大人身旁做事,周大人不会喜欢他的人同红袖阁这种地方的人往来频繁的。”
我屏住心神,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其实每次一见到你,我就觉着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我也有个哥哥,他对我很好。我总是把你当成我自己,把自己当成他。在这人情冷暖的异乡,我也想有个亲近的人。说白了,我就是想对你好,我乐意。”
“熟悉感?”她露出一个笑,“你该不会是因为我那一首诗同你产生了共鸣?”
“兴许是吧。”我脑子里算了下时间,决定不再与她啰嗦,省得夜长梦多,让她一味地拒绝,便起身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便等着我来接你出去。”
她苦笑一下,却也不再争辩。出门时,我再三叮嘱:“千万要记得好好休息,休养好身子。”
黄璇坐在凳子上,笑着向我点了点头。我轻轻带上门,长叹一声气,理了理衣冠,叩响天字一号房的门。
我接过他的话茬,道:“大抵是郑王殿下了。且不论宋光嗣在背后的助力,郑王殿下有个好母亲,大徐妃娘娘隆宠至极,陛下便爱屋及乌偏爱着郑王。”
孟瀚将手中的酒杯轻轻搁置下,兀自道:“这乱世中,陛下对他的恩宠可保得他一世平安?如今风云变幻,他有能力保我大蜀称霸一方?若他能是个任人唯贤的明君,我孟瀚便也罢手,一心辅佐他,为我大蜀开疆拓土。可他偏偏好逸恶劳、不思进取,江山交付他的手中,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崇嘏,陛下一手打下来的江山不容易,若战事再起,受苦的不仅是蜀国权贵,还有我蜀地的黎民百姓。本王向来心高气傲,是个自负之人,今日我便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蜀国在旁人手中,本王不放心。”
他这话一说出口,我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
从前我只当他是表面浪荡、心思深沉的人,没想到也还存了这个心思。我不做声,听他继续往下说。“当然,本王不是没有私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不愿成为高高在上的王?此生呼风唤雨竭尽所能,创造出太平盛世流芳千古?”
他的志向竟在于太平盛世……我的脑海中迅速勾画出如今天下形势图。南方相对安稳,倒是北边闹的不可开交,从某种程度而言,蜀国地偏西南,已然不是正派,遑论染指中原。而这个人,他的志向竟是谋取整个天下。
“可是,”我皱眉道,“你终归不是陛下的血脉。”
“是啊是啊,我这一生,也就被这件事压得死死的。”他笑了一下,似乎是浑然不在意,眼中却露出狠劲,“我的父亲同陛下一起打下大蜀江山,其功绩不亚于州官周庠和将军李珣;我的母亲是陛下的亲妹妹,我是陛下的亲侄儿。即便如此,我不是他的子嗣,我,不配染指这储君之位。”他轻轻拈起那酒杯,仔细打量着它,话却是问我的,“崇嘏,古来没有册立外戚的先例,可本王想,若是本王能是这第一人,也无伤大雅。”
我低下头去,紧紧盯着自己的衣袖不敢开口。此人未免太自负了些,除非陛下的儿子们都死绝了,否则怎么可能轮到外戚?他也没有为难我的意思,径自换了个话题。
“崇嘏,本王也有些事要问问你——你是谁?”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