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踏出府门半步,便立刻顿住了脚步。
孟瀚在朝阳中笑得很是和煦,他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为了不让李璟知道我和孟瀚还是有那么一丢丢联系,我只好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将孟瀚拉出尚书府的视线范围。
“哈哈哈,”我笑得很是牵强,“我与集王殿下还真是有缘得很啊!不知集王殿下为何会在尚书府门前啊?”
“我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尚书府门口。”他不咸不淡道,“原来崇嘏与李大人如此要好,竟是同吃同住?”
他正话听着总归是怪怪的,我立马应道:“哪里哪里,我与他是同乡,少不来亲近些……”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上次在红袖阁里我似乎告诉他我与李璟只是萍水相逢,这个矛盾,我实在是尴尬。不过孟瀚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我瞬间转移话题,问,“不知集王殿下所谓何事?”
孟瀚气定心闲,道:“我来尚书府,自然就是找崇嘏你来了;我找你,自然是为了昨晚我们未曾商议好的事。”
果然还是躲不过!我一边用手搅着衣服,一边听孟瀚道:“昨夜你我饮酒,你醉了后又一次掉进了那河里。碰巧李大人途径,将你救了回去,所以你我二人的事情并没有说完。”
他这般头头是道,我只好装傻:“草民昨夜喝醉了酒,许是胡说八道,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集王殿下莫要往心里头去。”
“你不记得了?”孟瀚眼睛微微一眯,侧头看向我,“那本王来替你说说是怎么一回事。”他双手背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我的手心却一直在出汗。“昨日崇嘏你喝了些酒,便同我聊起家常来,本王听说你有仇未报,觉得很是可惜,于是决定帮你一把,一跃龙门、平步青云,然后无论是报仇还是抱负,自然都是手到擒拿。不知崇嘏意下如何?”
他竟然就这么冠冕堂皇地说出来了!我一咬牙,狠心道:“王爷说笑,我家庭和睦,身体康健,哪来什么仇……”
我话还没有说完,便听见孟瀚抬高了音量:“黄崇嘏。”
简简单单三个字,平平淡淡的语气,空气顿时降成了飞雪的季节。
短短的时间内,我想了很多。陈年旧案,找起线索来着实不容易。在夏子陵出事之前,我还在想杀害我夏侯一家的人未必还在蜀国,但是,如今我可以确定,他一定还在蜀国境内,在某个我们容易忽视的角落里,隐藏着。我若是想报仇,确实需要位极人臣的高官和实力,要是想从州官慢慢往上升,只怕等我做了朝官,便就半截身子入土了,还谈哪门子报仇?李璟同夏子陵一样,巴不得我是非远一些,更不会帮我了。这个集王看起来不是很好惹,若是为他做事怕是与虎谋皮,可若是条件提的不算过分,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我清了清嗓子,也不再装疯卖傻,简单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如今集王殿下既肯仗义相助,想必不会是不求回报。”
“崇嘏是个聪明人,本王就喜欢同聪明人打交道。”孟瀚脸上的由阴转晴,一脸笑意,“本王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崇嘏是个读书人,想必也是谨遵先人‘不吃嗟来之食’的教诲。既然如此,本王便不会让崇嘏心里难安。这样吧,今日晚上,你到红袖阁南烛这里来,我与你详谈。门口那些人若是不放你进去,你便说是南烛姑娘特地请来的客人就好。”
“为什么一定要是在晚上?”我低声道。经过昨天晚上,李璟日后一定会对我严加看管,晚上出来的几率得有多小……
孟瀚一个眼风扫过来,明了道:“其他时间你有空?”
“没……”
转眼间已经到了州衙,孟瀚停住脚步,打开他那把折扇,边晃边看着我道:“机会只有一次,我与崇嘏今后的缘分,全看崇嘏今日的决定了。”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叹了声气后而后转身进了州衙。
孟瀚是王建的侄子,亦是义子,身份自然比其他的义子要尊贵得多,所以在朝中的权力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再加上他在民间向来有些好听的名声,若真的从事于他,也未免不可行。但是这人给我的感觉就是像一汪潭水,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暗藏波涛,不可深测。
大厅内,周庠背着手正查看着出勤人数,如同往常一样。我一笑,上前道:“大人今日容意气风发,看起来甚是精神。”
季泽接过话茬,道:“这州衙就是大人的家,大人回了家精神能不好吗?”
“前几日我为心魔所控,还得多谢你二人开导。”周庠呵呵笑过,对着我道,“崇嘏啊,既然你现在已经是司户参军,不比出门去办案子。”他用手指了指书房内,“每天处理掉那些公文便是。”
我嗯了一声,就去坐到那地方。虽然翻着各种公文,另一头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我在想着晚上应当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与孟瀚会面。
中午回到尚书府时,只看见老夫人一个人静默地坐在池塘旁边,很出神地看着那一片盛开的荷花。我想了一下,觉得心中颇为愧疚。李璟平日里从宫里到太子府,一天到晚也见不着他几面。我白天是要去州衙的,只有中午还有时间回来就餐。当我和李璟一走,李长风差不多也走了,如此一来,府中的人实在少得可怜,也难怪老太太会寂寥。
我扶着她进了屋,就着饭菜闲聊几句,又得赶往州衙。
我思前想后,找到季泽,问道:“你可认得什么姑娘,是常年习武的?”
“有认识的,”季泽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了想,解释道:“你也知道,我前几日回临邛把我母亲接了过来。老人家在成都除了我这儿子便就不认识其他人了,也不像以往在家门口还能和让人聊聊天,所以我想给她找个贴身的侍女,要很体贴人,不能有什么坏心思,还得会点功夫,不然怎么保护我娘?”
季泽盯着我看了半天,方道:“有个人确实很符合你说的这些,是我幼时习武时相识的师妹。她家本来是做生意的,后来因为世道太乱,家里破了产,前几年伯父伯母又相继去世,如今她一人在城郊种菜为生。我隔三差五会去看看她,至于她愿不愿意来你府上,我就不好说了。”
他很难得说了些么一大串,让我不禁有些怀疑,于是笑嘿嘿地凑近他,道:“你这小师妹是不是你心仪之人?不然你怎么对她这么多天知根知底?”
他脸一红,推开我道:“当然不是,我和她自幼相识罢了。”
我想起第一次与他相遇的场景,那时的他冷若冰霜,哪像如今这般模样?看来,我的想法还是没错的。我清了清嗓子,道:“若是她答应,入了我的宅子,日后少不了要朝夕相对。本公子我英俊潇洒一表人才,难保她不会对我……”
“黄崇嘏!”他突然怒了,喝道,“你这小身板还没有她高,又怎会对你有意思?”
我立马拍拍他的背,讨好道:“别动怒,我只是随口一说嘛……不就是想让你承认下,有那么难吗?”
他瞪了我一眼,而后低着头嗯了一声。我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嗯是什么意思啊?”
他破罐子破摔似的:“不就是那么个意思!”
“早这么说不就对了嘛。”我朝他勾勾手指头,示意他靠近些,道,“我俩做个交易。你帮我把她请到我家里来做管家,我帮你试探她的心意,促成你二人一桩美事。如何?”
“你?”季泽颇是不信任地看了我一眼,道,“你别把她拐走了我就谢天谢地!”
我做了个起誓的姿势,信誓旦旦道:“我黄崇嘏绝对不是这样的人。朋友妻不可欺,我只是要她帮我照顾母亲而已。好季泽,你就帮帮我吧!”
我本来就比他矮上许多,此刻,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而后极其不情愿地点点头。
被我软磨硬泡一番后,季泽提着剑走了出去,大抵是去找他那师妹去了,而我就坐在周庠旁边的小角落里继续处理公文,这一处理就是一下午,我看见周围的人都渐渐散了,也捶着肩膀走出州衙。
其实我是这样打算的,先去红袖阁见孟瀚,然后回去时再挨李璟一顿训。反正他也是生我的气了,我再先斩后奏一次,他也应当不会有多大的怒气了。
正盘算着,门口却出现了李璟的身影。他向我招招手,全然没有了早上李长风所说的生气。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莞尔道:“为了让你不被歹人盯上,我日后每天只能顺道来州衙,同你一道回去。”
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没了自由?一想到孟瀚那句“全看崇嘏今日的决策”,我心里头就觉得有些许遗憾。孟瀚绝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若我错过了这次机会,只怕日后在这城中确确实实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一咬牙,同李璟道:“方才周大人只是叫我出来看看人是否都走光了,我现在还是要回去帮他处理些事,一时半会还出不来。”我特地强调,“要很长时间的,说不定天黑了我也出不来。”
“没事,我就站在这等。”他固执地说。
我无奈,只能点点头。心里头琢磨着要不然我见完孟瀚,再偷偷地迂回州衙。
李璟,对不起了。原谅我撒的小小的谎。
趁着没人注意,我转了个身,从州衙的后门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