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的傍晚像是患上忧郁症的童话。
天很早就黑了,可能是被太多个肥肥胖胖的故事、层层叠叠的朝夕、和绵绵不绝的流年碎时填塞满了,一盏盏橘黄的路灯心领神会的融化成墨迹未干的温暖涂鸦,干燥的风穿过眼睛立刻变得湿润。
徐昂篇:
2008年,大家都被铺天盖地的雪花吓坏了,很少降雪的上海也史无前例的下了一场又一场,我们都以为会困在学校不能回家过春节的,当时那些琐碎的情节还记忆犹新,所以今年一到冬天大家都不约而同的仰着脖子眼巴巴的盯着那片似曾相识的铅灰色天空一阵后怕,然而累积许久的冷空气并没有向去年那样专横跋扈的撞击潮湿的南方雨云。
而我,由于受伤的缘故不能参加期末考试,索性就提前回家了。
如果用眼睛来形容夜空,那么上海的夜空就像一双患上白内障的眼球,眼睛内晶状体早已经混浊一片由透明变成不透明,杭州的夜空却清澈如初,敞开的窗户里有干净的空气倾泻一地,深邃纯澈的夜幕上连沉默无比的三等星都羞赧的露出笑颜。
电脑的屏幕上黯淡了很久的头像又重新亮了起来,她刚刚给我发了条消息说过几天得回黑龙江过春节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回,我的思绪早已颤颤巍巍的飘到了九霄云外。
北北离开我之后,以为会就那样一直一个人摇摇晃晃挥霍完我的大学时光,她的出现我只能用出乎意料来形容,就犹如直达的火车中途竟然停了一站。
学校正门口有家制作意大利纯手工巧克力的店,每个星期五的晚上,我都习惯穿过两条马路去买朗姆酒夹心的巧克力,这款巧克力他们每个星期只有星期五才会做20个摆出来,所以我会让营业员帮我全部包起来。
直到连续几个礼拜那个穿的制服像南航空姐一样的营业员连续重复的对我说:“先生,不好意思,这款巧克力只剩下10个了。”
我问她现在每个星期五只做十个了吗?
她微笑着回答我:“在你之前就有一个女孩,应该也是你们学校的,她和你一样总是每个星期五来买酒心巧克力,每次都买20个,后来好几次都被你买光了,所以这几个星期她都来的比你早。”
“那怎么还会有10个呢?”
“她给你留了10个,说知道还有个人和她坚持着同样的习惯是件很开心的事情,还说希望哪次你比她先来了也会给她留10个。”
是的,当我知道这个校园里还有个女孩,坚持着和我一样的习惯,我也是因此感觉到奇妙的快乐。
快三年了,每个周五我都会去买巧克力,基本上是风雨无阻,当然巧克力我只买朗姆酒味的,并且是10个,但是那个和我喜欢同一种口味的女孩一直没有碰到过,偶尔提起,店里的营业员都说她刚来不久。
两年前的圣诞节,我答应陪北北去合肥看望她在科大读书的那个中学时期最好的姐妹,那天坐的长途大巴在合宁高速上熄火了,耽搁了两个多小时,我自嘲的对北北说,原来汽车也会晚点呢。
北北指着一个趴在路边栏杆上吐的女孩说:“那个女孩晕车晕的好厉害啊。”
那个消瘦高挑的背影与天边夕阳的颜色融入一体,沉静成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从我的视线里一闪而过,很快汽车又轰隆隆开动了,虽然同乘一辆长途大巴,但是当时我像忽略了乘客甲乙丙丁一样,从头到尾连那个女孩的脸都没有看见。
在合肥的第二天晚上我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牵着北北,北北一只手牵着我一只手牵着她的好朋友,我们三个穿的暖暖和和游荡在熙熙攘攘的淮河路步行街上,在百盛的必胜客门口,我们打算进去吃饭,左脚刚踏上第一级阶梯的时候肩头的背包神乎其神的被一个女孩背包钩住了,我当时没发觉,往前走不动了便使劲一拽,结果后面有个女孩一个趔趄扑到我的肩膀上,我一回头,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如同灿烂的春光覆盖在一张白净的脸庞上,那个女孩像一个受了惊吓却懒得发怒的小兽一样瞪着双水波潋滟的眼睛看着我,我窘迫的说:“对不起啊同学,我的背包好像看上你的背包了。”
然后北北在一旁凶巴巴的擂了我一拳后站上前解开了缠绕在一起的背包袋子。
之后的不久,冬天过去了,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北北离开了我,又过了一年多,我决定洗心革面不再跟每一个有几分形似或者貌似北北的女孩玩任何有关爱情之类的游戏,开始整天缩在宿舍里对着电脑浑浑噩噩的消磨时间,然后跟一个同校的女孩开始聊的很投机。
当然,除了电脑,默默陪在我身边的还有篮球,因为我绚丽的球技让很多兄弟心悦诚服,就在打校季联赛的时候,格子拉扯着我的胳膊指着一个女孩,请教我该怎么上去搭讪,于是我拣起旁边的篮球就向那个女孩砸过去。
图有贼心没有贼胆的格子临阵退缩了,我只好硬着头皮跑上去道歉,并且还问了她一句:“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那是个很奇怪的女孩,她竟然也对我说,“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据说,她当时正在场边读沈从文的书,刚好读到“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后来又快到圣诞节了,我和那个聊的特别投机的女孩约定在新天地见面,但是那次赴约的路上我驾驶着郗璨新买的奥迪TT在皇后镇广场撞上另一辆迎面而来的奥迪TT。
那个将近三年来一直和我一样坚持着自己的习惯,每个周五去买同一种口味巧克力的女孩;两年前,我们坐在同一辆长途大巴上;在陌生城市的步行街上,我们的背包在汹涌的人海中缠绕到一起;我们在同一个校园,用同一根网线聊天;我们在同一个篮球场触碰过同一只篮球,并且说过同样一句话,“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
最后,在凤凰树下的那一场交通事故中相遇了。
我一直觉得她的声音不够动听,通电话的时候我每次都要用很多卑劣粗糙的形容词来嘲笑她的东北童音,可是她的歌声像是被天使抚摸过,饱满甜蜜到无法企及的程度,在一支支抒情歌里,她情绪激烈的高音如同表白着不说的遗憾和错失的美好。
没错,她叫宣儿。
几个月以前,张野、格子和李瑁去学校大礼堂看演出,我没有去,格子回到宿舍就开始没完没了的吼梁静茹的《崇拜》,据说是因为那晚宣儿用她浅浅的嗓音站在舞台上唱了这首歌,深深的打动了格子少男般青涩和寂寞的心扉。
考完最后一门的时候,宣儿发短信告诉我她考砸了,并且酸溜溜的说,“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还是你好,赶在这个时候病了,藏在医院里都不用考试。”
这话我不爱听了,立刻反驳她:“我是生病吗?我只是受伤了?”
“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对我来说受伤没有关系,但是绝对不能病倒。需要强调的是相比较受伤我宁愿参加考试。”
“太虚伪了,你要是真不怕考试,就和我一样,轻伤不下火线了。”
我得意洋洋的笑了,回答她说:“你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谁叫你伤不逢时,你要晚几天受伤不也能躲到医院里?”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过年呢?”我想考完试的学生,还不都归心似箭的。
“你就那么急着让我离你更远啊!那成我明天就回去,现在立马回寝订机票。”
“我急什么啊?我只是想着都伤成这样了,你也不来慰问慰问,捎点水果和烟酒什么的,忒不够意思了吧。”
“哪不够意思了?知道你受伤的时候你已经回杭州了好不好?”
“只能说明你没诚意,杭州离上海多近啊。”
“成,那我就捎点水果和烟酒代表广大群众去慰问慰问你吧。”
“代表你自己就成了。”虽然是调侃,实际上我说不清是不是真想见到她,看见她回的短消息心里有点失重,我不相信她真会来看我,但是在心室这个柔软的容器盛满的满满的质疑里竟然渗透出些许期待,恍恍惚惚的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它渐渐暗淡下去,才按着键盘“你能来看我就怪了,又忽悠我呢?”
“忽悠你又不给我钱花。”
“那成,你来吧。”我的口气,风轻云淡的,真心话说出来不能被当真还不如戏言呢。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我还没醒,手机就响了,在电话里她劈劈啪啪的抱怨说她刚刚去火车站买票了,车票早就销售一空,我有些恼怒忿忿不平的指责她大清早的没事做扰我美梦不说还拿我寻开心,实在是没有人性。
她说,“你不信算了,等我打车去汽车站,买好票再联系你吧。”
阳光从蓝色窗帘的缝隙里斜斜的洒进来,很雍容的爬到我裸露在被子外面的脸庞上,将我眉目中的愠怒融化,我心里沉淀出一股纤细又很强韧的冲动,如同复合型的香水,既有黑夜的清冽又有阳光的明朗,互相排斥却又调和的两种香气,在我心脏里静静有力的飘散,流淌漫溢最后潮湿了我的掌心。
躺在被窝里,重新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两小时后,我刚刚平复下来,又收到她的短信息,“票买到了,晚上六点半到杭州。”
我当时仍然疑惑,坚信她一定记错日期了,把1月11日当成4月1日,一厢情愿的跟我共度起愚人节来,但是怀疑她在逗我开心的同时,也怀疑她是真的买了车票。于是那条短信就这样在我心中留下印痕,在那个冬日的正午,浅浅的触动了我的心房。
那一刻我好像变成格子似的,传染了他的优柔寡断和临场退缩。
我不假思索的敲响退堂鼓,“你真来啊?”
她说,“什么意思啊你,谁跟你闹着玩呢?”
“没有,我就是不太相信。”
她回道,“爱信不信,我去了,看不见我,你别后悔就行。”
我说,“我的字典里就没有后悔俩字。”
她嘲笑我说,“哼,你的字典缺页。”
我看她动真格了,估计她是真买了车票,连忙底气不足的跟她说,“算了,还是回学校再见面吧,大老远的跑来多不方便。”
这回她有点怒了,“你逗我玩呢,谁爱看你谁看去,我就当去杭州旅行了。”
我躺在床上,心里七上八下的,之前我好像并不是犹豫不绝的男人,可看着手机上的两排字不由自主的犹豫起来,很久以后,我咽了口吐沫壮了壮胆子,鼓足勇气回了一句:“要不,还是算了吧,你把票退了。”
那边开始没有任何声音了,估计正在气头上,我打算顺水推舟,跟随她一起沉默下去。
过了很长时间,手机一直鸦雀无声,期间我一直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出现宣儿的脸,她坐在体育馆边安静的样子,她站在食堂的窗口盛怒的样子,她穿着白色的褂子戴着白色的帽子有点小焦急等待的样子……
最后我沉不住气了,有点内疚,觉得自己做的太不厚道,于是回了条短信,问她是不是生气了。
据说收到短信那会她刚打车到了机票代购点,眼看机票快打出来的时候,手机响了,于是她打算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没生气,最后一次机会,不带后悔的啊,如果确定不想让我去我就回哈尔滨了。”
“确定,你回哈尔滨去吧。”
“好!徐昂,我要再说去看你我就先抽自己一大嘴巴。”她是真生气了,估计这会想抽的人是我,我想起那次再食堂她跟两个女孩动手的情形,下手一点都不含糊。
“别气了,是我反复无常,跟我生气你值得吗?还不如就当没认识我呢。”
“已经不认识了。”
我心想她还蛮有个性的,翻脸跟翻书似的,那简短的几个字把我逗乐了,“哈哈,宣儿你就这点可爱。”
“你谁啊?我们认识吗?装熟。”
我捧着手机,笑的肠子都痛,一时没把持住,冷不丁回了一句,“那你来吧。”
那个冬天的傍晚像是患上忧郁症的童话,天很早就黑了,可能是被太多个肥肥胖胖的故事、层层叠叠的朝夕、和绵绵不绝的流年碎时填塞满了,一盏盏橘黄的路灯心领神会的融化成墨迹未干的温暖涂鸦,干燥的风穿过眼睛立刻变得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