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既然是一代忠臣,家中结发之妻又有倾国倾城的美貌,那司徒文何必要去勾搭宫中尖酸刻薄的柔妃?”
凡墨尘冷嗤一声,瞥了眼说书人,拿起茶杯,满脸不屑。
彼时,小二上了两盘绿豆糕和桂花糕,花瑶与云易各拿了一块,互相看了眼,边吃边看着凡墨尘,察觉出他话里有话。
“怎么,看样子你知道内幕?”花瑶压低了些声音,眼睛里闪着精光。她可是出了名的八卦。
“这次来京都,小……咳咳……我就是来调查此事的,我听说啊……”
凡墨尘缓缓放下茶杯,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再凑近对面二人。他性格素来张扬,经常以“小爷”自居,如今遇到七阶灵人花瑶,立刻乖乖地用上了“我”。
不过,他话只说到一半便看着云易,带着打量的意味,沉默不做声了。
从坐下那刻起,他就已经感受到云易身上几不可察的妖气了。
某种程度上,灵人便是烛照大陆上妖魔的天敌。
云易旁边有花瑶,自然是不带一点慌张,拂了拂袖子淡定道:“在下青玉山桃花精云易,平日里安守本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是幽荧阁官方认证过的良妖。”
花瑶一连吃下了三块绿豆糕,指指云易,眼睛还盯着小二正捧来的水信玄饼。这是前几年异域传到京都的,也是花瑶最爱的美食。
“他啊,你放心吧,最大的优点是长得好看,最大的本事是开花。无妨,你继续说。”
花瑶的话很好使,有她担保,凡墨尘才完全信任了云易,自然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
凡墨尘朝花瑶二人勾勾手指,做罢,他二人便低着头,扶着茶桌,将耳朵贴上去,满是新奇。
“二位知不知道,那玉伽皇后其实不是人,而是妖?”
“就那个玉贵妃?”
花瑶来了兴致,上一刻她还是左耳听说书人讲故事,右耳听凡墨尘叨叨叨,表现得漫不经心的状态,彼时,已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八卦玉伽皇后一事上。
下山前,云易就听说宫中有妖女作祟,看来便是她了吧。
“对,就是她!”
“什么级别的?”花瑶小声打探。
这大概,是个灵人都会关心的问题了。
灵人分等级,妖魔自然更是分等级,譬如烂大街的小妖,难能一遇的妖王,还有绝无仅有的魔王。
凡墨尘似乎很意外,皱眉不解道:“幽荧阁最新的通缉令,你没有看吗?”
通常情况下,都是灵人主动送妖头到幽荧阁,以此来获得银两营生,或者刷刷存在感有利于升阶。而面对一些罪大恶极,严重威胁到民众生命以及民间的妖魔,幽荧阁会下发通缉令,大量悬赏,这也一向是灵人界的大事儿。
至于像花瑶这样的高阶灵人,理应是最早拿到消息最早打算的一小批人之一。
花瑶却不以为意,只道:“我已经很久没杀生了,幽荧阁什么动静也没主动去打听过。”
“怪不得,”凡墨尘一副了然的样子,大大咧咧继续道,“最近几年我也没在圈内听说过你有什么新的光辉事迹,原来是悄悄隐居了呀。灵人现在争名利争得厉害,你拿得起放得下,真不愧是你。”
他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过分坦诚直接。
花瑶没当回事,也不想深究灵人的现状,继续上个话题:“所以说,玉伽皇后是什么级别的妖?”
凡墨尘闻言,再度压低声音,放缓语速,神神秘秘:“这玉伽,是玄冰的第三个女儿。”
话落,空气有一丝停滞。
花瑶与云易皆是一怔。
玄冰,乃烛照大陆万众妖魔之首,十恶不赦,也是幽荧阁存在的终极意义。
他的女儿,同样罪恶滔天。
但一直以来,玄冰的六个女儿都不曾出过万妖谷。这玉伽,为何进了宫,还成了南岳国的皇后?
难不成,是玄冰设的局?
花瑶眉头紧皱起来。
“我这次来京都,就是来调查玉伽。我十二分怀疑,司徒文被灭族,也是她搞的鬼。”
凡墨尘年轻气盛,早就不满足杀小妖升阶级,正憋着很大一口气想干番大事业。
“花瑶,你怎么看?”反过来,凡墨尘想知道花瑶的意思。
花瑶渐渐坐直,眉舒展开,随后拿起一块玄饼,瞬间变得漫不经心起来:“嗯?你问我?我能怎么看?”
她虽为灵人,但一直把九珠心的任务放在第一位,只是顺便斩个妖除个魔维系天下苍生罢了。
调查玉伽看上去非常有趣,但一旦深究起来会牵扯到许多人许多事,也恐怕会惹上不少麻烦。
她花瑶暂时是不想趟上这浑水。
凡墨尘猜不出她的想法,脱口而出:“对了,你可能也有所不知,这次幽荧阁的悬赏金不再是普通的黄金白银,而是幽荧阁的一件秘宝。所以,怎么样?跟我一起进宫看看去?”
“秘宝?”久久未吭声的云易终于有了点话语权。
“对!幽荧阁六大秘宝,任意挑选。”凡墨尘由于激动不禁提了点音量,顺便还比了个“六”的手势进行强调。
传言,幽荧阁有六大秘宝,三件神器两只灵兽一本天书,多少年过去,来源早已无从得知。灵人信奉神灵,于是在灵人界普遍给出的解释是——上天的恩赐,神的赠予。
“据说,幽荧阁那本天书极具灵性,无人编写,却记载了整个灵人界与灵人史,至今鲜有人能够翻上一翻,更不用说是阅读。若是……”云易顿了一顿,看向花瑶。
若是花瑶能够得到,对破解转世之谜或许是种帮助。
“这绝对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云易正声,直直地看着她。
没有人能抵挡得住六大秘宝的诱惑,花瑶也不能。
花瑶低眉思索,片刻后终于点了点头,再抬眸望向凡墨尘,揶揄:“本来,我是不想趟这浑水的,无奈悬赏太诱人,所以不好意思咯,我必然得争一争。”
灵人之间存在竞争,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但毕竟花瑶与凡墨尘两世相遇,即是缘分,情意方面总有些说不过去的地方。
“你不介意吧?”花瑶勾起一抹笑,看着凡墨尘,语气变得玩世不恭。
凡墨尘亲眼见证了花瑶从好奇到不感兴趣再到犹豫,最后到势在必得,突然爽朗地笑了声,满脸释怀:“悬赏一直是有实力者的囊中之物。如果是你花瑶出马,我立刻退出争夺,并竭尽所能协助于你。”
旁边的云易一下子没拿稳茶杯,茶水缓缓流出,浸湿了衣袖。
他是看出来了,这少年是真心崇拜花瑶的。
照这趋势下去,花瑶恐怕会多一个跟班。
“那凡墨尘,你原本打算如何进宫?”
有了目标,花瑶就想着该如何策划。
“这个啊,”凡墨尘用眼神示意花瑶看向东角,晃晃手指轻声道:“靠——他。”
东角处,一穿蓝靛色袍子的男子细细品着茶,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便已彰显出他的英姿和身份特殊,身上流露的贵气也与四周的不同,并不需要任何粉饰而是与生俱来。
“沈喻言,京都七王爷。”
凡墨尘进一步解释道。
沈喻言,京都七……
“等一等,你说……他是谁?”
花瑶微张着嘴,小脸上满是疑惑。
凡墨尘很有耐心,不急不缓道:“你看他腰间的玉佩,幽荧阁高阶男性灵人专属,就是排在你上面一位的沈喻言无疑。其实,我当初听到京都七王爷叫沈喻言的时候也是很震惊,但经过多种渠道和反复确认,我敢笃定,就是他。”
隐居青玉山已久,花瑶消息是真一点不灵通了。
她心里暗暗思量着,今儿个恐怕是什么下山吉日,先是遇到了同类转世灵人凡墨尘,现在更是目睹了灵人界排行第二的沈喻言的面容。
不过……
“靠他?”花瑶回过神,看向凡墨尘。
“过些日子便是京都一年一度的花灯节,今年轮到七王爷主持大小事宜,新皇和玉伽会出宫赏灯,我们借机混进去就行。”
花瑶蹙着眉,不禁感慨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调查玉伽能不做好充分准备吗?”凡墨尘耸耸肩,摊摊手,露出“这很正常啊”的表情,反倒显得花瑶逊色了不是一星半点。
“要不,你也别退出了,这悬赏还是归你吧。我中途插进来一脚,怪不够意思的。”花瑶撑起下巴,真心实意。
“进宫还只是小事。打败玉伽,我自叹没这个实力能做到。而且,你们应该对秘宝很感兴趣吧?”
在花瑶面前,凡墨尘整个人都变得极其低调起来。
“那这些日子,我们先找家客栈住下,等待花灯节。”
云易做了主,花瑶与凡墨尘同时点头应和。
三人恢复平静,而那说书人早已经开始讲正儿八经的故事了。
花瑶指尖轻碰着茶桌,一下又一下,乱了神思,无意听说书。
奇怪,外面怎么还没有人……
刚吐槽到一半,茶馆外的动静便通过气流传过来,这时候的花瑶听力立刻变得敏锐起来,自动过滤掉那些无意义的声音,终于听到了沉闷的三下叩桌声。
“你们继续,我出去看看。”
扔下这句,花瑶便大步流星,一刻不停地走到放置桃花酿的那桌旁。
为首的是一个穿破衫的女子,后面还排了一长队的人。
很好,有戏。
“就是你有故事?”
花瑶就着一把椅子坐下,轻轻摸了摸手腕,九珠心隐隐出现,随后才示意那女子坐下说。
女子并未回答她,而是直接落了泪:
“我同他本是青梅竹马,街坊说我们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我们也私定了终身。后来,他去京都考功名,一去就是三年,我也等了三年。我错过了出嫁的最佳时机,日日在村头盼望着他归来。几天前,我来京都寻他,远远看到他穿着好衣裳,搂着另一名女子。我一下子就都明白了。我没有冲上去质问他为何这样对我,也没有求他念着往日的情分施舍点什么给我。我知道,这已经是结局了。”
“他做了官有了府邸,我还是平民百姓;他娶了亲有了夫人,我还是孤身一人。我记得他,而他既不是健忘也不是失忆,却不记得我。”
“或许,在这里谈再多也只是卖可怜罢。但这几天,这些话憋在心里,倾诉出来才好受些。”
总结一下,终究,还是错付了。
在花瑶看来,被多年少年郎抛弃,这种经历还是不足为奇的,她早年就听过很多类似的。
但每一次听,她都会流露出对她们的怜悯与同情。感情上的支持或许是她能给她们唯一的安慰。
云易不知何时出了茶馆,后面还跟着拿剑的凡墨尘。
云易利索地搬起一瓶桃花酿,递给女子:“姑娘,什么时候都不要自己放弃自己。”
花瑶低头观察九珠心的变化,发觉无任何反应后,很快掏出银两:“这些钱,够你置办身好衣裳,日后也可以在京都找个活儿干,养活自己和家人。这不是我的施舍,而是一份心意和谢礼。总之,姑娘,你值得更好的。”
女子还有些怅惘地离开,下一位已经就坐了。
是个更穿得破破烂烂的小男孩。
“姐姐,和我相依为命的小黄它……它今天饿死了。”
小男孩眼神极其清澈,带着七分哀伤三分坚强。正因为这样简单,才更让人心疼。
意料之内的,九珠心依旧没有动静。
花瑶作为高阶灵人,即使什么事都不做,每月也有幽荧阁的不少补贴,显然就是个有钱人,还是个毫不吝啬的有钱人。
此刻,她同样掏出好些银两给了小男孩。
旁边的凡墨尘抱着剑,看得云里雾里的,总觉得这不是一个故事换酒的活动,而是一场变着法的扶贫。
第三位,是个矮矮胖胖的男人。
“姑娘有所不知,我刚出生便丧母,三岁丧父,孤苦伶仃,家徒四壁,八次赶考,无缘仕途,好不容易娶了亲了,前几年还跟别人跑了……”
花瑶揉揉眉心。
无需根据阅历便可知这番话,假,不是一般的假。
她默默扶额,小手一挥,示意云易。
换做以往,云易还会大发慈悲送对方一小瓶桃花酿,然后叫他立刻离开。
但这次,云易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身后的凡墨尘直接跨了两大步,以惊人的臂力和魄力,拎起那个矮胖男人往后一扔,最后拍拍手弹走灰尘,一脸不耐道:
“少搁这儿碍小爷的眼。慢走,不送!”
凡墨尘此举完全在意料之外,但云易看得连连欣慰。
很好,他们就缺这样有脑子的行动派。
矮胖男人见捞不到好处,又有凡墨尘的威逼,只好灰溜溜地跑了。
“嗯,下一位……”
花瑶摸着九珠心,兀自怅惘了会儿,清脆声音才刚刚响起,人群中已经起了番很大的骚动。
“快看!是七王爷!他出来了!”不知是哪个家伙喊了一声。
此刻从逍遥茶馆里走出来的,无论是谁,必定会看到花瑶三人,也必定会立即成为大庭广众下被盯着的对象。
风度翩翩沈喻言拿着把折扇,身后跟着两个贴身侍卫,目光停留在桃花酿上半刻,又看向他自己觉得三人组中是主子或者老大身份的花瑶。
花瑶听着人群里几个正值芳龄的姑娘连连赞叹沈喻言如何如何,也转头看了一眼他。
要说容貌,花瑶认为沈喻言还差云易几分,但要说气质和实力,倘若再拿云易做比,就显得太不够意思了。
花瑶不禁揣测沈喻言是否为转世灵人。
她想应该是的,要不然阶级怎会在她这个“登陆始祖”之上?
花瑶正欲收回目光,更多妙龄女子惊呼出声:“太傅大人竟然也在!”
太傅?
南岳国闻名遐迩老态龙钟,硬将太傅做成闲职的那位?
花瑶前几年在京都,碰巧遇到这老太傅一回,当时便觉得他印堂发黑命不久矣……
没想到他还能活到今……
嗳?
片刻前,花瑶饶有兴趣地瞥向沈喻言的身后,岂料当场语塞。
被称为“太傅”的那人,穿着黑色长袍,身躯凛凛,气质清高,由于距离远了些再加上对方步伐急促,花瑶没来得及看仔细他的相貌。但以她多年的经验,猜测不会差到哪里去。
对方离开之前,在茶馆门口停留了几秒,眼射寒光,最后瞥了眼人群中分外醒目的花瑶。
花瑶心一惊,回过神时对方早已走远。
“南岳太傅,迟宴是也。”
凡墨尘抱着剑,站在身侧做着解释。
此番下山,京都果真变了不是一点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