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四天,花瑶三人在京都的一家客栈住着,到了第五天,终于等来了花灯节。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京都之时,全城百姓已经准备就绪,并协同七王爷的手下,大张旗鼓地布置起来,从主街延伸至各个大街小巷,节日氛围分外浓厚。
直到暮色暗沉,太阳在青玉山之巅隐没,繁星点缀着夜空,人们逐步汇集在,横穿京都的第一长河青月河旁。
河边诸多梧桐树上悬挂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灯,有红得宛若玛瑙,有翠得如同青玉……河中水在灯火的映衬下潺潺流淌,空气中还流动着这个时节盛行的栀子花的馨香。便是凶神恶煞惯了的魔王玄冰,见到这样的京都之夜,心底恐怕也会柔软起来吧。
穿过主街的那段青月河上,有三道朱红色的桥,彼此间隔不过二十里,而最中间的那道,宽度最大也最为好看。
花灯节这天的夜晚,人们往往会盛装出席,纵使是最贫苦的百姓,也会穿上他们觉得最干净最得体的衣服来参加。
京都的花灯节,意在祈福,百姓求富贵,皇族求安宁,委实是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之一。
“你们看,那边最大的双亭,是过会儿供新皇与皇后赏灯用的,而后面的几座流杯亭是供皇族以及大官们坐的。”
人群之中,凡墨尘抱着剑看向不远处,示意跟他并肩行走的花瑶与云易二人。
云易拿着玉笛和新做好的水信玄饼,花瑶捣鼓着手中刚买来的花灯,听闻凡墨尘的话后纷纷好奇地看过去。
“而且过会儿啊,数百名乐师便会抵达指定的位置,为花灯节和皇族伴奏到结束,怎么样,气派吧?”
花瑶与云易这还是第一次见识京都的花灯节,纷纷点头回应。
走了几步,凡墨尘率先看到醉满楼上站着的人,颇为激动道:“你们看,七王爷沈喻言!”
远远看去,沈喻言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俯视着众生百态,金黄色衣袍融入了醉满楼的灯火,矜持高贵。
花瑶只瞥了一眼,随后撇撇嘴角,关注点清奇:“小凡,你上一世是什么身份?”
凡墨尘本流连自然美景,听闻花瑶突然这般问,回过神来迅速作答:“也不是什么值得说的身份,普通百姓而已。这一世嘛,依旧如此。”
花瑶联想自己两世为孤,不禁苦笑了声:“人家转世能做个王爷,身份高贵,我俩……貌似逊色了不是一点半点啊。”
这么一说,凡墨尘也苦笑了声:“没办法,人各有命嘛!”
彼时,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放花灯、河灯。
花瑶打量了下四周,目光最终停在了几道桥上,迫不及待道:“我看那边站了不少人放灯,我们也去吧。”
凡墨尘寻着方向看去,思索片刻才道:“你确定要去中间的那道桥吗?”
“怎么,不妥?”花瑶不带思索便反问了回去。
“也不能说不妥,这个主要也看个人,在我眼中放花灯的话,那边风景的确是最佳,但你有没有发现……哎哎哎,我说你们……”凡墨尘看着花瑶与云易跑开的背影,伸出的手臂顿了顿,意识到大局已定,无法挽回,语调也就渐渐弱了些,“虽然我前面废话比较多,但你们能不能把话听完,我想说,那道桥的意义不一样。”
最中间那道桥,除了本身大了些以外,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用途,但是吧,只有到了花灯节这天,京都的百姓们便私下称它为姻缘桥,互相爱慕的男子和女子站在桥上一起放花灯,求的是姻缘。
此刻,姻缘桥上已经站了好几对儿欢愉的男女,凡墨尘抱剑站着,花瑶与云易二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这般兴致高涨地上了桥。
不过,稍后凡墨尘转念一想,他们这等身份的人历来不会被什么不成文规矩或龌龊思想所约束,也就由花瑶与云易去了。他们爱热闹,开心便是最好。
桥上
云易托着灯,花瑶拿着笔在上面写些祈愿的话。
“就知道你写的一定是关于九珠心的。”云易打着趣。
“那当然!九珠心不光牵扯到我的命运,还关乎到两大陆的存亡。我觉得,天底下没有谁比我责任更重大。”花瑶自觉形象高大了不少,将笔扔给他,“到你了,云易。”
云易接过笔,换花瑶拿着花灯。二人均是生得俊俏,这一幕看上去极其和谐。
花瑶非常好奇云易想写些什么,便偏着头要去看,岂料就在这时,忽然起了阵风,还有一股怪力,她一下子没拿稳当,未点亮的花灯直直坠入了青月河。
花瑶趴在栏杆上看了眼倒霉的花灯,然后环顾了下四周,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哪里不对劲。
“能不能靠谱点?”云易只觉得这场面有些好笑。
“靠谱?我一向很靠谱的好吧?刚刚只是个意外。”总归是她花瑶没拿稳,错误也应当在她身上。
云易望向桥下那盏渐流渐远的花灯,出着主意:“初步猜测,花灯暂时是底盘浸水,现在你去取上来还来得及。”
“这里人多眼杂,也不方便使用法术。难道要我亲自去捞?要不,我们去重买一个?”花瑶也望向桥下,轻言细语,目光沉沉,转念又想,“不行,上面有九珠心的秘密,距离太远我又无法施法隐去字迹,要是被谁捡了,影响不太好。”
云易在一旁赞同地点点头。
花瑶拍了拍手,眼神瞬间犀利起来,疾步走下桥,找了个适合的角度,张开手臂,运起了轻功,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烛照大陆不乏习武之人,即使是看到花瑶此刻轻功水上漂式的动作,其实也不足为奇,更何况只是取回个花灯罢了。
云易知道花瑶手脚功夫不赖,自然不担忧。花瑶也知道自己的本事,丝毫不惧。
她踏着水波从容淡定,一路向前,吸引了河边一些人的眼球。
只是未曾料到,在靠近花灯只有一点点的时候,花瑶竟然踩了个空,身体也不自觉往后仰,她立刻想起在桥上时的怪风,下意识叫了一声:“谁?!!”
当时察觉到怪风,花瑶觉得自己一向低调,没仇家没对手的,便认为没人会在这种时候来针对自己,更何况还是这种无聊的把戏,这才没当回事。
而几秒前,花瑶感受到腿部莫名一阵酸胀,身体也有些不听使唤,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搞的鬼。彼时,她正往后仰,竭力找着平衡。
就在她要和青月河水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空气气流突然荡开,花瑶被一只手揽住了腰,下一秒,便往一个胸膛狠狠地贴了上去,鼻尖还有一瞬碰上了对方的下颌。
陌生的、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花瑶震惊得睁大了眼睛。她长这么大,之前还没被别人救过呢。
由于速度极快,距离又近,花瑶在空中被救起返回岸边的时候,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容貌。
等到脚碰到地面,花瑶还有些恍惚。
这下,吸引了更多人的眼球。
众目睽睽之下,花瑶有些发窘,迅速意识到自己和对方是何等暧昧的姿势,便一个激灵往后退了几步。
她倒想看看对方是何方神圣。
对方很高,花瑶抬起头才能看清对方。
只一眼,花瑶愣住了。
“迟大人?”
救她的,竟然是南岳国太傅,迟宴。
之前说过,云易颜值是一等一的高,完全担得起俊美二字。而眼前的这位太傅大人,墨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眼神深邃清湛,鼻梁高挺,轮廓被身旁的灯火勾勒出璀璨的星河,浑身上下更是凌气逼人。
他和云易是两种不同的风格,而且在自己的风格中生得最好看。
此刻花瑶下意识地喊出了声,迟宴眸光微闪,片刻后薄唇轻抿,声音清润:“你认识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低头看着花瑶,跟他多年的随侍巫马,刚好一路小跑着赶过来,见到此情此景,不禁张大了嘴巴。
他家大人竟然会管这种闲事?竟然还和一个女子对视超过了三秒!
花瑶从迟宴的声音中缓过神来,也收回了自己不单纯的目光,轻轻晃了晃脑袋,这才回复道:“大人乃是南岳国的太傅,在下只是有所耳闻罢了。”
花瑶瞥了眼两侧,惊觉有不少人在看他们,也听到不少人小声议论。这其中,就有不少姑娘在犯花痴。
像“有生之年我竟然亲眼见到迟大人”,“迟大人绝对是京都第一美男”,“我也好想被迟大人救然后搂在怀里啊”之类的,不绝于耳。
所以说,像迟宴这种大人物,除了她花瑶这类避世几年的人,会有人不认识他吗?
面对花瑶的回答,迟宴只淡淡“哦”了一声。
“刚刚,多谢大人的出手相助。”
花瑶抱拳表现得极其洒脱,迟宴又只淡淡“嗯”了一声。
一般而言,辨认出转世灵人的依据是阴阳印记,辨认出高阶灵人的依据是幽荧阁宝物,而辨认出灵人,其实无需什么依据,只要稍稍观察和感应一下,便知是不是了。
经花瑶感应,她敢笃定迟宴不是灵人,不过,他的武功应当是十分了得的。
按常理来说,别人出手相助,花瑶应当报答些什么,但她仔细想想,也不知该做些什么。难道给钱?恐怕对方的财产要比她多得多吧!
迟宴并未主动搭话,这更让花瑶难做了。
好在花瑶不是什么忸怩的人,见对方久久没动静,她便装作恭敬的样子道:“迟大人,在下有急事先行告辞,倘若他日相见,在下一定厚礼相谢。”
说完她便想离开,岂料迟宴只是递了个眼神,巫马上前将花瑶直接拦下了。
花瑶知趣地停了下来,转身再度看向迟宴:“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迟宴迎风而立,没有立即回答她。花瑶只觉得,空气中的栀子馨香更浓了一些。
“倘若没有他日,你就这么走了?”迟宴声线变得有些低沉,也没有看花瑶,随口问了一句。
但这话,让花瑶更难做了:“不知大人有何指示?”
早知道她以后会遇到迟宴,她当初就应该跟百事通凡墨尘问清楚他的性格,这样也能投其所好,避免得罪了这位大人。
宫里的人,她一向不过多接触。
“我也没想好。”迟宴面无波澜,兀自琢磨着手中,那方才同花瑶一起带上岸的花灯。
花瑶右手放在身后,大拇指与食指轻碰略施法术,花灯的字暂时被隐去了。
眼前这太傅大人性子古怪,换做平常花瑶那脾气,此刻应当是直接动手揍一顿对方,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一来,对方好歹帮了自己,二来,对方身份高贵她暂时惹不起。
而几句对话下来,花瑶意识到对方并不打算轻易放她离开,看来是要些什么作为回报。没想到,这太傅的度量如此之小。
于是,花瑶轻笑一声,直直地看着迟宴,语气接近讨好:“不急,大人慢慢想,在下等着就是。”
“不是说,有急事?”迟宴依旧面无波澜,却将花灯递还给了花瑶。
花瑶接过后干笑两声,继续故作恭敬:“在下想了想,还是觉得大人的指示远比我的急事要重要些。”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她花瑶长这么大,还没对谁低过头弯过腰,更未曾拍过谁的马屁。只是眼前的这位太傅,总给她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更何况还有许多围观群众在,若是怠慢无礼就显得作为平民百姓的她很难做。
迟宴似乎很满意花瑶的回答,偏头看了眼随侍,漫不经心道:“巫马,你有什么提议?”
巫马浑身颤了颤,显然没想到会突然点到自己的名。但既然大人问了,他自然就得好好回答,不能马虎半分。不过……提议?这可实在难倒他了,他家大人阴晴不定,在此之前还从来没发生过类似英雄救美的事,当下局面,也不知如何提议才最衬大人的心。
想了想,索性按照大人的喜好来,他便作揖道:“大人平日喜欢音律,方才巫马又看到这位姑娘腰间别着一把上好的玉笛,想必也是通晓音律的高人吧。依巫马看,姑娘可以给大人表演一段,也不枉大人救姑娘一回。”
花瑶听得有些迷糊,低头看看自己腰间,果真有云易的玉笛。不说她都快忘了,当时在桥上祈愿,云易顺手让她帮自己拿着,她眼里顾着花灯一顺手便别在了自己腰间,接着就发生了后来的事。现在反倒被别人误会自己是什么通晓音律的高人,实在有些好笑。别说通晓了,她连音律具体为何物都不知。
经巫马这么一说,迟宴便也看向花瑶的纤纤细腰,四周灯火暗沉了些,但并不妨碍别人看到他平淡的眼神。
“这……”花瑶只发了一个音,满脸为难,心下快速想着该如何编个理由糊弄过去。
迟宴闭了闭眼,三秒后又睁开,难得有耐心等下去。
围观群众们开始不平静了,但无人敢吭声。
直到人群中有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开了口,一时竟惊了在场所有人。
他是这样说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依老夫看,这位姑娘与迟大人般配得很,不如以身相许?”
一语委实惊人,挡在前面的几个自觉让了让,导致那老人站在了人群最前面,直接迎着迟宴和花瑶投来的目光。
花瑶咽唾沫差点没被自己呛住。
不就是在落水之前拉了她一把,算什么救命之恩?在这些人眼里,姑娘家的就该很柔弱吗?以身相许?简直胡闹!
“这老头疯了吧?这可是太傅大人,竟然敢出这种主意?”
“我看八成是疯了,迟大人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粗俗的提议存在?”
“国之不幸,国之不幸。”
……
最近的几个人窃窃私语起来,多半有些担忧这老人的结局。
巫马刚想上前解决这个无礼的老头,却收到迟宴让他退后的眼神。
迟宴有些兴趣地打量了下那老头,半晌才朝巫马道:“皇上最近是不是要安排我的婚事?”
巫马一怔,仔细想想好像确有其事,便恭敬地点点头。
迟宴眼里含着一点浅浅的笑意,向前迈了一大步,瞬间拉近了同花瑶的距离,意味不明:“皇上怨我迟迟未娶妻纳妾,隔三差五便送些人来我府上,只可惜总没遇到合适的,我见你姿色不错……”
围观群众统统睁大眼睛,心里都是同一个想法:原来这就是迟大人不近女色的原因?皇上送的什么美女没有,他都看不上?可现在这这……这……
众人眼里,迟宴知识渊博,为人狠厉,喜怒无常,小小年纪便担起太傅一职,从老太傅那里接手时这还是个闲散的职位,可如今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人无人敢惹。
只是今天,怕不是见了鬼?
当事人花瑶还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旁边越乱她越镇定,胡编乱造的本领更是一瞬间突飞猛进,不待迟宴说完便抱拳惋惜道:“大人可真是说笑了。虽然大人功夫了得,风流倜傥,是无数闺阁女子日夜倾慕的对象,但在下早已有了夫君,实在是不敢造次。”
花瑶扯谎的时候不但不打草稿,还一脸心平气和,真得不能再真。
巫马并没把花瑶有夫君的事放心上,满脑子都是:他跟了这么多年,他家大人难得对一个女子如此,作为手下,他岂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他知道的,他家大人傲得很,爱面子,这时候就得他出马为大人说上两句了。
岂料巫马还未想好怎么说,迟宴竟然以极其平淡的口气说道:“无妨,反正我也不是什么正直的人,霸占人妻的名声我担得起。”
花瑶颇为震惊地看着面前的这位太傅。她承认,他很有魅力,只不过这样看来,好像有点无厘头,还有点流氓?
可他的神态却正经得很,似乎并无半分渴望之意。
花瑶发窘,心中暗暗嘀咕着,这种局面任她如何努力也无法对付,云易和凡墨尘这两小子怎么还没来?
想至此,她往姻缘桥的方向瞥了一眼,居然看到云易悠哉地倚在栏杆上。
花瑶皱着眉,满是不解。难道他被迟宴的气场吓住了,不想趟这浑水?呵,这不仗义的妖精!
“怎么,他便是?”迟宴竟然顺着花瑶的目光看了过去,还问她。
花瑶彻底绷不住了,主动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迟大人,就别跟在下开玩笑了。”
迟宴也压低声音回她,却是不容置疑:“你是觉得我在开玩笑?”
花瑶深舒一口气,索性直接坦白:“那大人,我可以……直接拒绝吗?”顿了顿,又补上,“大人别误会,不是我看不上大人,是我怕大人其实根本看不上我。”最后,十二分正经,声音更弱了几分,接近喃喃:“……我暂时不想嫁人。”
旁人看来,花瑶就差直接贴在迟宴的耳边了,而迟宴竟然安静地听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