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迟宴瞥了眼花瑶的耳廓，陡然笑了，只是这笑冷冷的，然后便听他继续道：“所以，到底是不能，还是不想？”
花瑶一怔，有些不能理解，她话都说到那种份上了，这太傅怎地还不罢休？莫非真看上去倜傥，却有强人所难的癖好？
可是……他的表情未免有些端肃，明明是一副在调戏她的样子，却又给人一种想多了的感觉。
彼时，主街锣鼓喧天，人群你推我赶，乐师们来了。
巫马盯着围观他们的群众看了看，又看了看他家大人与花瑶，灵机一动，提着嗓子喊：“时辰刚好，按京都的习俗，各位快快去迎乐师吧。”
花瑶脑袋还处在宕机阶段，迟宴配合着巫马朝众人递了个眼神，大家纷纷碍于太傅的威严，渐渐退去。走的时候，难免还有不少人时不时偷偷回头瞄一眼，或者小声地讨论着八卦着。
这些年南岳国风调雨顺，人们安居乐业常常没事就喜欢跟街坊们碎碎嘴，譬如哪个王爷纳了妾，哪家公子逛花街柳巷，哪位姑娘称得上是京都第一美……
巫马暗想，经这一遭，他家大人恐怕是逃脱不了给那市井生活添点趣味了。毕竟，像这种寡淡久了，没被传过什么八卦的大人物，更能引起大家的兴致来。
察觉到人散了许多，花瑶退了两步，大大方方，愣是逼迫自己直直地看向迟宴，让自己气势强了些才弯眉浅笑道：“大人是当真要我嫁？”
花瑶本是打算说“大人是当真要娶我？”的，但她也已经见过不少人情世故，想想还是觉得，像迟宴这种在朝中叱咤风云又生得好看的男子，不大可能会轻易地说娶谁。若是花瑶擅自用了“娶”，便有可能让旁人觉得是抬高了她自己。
可是……她为什么要想这么多？她是喜欢低调做事没错，但也喜欢高调做人，绝无可能如此放低自己。仔细想了想，花瑶把她的反常归咎于迟宴给她的压迫感，她不想去招惹，也不敢去招惹。
迟宴眼神一敛：“要不然，我还会站在这？”
此话一出，气氛过于严肃。
这迟宴，竟然软硬都不吃。
花瑶索性在立场上暂时退了几步，不走心地问了句：“那大人……上面有几个姐姐呢？”
“姐……姐？”巫马喃喃了一遍，有些摸不着头脑。
迟宴却回她：“我是独子。”
“不是，我的意思是……”花瑶无意识摸了摸自己下巴，故作老成，隐去了让人难以发现的半分羞涩之意，顿了顿才压低些声音道，“我指的是……那种姐姐。”
巫马费尽毕生所学，好不容易悟出花瑶的意思，眼睛已经瞪得跟铜铃一般大小。
终于的终于，迟宴眉眼染上些许不耐：“我一开始就说过，我未曾娶妻纳妾。”
方才几轮对话下来，花瑶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内心十二分不安，总想着该如何搪塞转移注意力，再加上一开始也没怎么听仔细迟宴的话，竟将这重要的一茬忘了。
话一出口，微微难堪。花瑶又摸摸耳垂，调整下呼吸，恍然大悟道：“是吗？我竟有些忘了，原来大人尚未娶妻纳妾吗？”竟还有造作之意。
不待巫马和迟宴有所反应，花瑶便道：“迟大人，您别看在下穿得是绫罗绸缎，戴得是簪花珠玉，其实就一粗俗的乡野人。今日有幸赶上京都的花灯节，友人叫我如此打扮，我竟觉得浑身不自在，可见我与荣华富贵万分不投缘，自然更配不上做太傅大人的家眷啊！”
花瑶生怕迟宴再说些什么，无缝连接般地继续道：“不过，在下虽是乡野人，但祖上似乎混得不错，竟也有什么传家之宝一说。今日多亏有大人相助，在下愿献上此颗夜明珠，也希望大人不再为难我，说那些个玩笑话。”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花瑶不知何时从背后掏出了颗夜明珠，淡淡的光辉印在她的脸上，尽管如此，眼里的几分促狭之意却被看得一清二楚。
这夜明珠，还是在幽荧阁得到的上等宝物，但花瑶没怎么用过也没珍惜过，再者自己还有其他宝物，自然是舍得的。
她甚至还有些自得，觉得这事儿就应该这样过去了。毕竟她刚刚睿智地发现，迟宴其实非常冷静，知道这位大人许是一时来了兴致，玩玩而已，不是真心要她嫁给他。这大概就像京都传言的那种纨绔子弟吧？
花瑶不清楚，但就这么认为的。
方才，迟宴在花瑶说到“绫罗绸缎”“簪花珠玉”的时候，也便顺着她那不缓不慢展示自己装扮的手，打量着她，却最终停在她的脸上，准确地说，是额间的红色花钿。
好像是朵，莲花。
这样一看，她本是灵动的表情竟多了几分妩媚。
当见她拿出夜明珠的时候，迟宴才收回目光，淡淡瞥了一眼。
花瑶怕他看不清楚好物，竭力往他手上递过去，他顿了顿，才做了配合。
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颗夜明珠，光辉衬得他眼神更加幽深，脸上波澜不惊的样子和流露的矜贵之气，让花瑶有一瞬间觉得，那似乎本就是他的东西。
“大人可还满意？”花瑶笑。
“嗯，还可以。”迟宴轻轻点了点头，看向被“冷落”多时的随侍巫马，“你觉得呢？”
巫马往前迈了两小步，端详片刻，不假思索道：“极好！”说着，还朝着花瑶竖起大拇指。
“嗯……”迟宴又应了声，最终递还给满心期待的花瑶。
花瑶不知他是要还是不要，正踌躇着，却看到他眼里流过浅浅的笑意，又听见身后青月河水潺潺，伴着他清润好听的声音：“做嫁妆刚好。”
迟宴似乎挺满意自己的想法，还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得，绕来绕去还是这个话题。
花瑶一手抱着花灯，一手托着夜明珠，不知说什么便保持沉默，然而已经失去了跟这位太傅再周旋的耐心。
骗他已有夫君，不行；坦坦荡荡直接拒绝，不行；献上稀世珍宝，也不行，通通不行。
他明明脸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说自己当真要她嫁给他。
花瑶知道的，像迟宴这样的，轻轻一挥袖，要什么女人没有？他今日出手帮了他，归根究底，其实是她花瑶倒霉。若是花瑶看重财色，轻易妥协嫁了，以后怕是会更倒霉。
所以，嫁是不能嫁的，更何况她花瑶是个七阶转世灵人，寿命长得很，没理由要嫁给一个普通人，被剥去自由。
彼时，最好的办法只有两种，一是跟迟宴直接摊牌，二是用点法术便于遁走。
花瑶打量了下一旁的巫马，看他腰间挂着一把普通蓝剑，手中还握着一把长剑。那长剑白得像玉，纹路依稀可见，显然是经过精雕细刻过的，顺滑流畅，通体透着淡淡的寒光。
看样子，这是一把好剑，也应该是属于迟宴的。
烛照大陆上出售武器的地方有很多，幽荧阁绝对是其中势力最大的。它本身宗旨是为灵人服务，但也会向普通人售卖一些上好的武器或者其他宝物，这一般靠对方的武功，更靠的是缘分。
迟宴和巫马定是常年习武之人，若是花瑶直接摊牌，就等于两个打一个，非要看人数的话，花瑶可以拉上在桥上看戏的云易，但云易毕竟是个拖油瓶自身都难保，她便更占不到上风。
正思量着，花瑶突然回想起她快落水时迟宴来救她的那一瞬间，她当时是惊讶的，还有些感激。但要是知道下面会这样发展，想必她定会毫不犹豫掰开迟宴搭在腰间的手，主动跳下去。
她又想起那个思想不正，提议什么以身相许的老头。如果此次能够顺利逃脱，她定会“登门拜访”，好生教育他一番“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的道义。
谈至此，她又想起当时迟宴的神情和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好像是什么皇上……安排？
她顿悟了。
“巫马是吧，先帮你家大人拿着吧。”彼时，花瑶面部肌肉自然了许多，将夜明珠递给巫马，空出一只手来，而后放在身后，直勾勾地瞧着迟宴，转移他的注意力，“迟大人，在下好像懂了。”
迟宴未发出一个音，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倒是巫马一点也不淡定，颤抖的手托着夜明珠，颤抖的嘴巴缓缓张开：“姑娘懂得什么了？”
花瑶老成地接道：“皇上呢，有意想看太傅大人成家，大人是在怕皇上自作主张给您安排些不要也罢的婚事，是吗？而现在，大人在街上随随便便拉个毫无势力的女子，是想让在下进太傅府，以此来暗示皇上不必操劳，对吗？”
她顿了顿，来回小走了几步，继续认真道：“但是呢，依在下之见，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即使在下给大人做了侧室，皇上恐怕也只会当什么没发生，照常给大人物色合适的公主，郡主或者大族的千金小姐。所以……”嫁了也毫无意义。
花瑶到“所以”一词时，语调明显放缓了些，最后几个字还未吐出口，只听迟宴淡然道：“所以，你想做正室？”
花瑶愣在原地，回视着那双深邃的眸子，脸颊竟突然有些发热。
她想做正室？
怎么可能？！！
今日迟宴同她第一次见面，说是要娶她却全程表现得没什么波澜，站在一个女子的角度，他要的是纳她为妾做侧室，这不是无需多言就能明白的事情吗？不是她花瑶不自信，是她太懂这回事，自然就那么理解了也就那么说了，结果迟宴没抓住重点却反问她那种问题。
既然如此，花瑶索性继续破罐子破摔：“大人说笑，无论是正室还是侧室，在在下眼中都是一样的。”
“哦？”迟宴薄唇轻抿。
“今日是大人出手相助，大人又贵为太傅，于情于理，在下都应当报答的。方才看大人的神情，似乎并不想收在下的传家之宝，在下委实为这珠子感到些遗憾。”
“事已至此，大人要在下嫁也可以，只要大人答应一个条件。”
不知何时起，花瑶已经断了施法遁走的念头，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装作忍气吞声太久，她都快忘记自己本来的样子了。
这太傅方才一直戏弄她，按着他自己的心意来，不听她的万般说辞，她也该反抗反抗了。
“什么条件？”
迟宴不缓不急开了口，微微低沉的声音回响在花瑶的耳畔。
看戏看不够的巫马，在身后屏气凝神。虽说在整个南岳国，都没什么人敢跟他家大人提条件，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担忧花瑶会惹恼他家大人，反而隐隐为他家大人感到些许不安。
花瑶把之前空出的手从身后放回身侧，微微仰着头，弯眼浅笑，缓缓道：“我，不愿与人共享夫君。”
怕他理解不了，她还提高了些音量，笑意更浓：“如果大人允诺今生只娶我一个，我便顺了大人的意欢喜地嫁。”
说这句之前，花瑶是想过后果的。往好处想，迟宴不能接受，知难而退；往坏处想，迟宴看出自己在戏弄他，恼羞成怒大打出手。
两个打一个，凭花瑶武功自然不能取胜，但她是灵人，她此刻并不介意将法术用在普通人身上，毕竟，灵人界也没规定这不可以。
可是，迟宴还是没什么表情。
花瑶又迷惑了，他是没脾气的吗？
“……”片刻后，迟宴薄唇微张。
“哎？这不是我们的太傅大人吗？”
下一秒，花瑶将目光从迟宴身上移开，移到不远处。
说话的是沈喻言，身边还有凡墨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