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担街还在上着学的孩子不多了，尽管也有不少和他们同龄的孩子，但是有些因为家里拿不起学费，或者孩子不愿意上了等等原因，都早早的辍学了。一下学堂，十几岁的男孩女孩们都像个大人一样开始顶起家里的半边天。有的去城里打工，有的跟着爸妈做家里的老本行。
江秀眉坚持让两个女儿上学，她不忍心看着两个孩子去受大人受过的苦。况且她家小九学习成绩一直都很优秀，以后难保不会有更大的奔头。小颐虽说成绩不如妹妹，但是坚持把高中上完学个师范专业，也能教书育人，不用像自己天不亮就起床去批发货物，还要照顾着家里的几亩地。
外人说道她起来总不忘了添上一句“秀眉真是个刚强人。”
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江秀眉为了俩女儿也不怕自己多吃点苦，这么多年从来也没提过半句让俩孩子下学回家帮自己干活的事。
小时候经常和顾颐两姐妹因为杂货铺的事斗嘴打闹的李三胖小学刚上完就辍学了。刚开始因为年纪小，也识几个字，会算数，他爸就把自己家的杂货铺交给他了。在杂货铺待了几年，感觉长大成人了就跟着俩哥哥去南方打工去了。
回回过年回来，顾颐见了他，都觉着他每年都变一个样，一年比一年腼腆、不爱说话。和小时候那个在街上疯跑、逗哭顾九的小胖子不一样了。李三胖更胖了，也更懂事了。有时候他俩站路边絮叨几句，李三胖回回都给顾颐说“还是上学好，还是上学好。”
顾颐不知道在南方打工到底和在家守着杂货铺有多大的区别，但是看着小学时那些邻居、同学辍学后去打工，回来后都变得像一个真正的大人了。
她在书上看到过，幸福的人可以一直做一个孩子。每到这时候她就喜欢上学了，因为可以在江秀眉那里一直做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寒假快结束的时候，老师突然打来电话说要做家访，再加上孟轻航搬家后要办转学的事情，顾颐的班主任祈平娇老师就直接在孟轻航家把两家孩子、大人都叫在一块交流了。
祈平娇之前对孟轻航也略有耳闻，知道他不仅在这次国际钢筋比赛中拿得了冠军，学习成绩也很优异。在之前的高中，十回有八回都能拿得年级第一。
顾九也是从高一开始都是她在带，这个孩子的一言一行她都看在眼里，脑子聪明又知道学习。
所以对孟轻航和顾九两位祈平娇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这次来除了要说一些孟轻航转学的相关事宜，最大的事情就是顾颐的学习问题。
虽然顾颐平时和这位祈平娇老师相处甚好，祈平娇也喜欢机灵、活泼的她，但是一旦提起学习祈平娇半分颜面都不会给她留。
因为怕江秀眉听到了祈平娇说了自己的成绩分数后骂自己，顾颐赶紧说“老师、妈妈，我突然想起来我的寒假作业还没有写完，我要赶紧回家写作业了。”
祈平娇也看出来了顾颐着急逃跑的原因，笑了笑说“小颐，你先别急着回去，不吵你。”
顾颐刚坐起来一半的身子，又被老师劝得退了回去。
“你们都是大孩子了，都有自己的想法，有没有想过长大以后要干什么？有什么梦想？”祈平娇询问三个孩子。
江秀眉和孟轻航的妈妈薛静也坐在一旁盯着三个，看看能说出来了子丑寅卯来。
孟轻航说了他高考之后，成绩理想的话就报音乐专业，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去伯克利学院进修。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成为钢琴家，可以到全世界各地演奏。
薛静向自己的儿子投来了欣慰的目光，毕竟自己的儿子那么优秀，而且有想法，做妈妈的哪个能不开心呢。
其实大家也都能想到孟轻航说出来的话，毕竟他小小年纪就得了个冠军，以后更别提前途有多光明了。而且孟轻航是真的很喜欢钢琴，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顾颐作为他的邻居是知道的。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总能听到孟轻航家传来的“叮叮咚咚”的声音，自从孟轻航搬来之后，顾颐都是枕着琴声入睡的。
孟轻航说完之后，顾九开始说自己的想法。
“我高考志愿要填报律师专业，以后想成为一名律师。”说完之后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这让顾颐有点诧异，她原本以为顾九会说以后要成为文学家之类的。
每到天气暖和点的时候，顾九总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树下读诗。有时候顾颐看着她安静地坐着，偶有一阵微风吹过她的发梢，偶有几只蝴蝶停在她的肩头，美得像一幅画。这时候顾颐就会觉得，顾九多么适合做一个文学家啊，或者做一个诗人。她总有那种淡淡的香气，是很久之后顾颐知道的那种“灵魂的香气”。
“为什么啊？”顾颐问她。
“因为小的时候有次跟着妈妈进城置办年货，看到一些农民工因为老板拖欠工资没钱回家过年，只能在工地上打地铺，就觉得他们可怜。那时候就想着，总要有人帮帮他们吧。”
顾颐记得那件事情，那时候她们约莫有十来岁吧。顾颐只觉得他们可怜，拖欠工资的老板简直不配做人。没想到，顾九在那时开始就暗自下决心要做一个可以帮助普通人讨回公道的人。她觉得妹妹很懂事，很乖。
轮到顾颐讲自己的想法时，她沉默了很久。听到他们都说出了自己以后想做的事和梦想，她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既不想成为在世界巡回演出的明星，也没有想过要为什么人寻回公道。长这么大，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应该拥有一个梦想。她只是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和妈妈和妹妹在一起，三个人岁月静好的日子。
“小颐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祈平娇开口问她。
“老师，我，没有梦想。”顾颐沮丧地说完这句话就低下了头。
“没关系，你们才高二，还有时间可以好好想想。”祈平娇拍了拍她的背，状似安慰。
江秀眉看了看顾颐，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就拍了拍她手。
几个大人又客客气气地说了一会儿话，祈平娇就起身告别了。
江秀眉让顾颐去送送老师，她们两个就推着车子走了一段路，祈平娇又趁机安慰了顾颐几句。作为一个朋友的身份，告诉她“没有梦想的话，就先努力做好眼下的事情就好了，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要因为有了梦想才能活着的。”
虽然每个人都没有苛责她，但是她还是有点难过。为什么孟轻航和顾九都有那么伟大的梦想，而自己没有呢？
送完老师回来的路上，顾颐隔着一家麦当劳的玻璃窗看见了自己初中时玩得好的朋友小娟，之前在别的地方碰见过，说在麦当劳做服务员，有空去找她玩。没想到，在这看见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小娟跑出来了喊她。两个人都笑眯眯的寒暄说话，还是和以前在学校时一样，两个人都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
末了，要走的时候，顾颐问小娟有没有什么梦想？
“梦想？”小娟仰头想了想，然后止不住地笑了起来“我现在的梦想就是攒点钱，等到栓贵明年在南方攒够了钱，俺俩就结婚。”
“你明年就结婚了？”顾颐很惊讶，小娟也只比她大了一岁，到明年满打满算也才十九岁，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结婚了。
“还不一定呢，还不一定呢。”小娟摆摆手，嘴上虽然是否认，但是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那，到时候可得请我当伴娘。”顾颐笑着回答她。“哎呦，我们小娟就快做新媳妇了，哈哈哈。”
小娟被她打趣地一脸娇羞，脸蛋儿红彤彤的，就像年画儿上哪女娃娃一样，顾颐心里想。也为昔日的好姐妹感到开心。
说了好一会儿话，小娟说老板看见了该说了，得先回去干活儿了，有时间了在一块聊。
顾颐点了点头，给她说再见就往家里走了。
回家的路上还一直在想“梦想”这件事，越想越沮丧。
就连小娟都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自己却不知道。她还记得初中时她俩坐一块儿，小娟还总是问她数学题呢，作文也老爱抄她的。一转眼儿小娟就快嫁人了，自己竟还不如小娟有目标呢。
回到家后，看到江秀眉正在张罗着做晚饭，顾颐也去给她打下手。
“妈，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正做这事儿顾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搞的江秀眉莫名其妙。
“咋这样说？”
“妹妹和孟轻航都有梦想，就我没有。就连我回来的路上碰见小娟，她都知道自己的梦想是啥。”
“你碰见小娟啦？傻丫头，妈有啥好失望了，妈这一辈子也没有啥梦想，就指着你俩过呢，不是这么多年也过来了。”
“可是，他们都有梦想。”
“他们有你就得有啦？妈觉着你现在就挺好，懂事又善良，街坊邻居说起来都喜欢你这丫头呢。妈也不会说啥安慰人的话，妈就觉着，九儿和小航有自己想做的事好，我们小颐暂时还没有想做的事也好。你现在才十七，还半大不大呢，现在想个啥事也没有定性，等以后真有想做的事再去做不就行啦……”
听了江秀眉说的这些话，顾颐心里也舒坦了一些，不再钻在“梦想”的牛角尖里出不来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顾颐躺在床上又想了想。妈说的也没错，人家有自己想做的事人家就去了，自己等有了再去做不就好了。
再者说了，她现在也不着急。书上到处都在赞扬十七八岁的年纪，再怎么样都是美好的。
她虽然比不了孟轻航和顾九学习成绩好，但是她也有自己的优点啊。
反正大家不都是十七岁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想着想着她就沉沉地睡去了，真是不知愁的年纪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