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煦草草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来时穿的棉衣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风浅浅的吹着,徐婉晴的胳膊上生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此时她却来不及顾那么多了,越洋的航船马上就要开了,这个时候更不是省钱的时候,她挡路拦了一辆黄包车,塞了几张票子进车夫手里,带着哭腔说:“师傅,求求你尽快把我送到荣港好不好,我的船马上就要开了!”
与此同时,荣港的另一艘邮轮上,顾良烨一边抽着烟一边坐在床边翻着画册,一旁的小厮在仔细地打点着行李,看主子出神,便打趣地问:“少爷,你在看什么啊,莫非这书中还有仙女不成?”顾良烨放下了手里的画册,笑了笑,吸了一口烟,声音透过烟雾缭绕中传来:“阿威,你相信命吗?”阿威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我信啊!阿威八岁起就跟着少爷了,阿威这条命是您的,信命就是信您!”顾良烨淡淡地说:“贫嘴,哪有什么命不命啊,只是觉得有时候遇到一些有趣的人真的很神奇。”阿威笑嘻嘻地说:“您说的是如韵小姐嘛,您和如韵小姐可真是极登对的人呢!”
顾良烨想了想,说:“算是吧,但,她,也是有趣至极的人,”
阿威拧着眉毛,苦恼地说:“少爷,您说的太深奥了,阿威听不懂。”顾良烨看着窗外,说:“听不懂就早些去睡吧,这船可要开一个半月呢。”
阿威悄悄地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了他一个人,他已经很久都睡不好了,每天晚上阿威都会提前给他热一杯牛奶并加些安神药物放在他门口,想起了昨晚的那个女孩,心中涌上一股暖意。乱世之中每个人都削尖脑袋算计别人,那个女孩却那么容易就信任了别人。看着她露着一截雪白的脖颈,在陌生人的床上沉沉睡去,他就躺在女孩的旁边,听着女孩浅浅的呼吸声伴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居然也一齐睡了过去。
而在另一边,沈婉煦却在岸边暗自神伤,她的所有钱都给了学堂的吴老师,吴老师全家要移民去美国,于是通过老婆娘家的关系帮他们买了去美国的船票,约好了在码头见面,现在,船大概已经开出了三个时辰了吧,只剩下海岸线上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小点了了。
她没有哭,不知道为何在这时连泪水都流不出来了,她感觉到了梦想破碎成一片一片的滋味,仿佛每个碎片都深深地扎在了自己的心脏上。海风吹过来,她感觉自己好像都没法呼吸了。四年的辛苦工作一下子变成了碎片,这一个安稳的晚上代价太大了。
她打开了自己的毛线手包,只剩下不到一块钱的结余了,这点钱根本不够回姑苏去,附近的工人还在忘我的上货卸货,偶有几个登徒子不忘用眼神揩她一把油,只不过码头警察多,没有地方下得去手。沈婉煦一狠心,蹲在地上擦几把灰涂在脸上,挑了一条人少的小路溜走了。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街上的妇女纷纷带着孩子关了铺子锁了家门,偶有几声犬吠在黑暗中飘荡。工人们三五成群讲着粗话,沈婉煦心里有些发怵,她的额头上沁着密密麻麻的汗珠,附近没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只在不远的地方有有一个铁门围着的小教堂。
沈婉煦想了想,便向着教堂的方向跑了过去,风在耳朵边吹过,束着腿的裙子被扯开了线。她到铁门下,不停的敲打着铁门,教堂中露出了一丝光亮,一个大胡子的外国男人披着衣服看了看,冲屋内喊了句:“Don’t worry !The beggar !(不要担心,是乞丐!)”
沈婉煦朝里面大声叫着:“No,Im not!Iwonder if I could stay for a night.(不,我不是乞丐,我只想问我能否在这里留宿一晚)”
大胡子的外国人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愿主保佑你!”于是给她打开了门,把她拉了进来,随后便紧紧的锁上了门。
教堂里很冷清,月光透过琉璃瓦把彩色映在圣经上。大胡子朝他挥挥手,无奈的说:“跟我来。”教堂的二楼是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整齐地排列着一个个小房间,借阅室,起居室,一切都古老而整洁。走廊的尽头是一个不算大的饭厅,桌子上的铜烛台点着很短的一小段蜡烛。(之后会涉及到一些英文对话,此处已翻译过来。)
大胡子坐在桌前继续吃着自己的晚餐,头都不抬的问她:“所以,你可以说英语:”
沈婉煦微微点头,用不太流利的英语说道:“很抱歉打断您用餐,感谢您的信任,如果不麻烦的话我想知道哪里可以洗一下手,从而让您宽恕我的失礼。”
大胡子指了指厨房说:“那里有热水,你可以简单的洗漱一下。”
沈婉煦起身,微微福了福身子,进了厨房,舀了一瓢水,在脏水桶上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大胡子敲敲门说道:“如果你不嫌弃,这里还有一套我妻子的旧衣服可以给你替换。”沈婉煦急忙道谢,洗干净后便换衣服出来了。
很简单的麻布裙,蓬蓬的裙摆上绣着好看的蕾丝花边,下面漏出了半截白花花的小腿。编过的头发披下来后泛着一点弧度。她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叠好,却没意识到大胡子正在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一回头,被吓得险些摔倒。
大胡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只是说:“你长得很像我过世的妻子。”他从食物筐里拿出面包与果酱,盛在盘子里放在桌子上。“你一定没有吃晚饭吧,弄好了出来吃点吧。”
沈婉煦把自己的衣服抱着出来,坐在了餐桌旁,有些不熟练地用着刀叉分开面包。大胡子支着脑袋问到:“我叫圣约翰,你呢?”
沈婉煦说:“我叫沈婉煦,英文名叫简。”
圣约翰笑笑,说:“你居然给自己取了英文名?”
沈婉煦说:“是的,原本我打算去西洋深造,结果却错过了去西洋的船,现在身无分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罢,沈婉煦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了顾良烨的脸,那个人,还会不会再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