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逐日加深。
琅琊谷围猎刚刚因由九黎养灵之事被迫结束,各灵门修士在夷坞简单休整之后,大部分修士待事态平稳后返回各属地。只剩各灵门家主和首阁执事跟随黎偌天回了铜雀城,商讨后续遗留的问题。
回想就在几天前铜雀城还人潮汹涌,市井酒肆好不热闹,而琅琊榜围猎一过,铜雀城里就略显清闲,街坊间的小贩见没什么人,都纷纷地打着瞌睡,就只剩在各世家眼里赫赫有名的酒楼“春风里”,生意还颇好。
这也不难怪,陇西之地民风本就淳朴厚直,热情好客。而这春风里大酒楼是铜雀城里最好的赏乐之所,酒楼里不仅有陇西最好的酒酿佳肴,还特意请了十几位淮南永乐的佳女弄舞唱曲,更有评书人唱剧人,二楼也设有专门的包间,甚至与淮南不夜城有的一拼。
春风里大酒楼旁的有一条小巷,这条幽静的小巷名叫“乌衣巷”,要是说春风里是那些世家子弟去的有钱场所,那乌衣巷就是平民散修肆意饮酒的地方。平日这乌衣巷生意也是平平淡淡,经由九黎之事,大批散修跟随着各灵门,都汇集到这铜雀城里。
却没成想到,这乌衣巷生意却无端好了起来。这要说起来,经营小酒馆的老板还要感谢九黎哩。众人已经议论了大半日,但还是止不住好奇的心。或许只是好奇,想知道这各大仙族灵门会如何洗牌,只怕,黎氏也不好过了。
但是谁都好像已经忘却了临渊里蠢蠢欲动的恶魔,好像那些传说好像都是谣言,现在再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大概是安稳的年月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了,那些有可能滋生的恶都被有意识的不再警惕。
话锋突然一转,众人又开始纷纷议论是谁杀了九黎。
有人说:“黎偌天亲手杀死了九黎。”
也有人说:“渡灵劫的时候被养的灵反噬而死。”
还有人说:“九黎根本没有死,躲进了临渊里了。”
正当众人百口难辨之时。
一位半掩面的黑衣人,坐到他身旁。
他慢慢地抬起头,与掩面人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捣弄着茶饼。
一个男子无端坐到羡离身在的酒座旁,轻声道:“这是酒馆,你却喝茶。”
羡离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茶杯之中,道:“似乎没有规定酒馆里并不能喝茶。”
“自是没有,但是这茶饼也不是你这般捣碎了。”
羡离语塞“……”
掩面人问道:“不经常用茶?”
羡离的目光总盯着被捣碎的茶饼,道:“只是偶尔想想罢了,想也无用。”
他洒脱道:“如不想,想也无用,那我请你喝酒。”
羡离依旧低头去拨弄茶饼,也不想再继续说喝茶还是饮酒,岔开话题问道,“煮茶是这样吗?”
他轻声说道:“请移步。”
羡离依言坐好,无言,他向来对这些琐事丝毫不在意,只侧头等着…
等了小半曲的时分,掩面人将茶杯推到羡离的面前,羡离端杯一饮,随即将眉头一皱,似这茶味太过苦涩。
羡离饮罢,将茶杯放置案间。掩面人拿过茶杯重新倒了一杯,又推到羡离面前。
他又一饮,入口依旧涩,但回味略甘甜,掩面人看到羡离细细品味。羡离突皱了皱眉,道:“你是?”
掩面人摘下头巾和面罩,是一位白面男子。年纪也与羡离相差无几,给人一种特有的温文儒雅,长长的眼睑如云川的水一般清澈透亮。
羡离缓慢地思虑着,待看清那人脸庞,想起了与眼前的这个男子有过两次相见,第一次是在夷坞之时,这人与羡离有过几面之缘,只是并无交谈,大致有些印象,只知道姓名“辞莫”。第二次,羡离将小艾安置在夷坞的秘境——酒乌林里,曾在那座桥上又见过一次。只知道,他与辛夷的关系非凡。但是羡离并不清楚他与辛夷之间的关系。
羡离道:“辞莫?”
黑衣白面的男子,轻笑着微微地点头。两人又将杯中茶饮尽,?掩面人看着羡离皱眉道:“你不喜欢喝茶,何必强忍着呢!”
羡离与掩面人四目相视,羡离目中满是不解,似这茶味太过苦涩。
羡离饮罢,将茶杯放置案间。掩面人拿过茶杯重新倒了一杯,又推到羡离面前。
他又一饮,入口依旧涩,但回味略甘甜,掩面人看到羡离不喜饮茶,也并无反感之意,兀自做着茶。
羡离凝眉片刻,忽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是从夷坞来,还是哪里来?”
辞莫答非所问:“从浩劫中来!”
羡离不再盯着被捣碎的茶饼,正视着他问道:“正是盛世,浩劫从何而来?”
辞莫瞅了羡离一眼,略有不屑:“盛世?那九黎为何而死?”
羡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不知么?你听一下这酒馆之中,马上就会知道了。”
辞莫一怔,微微倾听周遭,只道:“养灵?你忘了她是你师姐了?”
羡离有些烦躁和愤怒,但他不善表达自己的情绪,道:“是我师姐就该养灵,去弃他人生命而不顾?她明知道她母亲养灵的下场,她既选择了咒灵,就该行正统之事,违天地之道,她或许该死的。”
辞莫竟还执拗着道:“在夷坞为什么不救她?”
羡离微微晃着茶杯,看着杯中微褐的茶液,怒道:“救她?我没有杀了她,而让她自己爆体而亡,就已经对她尽了道义。”
辞莫:……
两人默默地喝着茶,各自无言,气氛有些许静谧,周围人议论声也渐渐淡了下去,两人又各饮了一杯茶。
“她为什么不好好活着,明知养灵的结果,还执迷不悟,你知道这叫什么吗?明知不可而为之。”
羡离转动着杯身,小声地悲伤道,“她只是不该这样。”羡离显得很落寞,甚至神情之中有一丝痛苦。
辞莫突然笑了起来,那种笑声很奇怪,就像被人气的笑出来,道:“不该怎么样?不该养灵?”
羡离一脸狐疑,甚至有些厌恶地看着他,羡离不是很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养灵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在他的眼中竟是毫不在意。
羡离并没有答言。
茶已沸,掩面人又给自己和羡离续了一杯茶。
羡离低首缓缓端起茶碗举到唇边,心中波澜难平,终还是复放下来,说:“不要拐弯子,有话直说。”
辞莫说道:“我今日前来,主要有一事,是芝晓不见了!”
羡离皱眉,惊道:“为何不见了,何时不见的?”
“大概是九黎在夷坞渡大灵劫的时候。那时,几大世家正围剿着九黎,而辛夷也被当成养灵同党,对酒乌林那边并没有在意。而后九黎渡大灵劫失败爆体而亡,辛夷也身受重伤,灵炁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昨日,辛夷突然感应到夷坞的酒乌林有斥灵的灵力,恐有异,便托我去夷坞查看。我检查了整个夷坞,没有一丝异常,但是也没有找到芝晓姑娘,她的灵剑还放在房间里,除了有一丝斥灵的灵力残留,没有任何的发现。”
羡离的眼神专注又茫然,心中似乎压住了重石,道:“斥灵?又是斥灵!”
辞莫道:“这用斥灵者看来是有所针对,在我看来,这可不像什么私仇!”
羡离端着茶杯,随意地荡着杯中的茶水,若有所思的看着辞莫,并没有表露什么,也不在纠结斥灵,只道:“你找遍了夷坞?都没有找到芝晓吗?”
“未找到。”
但是他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两人对视着,他拿出一方覆着灵纹的黑匣子,放置在茶台之上。那黑匣子羡离很熟悉。
这匣子归属于落婴谷,也是放置于忘机玉的器皿,这忘机玉也是一种特殊的炁石,共有五块,分为五行,是为火炁,水炁,土炁,木炁,金炁。
羡离原本是缙云山灵脉之物,生来就被养在缙云山脚下的一处小山村,就是九黎灵尸屠村的地方,碧螺村。羡离自记事以来,就生活在碧螺春之中,由他的养父母抚养。
说起忘机石,他天生体内就有一块忘机石,但是奇怪他生来却没有任何灵力也没有灵珠。在羡离十岁那年,突发大病,后来是落婴谷的仙人及时赶到,救了他。后来从落婴谷出世时,道韫仙人也给了自己一块忘机玉,并让自己去夷坞去找一位女子,并把那块忘机石交给那位女子。
她便是羡离只见过一次的师妹——芝晓。
羡离问道:“这件东西如何在你手里?你是夷坞的人?你与芝晓认识?我曾在夷坞见过你一次。”
辞莫道:“我与芝晓并不相识,这忘机玉是辛夷托我交给你,由你代为保管。”
羡离道:“辛夷人呢?他怎么不和你一起来找我?”
辞莫说道:“夷坞一战,辛夷身受重伤,现在在哪里疗伤,临行前他没有告诉我。他怕你不信,要不然这忘机玉,他也不能交于我。话说起来,在夷坞时,我与桐灵君确实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你还记得。”他将黑匣子推到羡离眼前,嘴角残留着一丝微妙的笑容。
羡离视线移到那黑匣子上,心里或许有了答案。羡离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心里此时也有很多疑问,不用辨认,这气息,这确实是忘机玉!羡离将黑匣子收好。
他脸上的疲惫愈加深,他整个灵界历史上,第一个与灵炁石结合的人,甚至这个灵炁石还是品阶第一的忘机石
羡离微微挑眉,总觉事情有异,但还是察觉不到有何异常之处。
羡离将忘机石收好。
辞莫,突行至羡离身旁,道:“我是受辛夷之托,芝晓与辛夷而言,意义非凡,或许这个意义只有道韫仙人和辛夷知道。如今她消失不见,事出有异。先是临尘黎氏九黎被屠,而后是夷坞被毁,九黎在夷坞被杀,甚至残忍到屠灵,如何的深仇大恨才能作出如此行径。单单以养灵之说,也经不起推敲。”
“洗耳恭听。”
辞莫继续道:“抛开九黎养灵之说,芝晓消失不见。而一开始的九黎,到夷坞的辛夷,现在的芝晓失踪,都与落婴谷有关。”
羡离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一下,道:“没想到你心思还挺缜密的,这话不错,这几人确实都与落樱谷有关联,你的意思是都与忘机石有关?”
“没错。”
辞莫惊道:“他们要忘机石干嘛,是谁想要?”
羡离眼中没有一丝慌色:“应该是正如你所言,至于背后的原因,现在也并不急着找出来,至少有了线索才知道该怎么办!”
辞莫悟道:“落樱谷出世五人,除你之外,还有一人与玄门有关,是不是还有一位名唤韫柏的公子,我临行前,辛夷有向我提起过。”
羡离微微点头:“辛夷是玄门的大弟子,但辛夷从不以辈分高低,待人温和。芝晓和韫柏都是在我之前,但是我的灵力远超他们二人,所以倒是他们二人老是喊我师哥。他们三人的身世我均不清楚。但是九黎的来由,道韫仙人倒是给我详细道述过,九黎是陇西黎氏的前家主黎偌天的女儿,乃道韫仙人多年前去临尘与临渊之间的鬼谷除镇台,结识了九黎的父亲,黎偌天。但除镇台之时,黎偌天不幸身亡,道韫仙人带走了年幼的九黎。她严格意义上算得上我师姐。”
羡离停顿了一下,眼神里透着一抹狠色,全然与平常温文儒雅的桐灵君有一些出入。
羡离的目光冷如冰雪,低声道:“九黎……”
“但是,我与辛夷在回想整个过程,包括琅琊谷围猎,九黎养的灵失控杀人,再到碧螺村全村几乎被屠村,其余人全部被杀。琅琊谷围猎后,九黎渡灵劫之时,突然灵力爆体,导致渡灵劫失败。而后九黎被辛夷救回,临尘被屠城和夷坞被毁,韫柏也是在这个时候失踪,随后芝晓在夷坞也失踪了。”
羡离也陷入沉思,额头也冒出细密的汗珠,事情果真没有那么简单。
辞莫道:“最让辛夷不解的是,夷坞的秘境别人是怎么找着的,旁人根本不可知,知了也更难进,所以是让人匪夷所思的。”
羡离微微一惊,只是羡离将茶案上,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道:?“现在紧要的不是这个,我会去夷坞一趟。至于韫柏,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
辞莫询问:“那关于芝晓?”
“关于芝晓消失之事,我暂时也没有头绪,我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辞莫连忙问:“什么重要的事情!”
羡离看向辞莫,目光幽沉复杂,冷冷道:“你不用知道那些事情,对你没有一丝好处。”
辞莫语塞。
“既然对方有所求,他想要的东西,在我手里,自然不会轻举妄动。一切先等到清谈灵会结束再说。”
“等清谈灵会结束,你到灵莲台山庄,找守灵人,他自会带你来桐舍。”
辞莫向后移了一步,微微行了礼,带好黑色的兜帽,转身快速的离开。
羡离额角抵着剑柄,耳中听着周遭顽笑的声音,看着辞莫离开的身影,揣摩着此人的到来究竟是何意?辛夷是何意?芝晓是被谁劫走,或者芝晓是真的失踪了吗?一丝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怅惘的滋味浮在羡离的心间,他真正要等的人居然还未到。
只是如今发生的事情太多,需要羡离一件件去解决。从九黎死了,再到小艾灵体被毁,如今辛夷消失疗伤,芝晓不见。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交织在一起,总要有轻重缓急,只是这里面的事有太多是他想不通的,那就最好先别去想,知道得太多并没有好处。
他还有更迫切需要解决的事,小艾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