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将时间线一分为二,暂时把目光转向盛京治安局的门口。
当老人目送着李郁远去,高大的背影在探照灯下似乎微微有些佝偻,他背着手闲庭信步地走进灯火通明的守备大厅,哼着明显带着北方风格的软侬小调,也不去坐电梯,自顾自的迈着大步向六楼的高级办公区走去。
治安局的基层工作人员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一幕,走廊里问候的声音此起彼伏,偶尔还会有人拿来一些正好需要老人处理的文件给他。
不算高的六层楼,一盏茶左右的光景,老人便协助刑事科将两起重大刑事案件还有一桩股市贪污案做好了结案陈词,顺便把盛京局本季度的流动护卫名单及明岗暗哨的候选人敲定出来。
偌大的盛京总局,上至老局长的吃喝拉撒,下至基层工作人员的升迁婚配,无论多么无聊无趣的琐事,无论多么复杂繁琐的证物信息,似乎都被这位盛京局的大秘书长整理成了黑色的程序字符,存放在他那堪比超级计算机的大脑皮层里。
年轻些的治安官如见神人,眼睛里都冒着金星,至于工作了许多年的老油条们则早已见怪不怪。
西方界传说有佛陀天生八面,欢喜相,悲哀相,怜悯相,贪婪相,冷酷相,如意相,自由相,寂灭相,面对众生以此八相行走世间,左右逢源。
宋春山的本名或许少有人问津,但大总管八面山的刁钻百变却是整个盛京大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也只有这样的人物能稳坐盛京治安总局秘书长的位子足足三十年,也就只有如此妖孽的好脾气能伺候得了来历古怪的老局长,人们总是如此感慨。
宋春山走到六楼尽头的一间办公室前,整理了一下本就干干净净的白色衣领,深深地吸了口气,敲响了面前的棕红色木门。
这样的场景曾无数次上演,每一次老人都会静静等待着屋里人的召唤方才轻轻地推门而入,而每一次在外面被人一通吹捧后永远只是摇头轻笑的八面山总是会在心里发出这样的感慨:
“我何德何能与老局长相提并论?”
……
……
办公室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显得有些昏暗,一股冷冽的香扑鼻而来,这是出自南部世家的一种香丸,名曰“雪中春泛”,燃之有异香,似雪般冰冷,久燃又有雪融花开之暖意,难得至极。
“人送走了?”一个腔调慵懒的男声忽然从办公室角落处的全包围式按摩椅上传出,或许是按到了背后的痛处,那人发出了一声如猫咪叫春般的舒畅呻吟。
宋春山微微躬着身子,轻声道:“送走了。”
“说什么了?”
“只是问了一下有没有人给他打过电话。”
“哦。”按摩椅上的男人随意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除了按摩椅内部的机械转轴和仿真拳头不断发出“噗噗”的声响,没人说话,屋子里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沉默。宋春山依然恭敬地站在原地,双手垂在大腿旁,苍老的面孔上看不出一点被人怠慢的不满情绪。
能让盛京治安总局办公厅秘书长如此对待的人,只有那位传说中的老局长。
“今天我接了三通电话。”老局长闭着眼睛淡淡说道,“第一通是教谕院的那个烂好人亲自打来的。”
宋春山点了点头,分析道:“言院长是盛京官面上难得的清流人物,一生致力于教育事业的发展,涉及到了在校生和勋贵之家的纠纷,打电话询问一下情况也不奇怪,但能劳烦他亲自过问,看来这少年也有过人之处。”
“Bingo!”老局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听说是崇明学宫今年的赞助生。”
“三大院?难怪。”
“你和那孩子有过接触,觉得怎么样?”
“心眼有些小,别人敬他一尺他便敬人一丈,对敌人亦是如此,是非对错看得分明,不愿妥协,至于性格嘛,因为家庭因素,可能多少有些问题。”宋春山眯着眼睛回忆起与少年的初次相逢,那双表面平静实则暗里波涛汹涌的眼眸让他印象深刻。
“总的来说,还不错,是个可塑之才。”
“评价这么高?”老局长眉头一挑,有些惊讶,搭档数十年他对宋春山看人的本事还是颇为信任的,能让他亲口说出“还不错”这三个字,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能看出这小子修行天赋如何吗?”
宋春山摇了摇头,苦笑道:“天机院大修们的逻辑算法我可看不明白。”
“嘿嘿,能让崇明学宫驻第四军区办公室总部的负责人硬着头皮打来电话向我求情,只能说明那个小家伙的确是个人才。”老局长轻轻打了个哈欠,单手托着脑袋双眼放光,嘴里小声嘟囔道,“听说是用御上经天法演算出来的道种,这在三大院的历史上蛮少见的哦!你说我要是提前把这小子抢过来当徒弟,崇明学宫的那些老不死敢不敢跟我翻脸?”
乳白色的灯光下,头发花白的宋春山口中的老局长看起来竟像个最多三十上下的中年人,那张几乎完美的英俊侧脸散发着一种朦胧的妖冶感,宛如鹰隼般的深灰色眸子里透着一丝戏谑的神情,普通人眼中高高在上的三大院在他口中似乎并没什么了不起的。
“甲子之约未到,您拿什么和人家斗啊?”
“切,扫兴!”老局长脸色一冷,看模样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咬牙怒道:“一个狗屁道种罢了,我会在乎?玩玩罢了!三大院听着好像风光无限,除了稷下学宫的老毒物,剩下的不过大猫小猫两三只,他们能奈我何?”
“是,属下失言了。”宋春山垂下脑袋,强忍笑意安慰着孩子气发作的老局长。
“算了,反正老子现在的修为十不存一,半死不活之人就随你取笑吧!”老局长撇了撇嘴,只是脑海中忽然闪过的一个念头令他不禁皱起了眉头,重新瘫倒在软绵绵的按摩椅上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语调喃喃自语。
“言喻森和崇明学宫出手保他也就算了,怎么北境天策府的谍子还跟这小子扯上关系了?”
“奇怪,真他娘的奇怪。”
……
……
一年一度的星际联合会试即将到来,东胜神洲27座行政天体联合举行的统一考试将为五大洲联合政斧选拔出数以亿计的新鲜血液,十数载的寒窗苦读将在七月流火之际结出成熟的果实。
因为盛京大星正好处在陵泉星和赤尾星的公转轨道汇合处夹角偏30°的位置,与太阳星比邻而居,所以气候上要比北部星域的许多行政天体暖和的多。
男孩子们依然穿着简单而不失个性的短裤T恤,喜欢打扮的女孩子们则冥思苦想,巡视着卧室里巨大的粉红色衣柜准备考试当天的时尚穿搭,她们涂着精致的妆容,踩着四叶草的白色运动鞋,曾经被校服掩盖的窈窕活泼的魅力引得此时站在考场外等候进场的男孩子们想入非非。
整座盛京因为这场马拉松式的漫长考验彻底陷入了疯狂,海量的社会资源被源源不断的投入其中,所有人都在给这场意义非凡的星际会试让路,为这些辛苦的年轻人默默祈祷。
窗外人声鼎沸,家长们双拳紧握,眉心的皱纹几乎拧成了一个黑疙瘩,学校的老师们一遍遍的强调考场秩序,额头间青筋乍起,他们挥动着手臂和学生们告别,即便是学校里最冷漠严肃的老师此刻也红着眼眶用沙哑的声音祝福着即将踏进考场的年轻人们。
毓秀中学附近一家叫做盛元居的火锅店二楼,李郁和很多无事可做的伙计一样趴在窗台上看热闹,他擤了擤微微发酸的鼻子,心里颇感五味杂陈,崇明学宫的录取通知书此刻就存放在光脑的邮箱里,纸质文件和一些相关的材料则还在邮寄的路上,作为即将踏上修行之路的幸运儿,李郁的脸上并不如何欢喜,不过也远远谈不上悲伤,心里头更多的是一种淡淡的不舍和遗憾,就像餐厅里萦绕在鼻间的烟火气,挥之不散。
当李郁站在高高的二楼感慨着突如其来的人生变故时,几个辍学多年的少年工人正拎着大包小包的水果礼品混在人群中,默默注视着与他们年龄仿佛甚至更大一点的年轻学子们。
依然穿着那件沾染着工业油污的白背心的少年宫首领眯着眼睛蹲在地上,他掐断了手里的香烟,然后拍了拍裤子上的白色烟灰,对同伴们打了个呼哨,说道:“走吧,别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