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治安总局和警备军司令部在法理上并无明确的从属关系,两家人平日里虽然偶有合作,但高层之间的博弈斗争依然是主流,上面的大领导都互相不对付,下面的人即便关系再好,当着外人的面也只得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今天若不是为了巴结商务司的欧阳剑雄,徐谓民也不会在第一时间搬来自己大学时的死党,如今盛京军六位防御使官之一的石应楠救场。
“当初毕业你就该跟我一起参军去,熬个几年混个资历,退下来之后总比现在这样强,那欧阳剑雄是个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他那个儿子听说更是个王八蛋,哼哼,你倒好,上赶着给别人当狗,也不嫌寒颤?”警备军的特种战车上,石应楠指着徐谓民的鼻子苦口婆心地劝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这道理你应该明白。”
“明白,我比谁都明白,东四院都是好汉子,就我一个孬种,行了吧?”徐谓民倒是满不在乎地嘟囔道,“可谁让我怕死呢?我这辈子就想着把我这官当到老,当到死!下班回家遛遛狗,伺候伺候花草,让我上战场打仗?算了吧,东胜神洲第四军事学院毕业生,听着好像光鲜亮丽,可你告诉我建安中期那几年咱们死了多少兄弟?这日子过得好好的非得跟那帮家伙争个你死我活?我不明白。”
石应楠冷冷地看着越说越激动的老朋友,扭过头看向窗外,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没有点火,只是闻了闻烟味便放回口袋里,“你的话太多了。”
“唉,又发癔症了,你别在意。”徐谓民心神一颤,慌乱地岔开了话题,脸上又恢复成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老石你在盛京军当差,消息广人脉多,最近有没有什么大家族的年轻子弟入世历练需要人投效的,你看能不能帮兄弟我引荐引荐。”
“你要干嘛?”
“这还用说吗?”徐谓民垂头丧脑地叹道,“欧阳康这次吃了大亏,按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指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估摸着也得跟着遭殃,这时候得赶紧找个能替我挡灾的菩萨啊!”
“你呀你,烂泥扶不上墙!”石应楠冷哼一声。
徐谓民一脸的苦相,拱手哀声道:“你总不能看着老兄弟被人整死吧!”。
“你也用不着自己吓唬自己,欧阳剑雄也不敢太过,联合政斧的脸面,四天下的法理,他总是要顾忌一下的。”石应楠叹了口气,但还是禁不住老同学的软磨硬泡,仔细琢磨了一下,沉声道:“你这家伙运气倒是不错,警备司令部现在正好有两位从东都来的大人物做客,我可以帮你引荐一下,但不保证一定能成。”
“真的?不过那欧阳剑雄可不是一般人,商务司的总司长在盛京这一亩三分地上也算是拿得出手的顶级人物了,欧阳家在东都听说也有熟人。”
“秋阀的公子,分量够了吗?虽然不是嫡亲血脉,但对付一个偏僻星系的土著家族还不是绰绰有余。”
“嘶……”徐谓民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冒精光,四大门阀啊!末法时代至今仅存的四位诸侯世家!底蕴之深,实力之强,甚至连政斧在某些领域也要向他们妥协,若是搭上他们的路子……乖乖,一个穷乡僻壤的商务司司长算的了什么?
“那位少爷的性子很不错,对底下的人也都和和气气的,没有半点纨绔子弟的混账劲儿。”石应楠啧啧称奇道,“不过我本来是想让你接触另一位的,但那一位办完了事便坐最近的星际航班回东都了。”
“说起来,他倒是和你我有些渊源。”
“哦?”
“当年出了那事,学院改组之后重新并入第四军区,这事你知道吧。”石应楠凑到他面前小声道,“后来国防部决定用四院的底子组建了一支特种作战部队,那一位目前就在这支部队种任职,从源头上讲,你我与他也算是有同窗之谊。”
“特战科的?”徐谓民神色微变,震惊道,“修行者!”
石应楠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这两位听说全都出身于崇明学宫。”
“三大院的人啊……”一听到崇明学宫这四个字,徐谓民顿时肃然起敬,要知道,从三大院出来的学生,不仅仅是修行者,更是修行者中的佼佼者!与民间的野狐禅相比,集中了东胜神洲海量资源的三大院绝对是梦寐以求的修行圣地。
“第四军区一直都和三大院有合作,这两位到盛京来听说就是代表崇明学宫考察军方赞助生候选人的。”石应楠接着说道,语气中夹杂着一丝羡慕,“可惜这样的资质几乎万里挑一。”
徐谓民不禁面露苦笑,神修者的诞生实在太过艰难,可一旦出现,那就代表着踏上了无比光明璀璨的未来,享受着联合政斧不为人知的特权……像欧阳康那位混血表兄,如果不是拥有神修者的身份,他又怎么敢在行政市区内动杀心呢?
“兄弟,这你得帮我引荐一下啊,我老徐未来几十年的前途就都靠你了!”这样的两条大粗腿此时不抱何时抱?徐谓民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暂时抛在脑后,一把抓着石应楠的手苦苦哀求道。
“我上辈子欠你的啊!”石应楠冷哼道。
“谁说不是呢?”徐谓民摇头晃脑,谄媚一笑。
“……”
“你手上有没有那两位的详细资料,传给我,我回去好好做做功课,求人办事起码得了解人家的喜好厌恶不是?”
石应楠眉头微蹙,想了想,说道:“我只知道秋家的那位在盛京做些生鲜出口的买卖,听说是专门供给他在南方老家的几位叔伯,摊子不算大,主要的根据地似乎在东都,至于那位萧家少爷,话很少,除了名字和军中职务,我知道的也不多。”
“萧家少爷?该不会是东罗药业的那个萧家吧?”徐谓民摸了摸下巴,东胜神洲稍有名望的大家族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这我就不清楚了。”军伍出身的石应楠对此并不感兴趣,耸了耸肩道。
“名字呢?我回去托朋友查查。”徐谓民掏出手机,打开了备忘录。
“萧煌。”
“嘿,好名字,听着就霸气!”徐谓民眉头一挑,可忽然间他神情古怪,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那两个子,疑惑道:“怎么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似的?”
……
……
“姓名?”
“李郁。”
“职业?”
“盛京大星毓秀中学高中部三年级学生。”
“家庭住址?”
“长盛区太平路江南街道14号。”
“公民ID?”
“TDPGG22021197012”
盛京治安总局的3号审问室里,干燥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中央空调清洗剂特有的味道,不难闻,却也算不上如何清新,四面空荡的墙壁上用蓝底白字写着的“公正、公平、公开”的标语在白炽灯下泛着一层迷离的光,一部黑色的电子计时器摆在李郁面前的桌上,鲜红色的数字沉默地发生某种变化。
两名年轻的治安官有条不紊的主持着审讯工作,念在少年还算配合的份上,治安官们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些。
“年龄?”
“17岁。”
落在电脑键盘的手指猛然一顿,负责记录的治安官看了他一眼,悄悄提高了音量,“根据公民ID卡上的记录,你出生于建安112年12月14日,也就是说今年你应该18岁了。”
“离我的生日还有将近五个月,我还没有买蛋糕,吹蜡烛,所以根据大法院颁布的公民法来讲……哪怕现在是12月13日23点59分59秒,我依然是17岁。”
李郁的坚持让两名治安官颇为意外,无论他们如何用言语诱导,却都不能让这个倔强的少年改口屈服。
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点,17岁和18岁在法理上来讲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意味着你可以最大程度享受联合政斧未成年法典的庇护,而后者,将独自面对相当残忍且极容易被某些大人物肆意扭曲的酷烈惩罚。
“好了,17岁就17岁,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李郁抬起头,看着从审讯室角落的阴影里走出的中年男人,可能是动作幅度有些大,拷在他脖子上的金属镣铐发出了一阵清脆的碰撞声,银白色的束缚铁环散发着冷森森的寒气,特制的拘束椅让身高1米7的少年只能蜷缩着身子无比憋屈的坐着。
“把摄像头关了。”中年男人俯身对着桌上的话筒吩咐道,下一秒,墙角上闪着红色荧光的监控器进入了休眠状态,他缓缓踱步到李郁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转过身背对着他缓缓说道:“你很年轻,也很理智,和那些只会大喊大叫给自己壮胆的小朋友不太一样,所以我不多废话。”
中年男人递过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字,入手的一瞬间李郁甚至还能感受到文件刚从打印机里出来的温度,显然中年男人早有准备,“签上名字,我可以帮你挑一个环境很好的少年管教所,最多7年。如果你表现的足够优秀,甚至还有减刑的机会,考虑一下?”
“这不符合规矩,甚至涉嫌违法。”李郁眯着眼睛,语气微讽道:“我记忆里的中央大法院可不是欧阳家开的。”
“规矩?”中年男人笑着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丝讥讽的意味,“大城市的人们之所以遵守规则,并不仅仅是因为畏惧法律,他们更担心招惹到比自己更富有,背景更强大的大人物,大城市嘛,得罪了大人物总是更麻烦一些的。”
“但在盛京这样的小地方,规矩有时候是可以因人而变的。”
“每个人都应该心存敬畏,无论是法律还是别的什么。”李郁沉默地抬起头,固执地低声道:“我爷爷是这样跟我说的。”
“或许你爷爷是错的。”中年男人耸了耸肩不以为意,他俯身凑到少年的耳边轻声说道:“老老实实把字签了,把罪认了,七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难道你非要招惹你根本惹不起的人吗?”
“故意杀人、聚众闹事……非法持械?”罪名书从李郁的手上如羽毛般落下,他紧紧盯着中年男人的面孔冷笑道:“一根筷子而已,您不觉得这太可笑了吗。”
中年男人双手插在胸前,指了指肩章上金灿灿的两杠三花,轻蔑一笑,“谁会笑,谁敢笑?”
“你最好今天就把我搞死,否则我早晚有一天会搞死你的。”
这样的狠话中年男人这大半辈子听过太多次了,有些人话说的比他还狠,有些则哭的像刚刚断奶的娃娃,像少年这样镇定的模样着实有些少见,虽然他并不觉得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儿能有这样的机会,但那双干净的让人自惭形愧的眸子让他有些不快。
“是吗?那可真是太令人期待了。”中年男人的眸子深处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冷劲儿,对手下吩咐道,“去茶水间拿一壶冰水,再拿几条干净的毛巾来。”
“老子倒要看看你这王八蛋孤儿的勇气是不是像你的嘴巴一样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