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得这二人一来一回的对话,纵使内心有再多疑惑,此时都没有人敢吱声,只能静静地,默默地看着。董大夫说完后似乎有些愣神,他一直紧握着的几张纸,倏地缓缓落下,紧接着他整个人像受到什么冲击一样,忽的就重重的坐下了,这一下,着实把众人吓着了。
“董叔!”
“师傅!”
众人惊呼,杨辛彦忙奔到董大夫那扶着他,生怕他再受什么打击支撑不住了,这会子他也急了,这么多年他都未曾见过董大夫像如今这般失态,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他忙说道:“董叔,您没事吧?您别吓我,都是我的错,如果这东西是不好的,碍着您了,那咱不要了,我待会立马就扔了,您可别气出个好歹啊。”之后又忙对着其他学徒说:“你们还愣着干嘛,快点泡一杯安神茶给董叔啊!”说完这会儿倒真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再说话,想听候着董大夫的“发落”。
这厢婵汐见此情形,也很是担心,想起身去看看董大夫那边的状况,奈何这刚一起身,似刚刚在小房间里摔了一下的后劲上来了,腰上一阵酸痛,噌的一声起来似也没受住,这身体也不自觉地往后倒,眼看着就要再次摔倒了,可是疼痛感却没有如期而至,反而像是落入了一个怀抱之中,这有一股松香却也若有若无般沁入她鼻中。
婵汐一脸惊异,慢慢地回过头去,想看看是谁接住了自己,却发现是戴着面具的某叔叔。仍是那张面具,只是面具下那人的神情看不透,一双寒眸凝望着她,即使隔着面具,她也能强烈的感觉到这人凝眸别有意味,又一次四目相对,这感觉真的很熟悉,可她就是想不起来。忽的婵汐意识到两人此时的动作,有点,呃,过于暧昧,这都还不甚相熟,这样真的......她结结巴巴地开口了:“叔,叔叔......那,那个......”
“站好,别乱动。”一声清澈的话语传来,紧接着某人也放开了她,让她也端端的站定了。闻此婵汐像被定住了穴一样,也不敢乱动,就静静地站稳了看向董大夫那边的状况。可这小手也不自觉地紧张慌乱,本想揪着自己的一小尾方帕扭捏一下的,可是一下没揪着,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那尾方帕可能落在了某处,就还是顺手捞起了自己佩戴着的坠饰八面玲珑,让她那无处安放的小手有事可做。
懿泽本在药坊门口听着这俩人一来一回的对话,尤其听到他的大侄子最后那一句回答的话中有“幽兰坊”三个字时,顿时也感到惊讶,他也去过那个坊间么,还有他是怎么见到那个夏先生的,哪几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让董大夫看了如此失控?这一个一个的疑惑纷至沓来,都堆在了懿泽心里,这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理顺一点,忽的他好像被某人撞开了一样,让他险些没站稳,被人带着进了药坊又后退了几步才站定。看清了那人是他那急躁的大侄子,倒也没计较什么,也想跟过去看一番那情况。
只是刚要走上前去时,耳朵尖的他侧耳听得身后方一声椅子移动的声音,他回过身去就看到某姑娘快要重心不稳往后倾倒时,本能反应,他也没多想就先快步冲过去一把抱住那要倒下去的人,关键时刻没让某姑娘雪上加霜般再次摔倒,稳稳接住了。
只是短短一瞬,等他反应过来,意识到此时二人的姿态过于亲近,他在心里不禁想着:该死,又一次互相冒犯了。尤其是那丫头回过头来盯着他看时,他也不禁凝眸深望着,那眼神,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都看透了找寻一些答案,可内心那疑问一遍又一遍地浮了上来:她到底是谁?
听得她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唤的又还是叔叔,他也回过神来,忙放开她,还不经意地叮嘱了一句。这人忽的放开,好似有女子的几缕发丝也划过他的下颚,有些痒,这一阵发香也刮过他的鼻尖,虽然面具遮挡住了,但那淡淡的清香却没隔断。
懿泽像着了魔一样,眼神还是不自觉地顺着眼前的丫头去了,却只是盯着人家姑娘的后脑勺看着。姑娘今天系着的是红色发带,头上还缀着几小朵白灰色的小花。这红黑相间,灰白相缀的看着,倒像里极了一个物,丹顶鹤!这懿泽越看越像,加之姑娘今天是里白衣外红衫,更像了,似也想起来遥在京都的某人的丹顶鹤。想此,懿泽嘴角的弧度不禁微微上扬,心里想着:这越来越有意思了啊,好一个夏先生呢,费这么大劲让上边推我出来,这还不自觉地诓我来此,倒是暗自里看了一幕幕好戏啊。我为谁而来,替谁而来,我自清楚,可这不露痕迹借我此行好似要达到什么目的,夏先生这算盘未免打的太好也太巧了,是其背后的人指使还是根本就是其想其中得利,挑拨关系?改明儿回了京都,定会好好登门拜访,如果到时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他那宝贝似的丹顶鹤也别想活的太逍遥。懿泽暗自想着,这背在身后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些。
这厢几个学徒也急坏了,纷纷走动起来,泡茶的泡茶,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嘴里还不停哆嗦地问着:“师傅,您没事吧,您现在怎样啊,急死我了都!”说这话的是一个比较胖的学徒,在帮董大夫捏着肩,嘴里还止不住的叨叨。
“好兑兑,你就别嚷嚷了,让师傅清净清净。”这给董大夫捶着腿的小学徒实在听不下这胖子嚷嚷了,忙出口制止,省得更烦心。
“茶来了!师傅,给,慢点喝!”这另一个小学徒端着茶也噔噔地跑了过来,手脚麻利的干着。
董大夫缓缓地喝了口茶,神色像是缓和了许多,这才看到众人这着急的模样,尤其是看着辛彦,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脑子里也是乱的,往事和此时情景交织在一起,倒也难开口了。叹了口气,说:“无妨,我没事,都不要这么着急了。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都不要围着我转了,还有小汐丫头快坐下调理修整,待会让彦儿带你回去。”
随后他看了眼手上的东西还有案上的几张纸,忙把它们小心翼翼地都装回那袋子里,然后郑重地交还到杨辛彦手中。杨辛彦看着董大夫突如其来的动作,不明所以,茫然地望着董大夫道:“董叔这是何意?”
“彦儿...”董大夫似是要交代什么,然后看了看周遭,都是自家人,没有外人,然后朝胖子兑兑使了一个眼色。兑兑心领神会,懂了他师傅的意思,忙走至坊间门口想要暂时关上坊门,不让外人进来。可是这刚要关门,就听得门口来了个人说着:“慢着!董大夫在吗?”
董大夫听有人叫唤,也忙站起身来,待瞧清楚来人,也不好神色难堪,也只好面换笑容地出去迎接说:“原来是尹大老爷身边的掌事的,可是大老爷哪不舒服要在下过去么?”
“董大夫言重了,看您这要关门,以为的是不待见小的呢。”来人说话也不简单,短短一句话也透露出几分轻蔑,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这尹大老爷差人前来,董某哪有不迎之理,哪儿敢驳了大老爷的颜面。”董大夫温和的说着,面色未曾动摇几分。
“大老爷并无大碍,只是这几日食欲不振,瞧着胃口不好,精神也不好。这老太爷担心,便谴我过来寻董大夫要几贴药,好让大老爷开开胃口。”
“想来是这春日湿气重,胃口不好也是常有的,我这就写个方子让人抓好药给掌事的带回去,大老爷按时服用的话,这症状会缓解许多,这精神也就能恢复不少。”
“最好如此。快着点,大老爷等着呢。”说完又是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样,仍是在坊前站着,那样子却像是一副“我看谁还敢关门”的势利模样。董大夫见此也没多说啥,忙写了张药方喊了人来:“阿震,照着这药方抓四贴药交给这位爷即可,快着点。”
“得嘞!”这端着茶的小学徒忙放下茶盘,拿过药方麻利的去抓药了。
“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婵汐看着门外的那人,心里没由来地烦,嘴里还愤愤不平地碎碎念着:“每回来都是一副看不起谁的样子。有本事别来这间药坊呐,整个云邈城的药坊多了去了,又不是尽数都是杨伯伯的,大可去其它药坊。摆这副样子给谁看呢,哼。”婵汐定是没想到自己小声碎碎念的话语,也能悄然传入某人的耳朵里。
懿泽有时感叹自己听觉较常人要灵敏也不是一件好的事情,就比如现在,他本无心听得眼前这姑娘的碎碎念,可好巧不巧,隔的不远,这姑娘小声嘀咕,他到底还是能听清一些,姑娘又开始说着了“要不是今天小爷的手摔了,整个人精神不好,那也一定是要说回几句去的,哼。”
坊前那尹家掌事的领了药以后,也是冷哼了一声,这银子也是随手一扔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见此那阿震看着手里的银子,也看了看董大夫和杨辛彦那边,嘴里念叨着:“师傅,少东家,这......”
“无妨,又不是第一回了,你们忘了东家交代过什么了么,只要尹,杨两家井水不犯河水,凡事能不计较的就不计较。”
“那也未必,可能这次井水河水会相冲了。”杨辛彦听得董叔这一番话,又看着刚刚那尹家盛气凌人的模样,赌气似的说了这盘旋在心里很久了的一句话。其实他今天来就是想找董大夫一起研究他这从天凌城带回来的玉落霜,到时让杨家名下的多家药坊一起做,这存货也有,可以在云邈城花魁选举前好好卖一番,分一羹尹家的生意,只是没想到董叔看到那些东西后反而还被气到了一样,看样子没希望了。
杨辛彦心里失落的想着,这时董大夫却开口了:“彦儿,这袋东西你好生收着先,万不可再交予旁人看,当初谁交予你的,你就谨记谁的嘱咐。你现在也快些回府告诉东家的,说我晚些时候会去府上拜访,到时你再和我讨论这袋东西。”听到董大夫这样小心谨慎地嘱咐,杨辛彦觉此他可能还有机会,也忙应和着保证着说道:“绝不会再让旁人知晓。”然后他也转过身去对着坊里的其他人说道:“诸位,在下有一事相求。今日我杨某与董大夫在这里说的话,各位能忘记的就忘记,不能的就还希望能不泄露出去半分。都是自家人,希望都是会做事的。”这学徒听着,自是理解话中意,没有旁人,定是指他们,也都默默谨记着。可婵汐看着这杨辛彦突然正经,也突然好奇疑问:“大蟹,你,你没事吧?还有董叔,你还好么?”
“小汐丫头我没事,倒是你,你现下要如何,要不要我派人去私塾告知夫子,顺带帮你先把药送回给令嫂?这姑娘家胳膊伤着了不是一件小事,还得好生将养着。”
“这,这,就有劳董叔了......”婵汐一边觉着胳膊疼,一边觉着这脑仁也开始疼起来,想着哥哥可能会借此又小题大做说教她一番,她顿时就受不了了。这心里忽的想着:“要不先去杨伯伯府里待着,然后晚些时候叫哥哥嫂嫂也过去做客,这杨伯伯定是开心,也能向着我,哥哥也不好驳了杨伯伯的面。”就这样想着,她又说了:“董叔,我待会跟辛彦哥哥一起回杨府,还劳烦董叔派人通知哥哥嫂嫂时也顺道说一声,杨伯伯请他们也到府上一叙。”
“那可以,我也正好有事请教夫子。彦儿,快回府,别耽误了,东家听了会很高兴的。还有这懿泽公子的药别忘了。”董大夫和声叮嘱道。
“懿泽?原来叔叔的名字这般好听。”婵汐想此便无心的咬文嚼字般小声嘀咕了:“懿泽?”好巧不巧这某公子又听到了,扇着扇子的手突然顿了一下,这心想着,好像从来没有哪个姑娘叫过他的名字,哪怕连他的生母,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也没有,这感觉有点,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