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顾抬头看了眼层层叠叠的树叶,低声道:“走吧,天晚了。”
夜缺同样声音低低,“喏。”
两人随即转身离去,寂静的禁地深处,再次恢复了它一如既往的深沉。
……
是夜,皎洁的月牙早早地挂在了一方浓墨色的黑布上,几点濯亮的繁星稀散地衬托着它的明亮,偶尔空中飘过的如同薄纱的淡云,让人幻想着上面是否有着桂树旁的蟾宫。
“天机门的禁地你进去过了?”
清清冷冷的月色之下,一道清冽如竹的声音格外悦耳清晰。
“是的。”回答他的声音十分沙哑粗粝,像是被什么特意毁坏了声带,说话间都能听出费力。
“可有什么发现?”
“回公子,属下无能,并没有发现异常。”
暗卫声音几乎都在一个调上,哪怕嘴里说着无能,却听不出半点情绪。
被喊做“公子”的人也并不恼,只是冷冷地嗤笑一声,素手挑起桌前燃烧着的煤油灯芯,翻来覆去地拨动。
“本来就没指望你能找到什么,若是这么容易被发现,还能被天机门的人放到禁地么。”
他说话的声音动听,但是话语间却并不是如此般的君子之风,反而多了几分邪肆。
“你真的确定天机少主长那个模样?”
公子问道,手里的动作不停,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是,”暗卫回答得很快,“属下呆在天机门这么久,虽然没见过几次,但是她长得很有辨识度,不会弄错的。”
“哦?那就有趣了,”他忽然弯了弯眉眼,像是想到了好玩的事情,“堂堂天机门的少主居然沦落到要给冬国太子当暗卫的份,是天机门没人了么。”
他说怎么之前看到离顾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原来竟是他一直在找的天机门少主,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还省得他多费力。
“属下听说是因为前些日子她被人追杀坠崖,被冬国太子所救,为了报恩才留下的。”
暗卫在天机门呆了不少的时间,这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他还是知晓的。
“坠崖?”他动作一顿,“什么时候?”
暗卫道:“是去年十一月份的时候,当时少主回来时还将追杀她的门派灭了门,在江湖上传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众人还以为是千寒宫干的。
这话暗卫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公子不会听这些废话的。
“杀手阁?”公子的声音又轻又缓,像是刚刚回忆起来了。
“正是。”
他微微睁大双眼,原本温润的眉眼显得愈加纯良柔和,但说出的话却与之完全不相符。
“事情可越来越有趣了,天机门的少主居然敢这么正大光明地行走于世人的眼皮子底下,你说要是旁人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怎么做呢?”
他继续拨动着手里的灯芯,原本就燃烧的不稳定的烛火此刻变得更加幽灭难明。
“这……”暗卫听了有些迟疑,“天机门里的影者都不是吃素的,属下见过他们行事,作风狠辣果决,效率极高,必要的时候都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若是放出消息后被他们知晓,他们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听罢,公子轻笑一声,但其中却没有什么笑意,“我看你是在外头呆多了,脑子都变得这么蠢,本公子让你散播消息,你就非得天下皆知么?”
“那……公子的意思是?”暗卫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漫不经心的,说话间也没什么其他的特别强烈的情绪,“这天下势力大的人多了去了,光是花满堂和玉沉山庄就足以查到天机门的少主是谁,将消息告诉他们,谁又会怀疑旁人,并且,就玉沉山庄的那些废物,哪有胆子敢供出我们。”
“谨遵公子吩咐。”
“还有,”他继续道,“你说你和离顾见过面?”
暗卫疑惑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回答道:“见过一两次,但她应该没有注意到我。”
“那可说不定,”公子转身欲走几步,却不知哪儿来的一阵风迎面拂来,他闭了闭眼,猛地咳嗽。
“公……公子!”暗卫急忙上前,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又咳了几声,面上是一闪而过的厌恶,不知道是在厌恶旁人的靠近还是厌恶自己的身体。
“我没事,之后出门时你不必跟着了,离顾可不是普通人,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记得你。”
他挥手让暗卫关上了窗,半捂着嘴轻咳几声,眸色愈深,心里却暗想,这身体是越来越差了,也不知能熬到何时。
暗卫关好门窗,回来站定,问道:“那还需要属下做些什么?”
他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问道:“玉沉山庄最近怎么样了?”
“已经和我们的人碰面了,现在在商量对策。”
“鬼医谷和临渊阁的探子安进去了吗。”
“还没有,鬼医谷只有医术卓绝的人才有资格进去,并且极其讨厌巫蛊之术,我们的人无法进去,临渊阁只肯收他们再三审核的人,半路子的统统不要,有一点不清楚的也不要。”
暗卫答道,他当初能进天机门还是因为他是从小就被风卫相中的,只不过后来才叛变跟了公子。
其实要说的话,天机门也挺好,只不过他厌倦了这么清淡的日子,这世上,谁不想干点儿大事呢。
“不愧是真正的千年大宗门,玉沉山庄跟他们比起来差的还真不是一星半点。”
公子眯了眯眼,温和的面容上竟是多了分阴鸷。
“千寒宫和花满堂呢?”
“千寒宫还是老样子,将我们派过去的人都给杀了,只不过花满堂也没有意向与我们合作,他们堂主实在是没有道理。”
“花轶还真是不识好歹。”他许是情绪过大,喉咙有些发痒,但他还是忍住了。
“不管他们,去玉沉山庄报个信,三日后,本公子亲自和他们少庄主会面。”
“是,属下这就去办。”
“嗯,”他看了看仍旧在顽强燃烧着的煤油灯,突然间烦躁起来,看着十分碍眼,语气也一瞬冷了下来,“出去吧,以后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是。”
暗卫走了,房间里陷入了安静,耳边只剩下烛火爆空的响声和窗外悦耳的虫鸣。
在这世间,活着真烦。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