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承志脱离了危险,但还需要在医院再住一天,观察观察、恢复恢复。
早八点的时候,王世晟带着满身酒气的常江出现在了汇利商行门口。
望着汇利的大金招牌,常江深深叹口气:“行长啊,没曾想咱民国自己人也对咱这么狠啊。”
“人么,利益面前都一样的。”王世晟不置可否。
现在,钱是拿到了,宣成也抵押出去了,期限只有两天。也就是说,两天之后,连本带利要还给汇利商行,不然汇利有权收走宣成所有财产,合情合法,就算是蒋委员长出马也不能阻止。
“孙正平留给我们的时间比日本人留给我们的还少,毕竟同行啊。”王世晟看着票据和准备装车的银圆,心里只有发愁。
难得过几天安稳日子,现在又搞事儿,常江只感到无限头大,便问:“行长,咱不是有上海分行和宁华么?从上海或者美国调钱还行么?”
“都来不及。”王世晟答道,“孙正平这么干,为的就是让咱远水难解近渴。”
“那怎么办啊?咱总不能没被敌人打垮反而栽在自己人手里了吧?”
“欸,得让我好好想想,这两天商行的事情你和孙处长多担待一下吧。”王世晟拍了拍常江的肩膀,将合同和票据都交给了常江。
“行长……”
“我想回家睡一会儿……”王世晟不再说话,甚至也没有再监督银圆装车,一个人离开了汇利,回家去了。
常江看看票据合同,看看银圆箱子,再看看行长,哪怕是当初日本人步步紧逼,也没见行长如此没落和消沉,这……究竟是怎么了?当真不应该仅仅是现状棘手而已。
……
昨晚喝了太多酒,加上熬了一夜,再加上诸事不顺,王世晟只觉得整个人头重脚轻,像是飘着回家的。
家里,何沐萱正在看从德国订购的奎宁萃取设备说明书,应天药厂马上就要建成开工了。说实话,若不是投资应天药厂,以王家的资产,根本不至于落得被汇利放脚底下踩的地步。
然而,王世晟不敢跟何沐萱说这种话,因为在何沐萱看来,应天药厂是常规投资计划,有国家支持,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选择,真要说起来,又花钱又好像没那么必要的,是在上海租界建一个“华宁气派”的宣成分行,那才是烧钱。
总之,不管是投资应天药厂还是上海分行的锅,在全国经济下行的时候都给宣成造成了极大的负担,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陆晓雯以前手底下的几个大客户,现在大客户要走,你资金周转不灵就是要完蛋。
屋漏偏逢连夜雨,往往就是这样。
更有甚者,好不容易看到你陷入困境,不在此狠狠宰你一把怎么行?“趁你病,要你命”正是这些人的信条,而且往往这类以小搏大者总是能吃得满嘴流油。
正经人谁做生意啊?
何沐萱见王世晟一回来就瘫在沙发上,也不放下手中的图纸,只说:“薏仁儿汤在厨房,想喝自己倒啊。”
见王世晟半天没反应,何沐萱发觉不对,忙放下手中的工作,坐到旁边沙发上,问道:“这回你打算怎么办啊?”
王世晟没说话,木头一样盯着茶几上的钟,“滴答滴答”又开始倒计时了。
何沐萱接着说:“汇利借了你这么多钱,想必自己也亏空着呢,要不你也学学他们,把汇利手下的大客户忽悠到宣成,这样他还比我们早一天破产不是?”
王世晟摇摇头,道:“现在孙启南肯定带着人正做这事儿呢,但是估计成不了,陆晓雯手下的客户已经把钱转去汇利了,咱很难在一天之内找到更多的大客户转到我们这里。”
王世晟接着说道:“这次难就难在时间不够,任何方法要起效,至少两三天得有,然而就是这两三天,咱也等不起。”
“欸。”何沐萱叹口气,“既然已经没路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开药厂吧,或者你想去美国也行,胜败乃兵家常事,没事儿的,你看历史上刘邦、曹操和李自成,哪个没有过输得底儿掉的经历?”
何沐萱倒是心大,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何家从她曾曾祖父何鸾义被罢官开始,就注定再无翻身之日,只是到了民国才稍有起色,“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价值观已经在何家传承好几代了。要不然,在满清社会的风向中,何家也不会一门心思去继承阳明心学了。
何沐萱再次劝道:“要不我带你出去走走吧,去应天药厂看看,马上就装机了,那厂房可大可漂亮了。”
王世晟笑笑,说道:“沐萱说得有道理。不过药厂还是过两天等这件事过去再说吧,这两天我得一直在家,我在等一个人。”
何沐萱疑惑道:“哦?是何许人也?有甚神通?”
王世晟道:“是去年何明洋从汇利总部挖来的秘书,以前是崔尚卿的人,叫郭锋逸。”
何沐萱道:“欸?你还是有办法的啊!”
王世晟只说:“有没有办法不好说,不要抱太大希望,等等看吧。”
王世晟拿着杯子去厨房舀了一杯薏仁儿水,端着就坐到花园的椅子上去了,一边喝一边看着大门。人间三月天,阳光甚好,春风和煦,花园里的月季已经开始出蕾,星星点点洒在花藤上,让整个花园看起来像是景泰蓝的瓷盘。王世晟不禁想起了在天津的时候,是要等到五月份才有这般景象。
快要吃午饭的时候,王世晟闻到了鸡汤的味道,真好,又有鸡汤喝了。
忽然,一个人出现在了铁门外,是郭锋逸么?王世晟赶紧小跑过去,却见来者是常江。
常江带来了一封粘着鸡毛的信,应该是加急信件。
“是郭锋逸让你带的么?”王世晟问道。
“不是,是匿名丢在银行门口的,上面写直接交给行长您,我就赶来了。”常江答道。
王世晟接过信件,看封面字迹不像是任何一个他熟悉的人,打开一看,都是些打字机打出来的英文文件。稍作阅读,王世晟脸色一变,赶紧把文件全部塞回信封,然后语气严肃地跟常江说道:“这封信,亲手交给郭锋逸,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
“可是小郭今天上午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他以前是汇利的人,是不是又出事了?”常江也焦急起来。
“那就回银行等,实在不行去他家堵他!今天之前必须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