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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公十万日元的支票

过了那么久,我又走在惠比寿花园广场了。

梦境中看过很多次的地标塔,有39层,一点儿没变样,还高高地耸立着。玻璃广场、惠比寿三越、威斯汀酒店,我想不必扯出更多,因为这些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身边走着韩子煊,韩子煊住在惠比寿。天高云淡,大片树木被太阳光照得葱绿,喷水与玻璃相映,街道熠熠生辉。碰巧我看见了那家拉面店,想起我的钱包里还有一张一直舍不得扔掉的积分卡。

我很兴奋,一直在想韩子煊的办公室是什么样子。

办公室在一座高层大楼的四楼。韩子煊打开乳白色的大门,让我进去。虽然是大白天,房间昏暗得几乎看不清人。韩子煊打开电灯。房间是长方形,石灰地,墙壁的壁纸有几处破损的地方。空气冷冰冰的,泛滥着灰尘的气味。房间好像好久没有晒过太阳了。韩子煊去窗前打开窗帘,窗玻璃被厚厚的一层灰尘覆盖着,根本看不见窗外的风景。房间的眼睛被灰尘弄瞎掉了。我看到四张写字台上散乱着纸张,纸张和桌面同样布满了尘埃。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和表情来表示惊讶,但韩子煊好像明白我在等着他的解释,跟我说他基本上不在国内。

写字桌上有一台已经发黄了的台式电脑。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老式的电脑,好奇地按了一下电源,电脑真启动了,好像在用尽全部的电力。画面的底色是黑的,一排排绿色的英文字母显示出来,突然间,画面死掉了。我指着电脑,提醒韩子煊电脑坏了。韩子煊说早知道电脑坏了,没有扔掉它,是因为买它的时候,花了差不多有上百万日元。原则上,电脑的价格昂贵,意味着电脑的年代久远。接下去的话,我没敢说出口,这台用上百万日元买的电脑,现在拿到旧货商店去卖的话,不仅卖不出一分钱,还会被当成粗大垃圾被迫交回收费。

韩子煊带我走出办公室,到隔壁的房门前,把隔壁的房门也打开。韩子煊说他在四楼租了两间办公室。另外的这间办公室也是到处都充满了灰尘。我比刚才还要吃惊。韩子煊跟我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见。空气是冷的,不知为什么,我的后脑勺和耳根那里开始出汗。到办公室之前的心里的兴奋找不到出路,进退两难。我在门前站着不动,站了好久。

这时,我想我或许应该问问韩子煊,他的居室是在哪里?但是我没有勇气问,害怕他的解释,心里痒痒的。我在门前站得太久,脚脖子有点儿发酸。想坐一下的时候,发现另外的这间屋子里有一张床一样大的沙发,绿色的。沙发与房间的灰尘和乱七八糟不相称,非常干净,我迟疑了一下,在沙发上坐下来。这时我才感到惊奇,因为沙发很柔软,坐上去很舒服。我想韩子煊也许是在沙发上睡觉。沙发上有一本书。整个办公室,就这么一本书,我扫了一眼书名,脸立刻热起来。这是一本教授男人在床上如何将爱做到极致的书。我本来不想看,但又无法移开目光。韩子煊感觉到我的目光,走过来,拿起书淡淡地说:“这本书借了很久了,一直忘记还。”他举止言谈是如此平常,我就一下子平静下来。

惠比寿花园广场在车站的东口,韩子煊的办公室在车站的西口,我们是从东口绕了一个圈子到西口的。西口有数不过来的好吃的拉面店,我去过的拉面店几乎就在韩子煊的办公室的楼下。

吃拉面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何处理韩子煊的两间办公室。我想让韩子煊退掉其中的一间,保留一间。扔掉那些铁制的沉重的写字台和坏了的电脑。然后,买来床、电视、冰箱和其他一些日常用品。至于电脑,就买一台笔记本式的。这样的话,办公室和居室兼用,可以省一半的钱,一举两得。

但是,韩子煊说要退掉两间办公室,重新租一处新的公寓。

“为什么?”我问。

“那里是石灰地,不适合住人。”

我说:“你可以铺地毯嘛。”

“还有,两间办公室是同时租的,有优惠价格,剩一间的话,不动产的人会提高租金。”

我说:“即使提高租金也会比重新租新公寓便宜啊。租新房,光是礼金和押金就是一大笔钱。”

韩子煊皱起眉头说:“你把菊名的那间公寓退了,我把两间办公室退了,我们两个人合起来租一间公寓,有厨房、有洗澡间的那种专门住人的公寓。”

我问韩子煊:“你是说你要跟我合住吗?”

“对。”

我感到心在颤抖,憋不住地笑起来说:“我曾经发誓有了钱就住在惠比寿,想不到今天你给我这样的机会。”

“你发誓是什么时候的事?”

“某一年的夏天的夜晚。”我这样说,然后从钱包里取出积分卡给韩子煊看,“这是那次吃拉面后店员给我的。”

韩子煊说:“你看有效期限,早已经过期了。”

我忍不住又笑起来说:“积分卡是过期了,但是对住到惠比寿的憧憬是不会过期的。”

韩子煊说:“过一会儿买单的时候,店员会给你一张新的积分卡。”

“真没想到,我竟然会再次来这家店吃拉面。”我说。

回过头想韩子煊租的两间屋子,的确没看到厨房,也没看到洗澡间,只有厕所,只能做办公室用。吃完拉面,我和韩子煊跑了几家不动产。有一间三室一厅的公寓,刚好在我喜欢的惠比寿花园广场的附近。负责带我和韩子煊去看房间的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她带我们出了不动产的门,向左拐,穿过地标塔、玻璃广场、惠比寿三越以及威斯汀酒店。早上,我跟韩子煊已经从它们面前走过一次了,这是第二次。我看到惠比寿三越大楼的下面,好多人在排队,长蛇般一直排到路口。

我问老太太:“那么多人排队,是卖什么东西呢?”

老太太说:“不是卖东西,是抽奖。今天是抽奖日。在三越买东西,超过五千元可以抽一次奖,超过一万元可以抽两次奖。三越的奖好得不得了。我认识的一个人,去年中了奖,是去澳大利亚的旅游权。一个星期,包吃包住。自己去澳大利亚旅行一个星期的话,怎么也要花五六十万元呢。”

我告诉老太太,我住在菊名,车站附近偶尔也会搞这种抽奖活动,但是,菊名那里的奖品是方便面、塑料纸包装糖果、积分卡的几点积分,全部的奖品加起来也没有五六十万日元。老太太大声地笑,问我为什么说到钱的时候不说元而说日元。我说我是中国人,说元的时候是指人民币。对于我来说,日元还是外汇。

三室一厅,厅很大,跟厨房连在一起。另外,南向连着厅的一间是榻榻米房间,跟厅一样朝阳,做卧室最合适。北向连着卧室的两个房间,一间是榻榻米,一间是木制地板。老太太建议说,榻榻米的房间可以做衣帽间,地板的房间可以做书房。我和韩子煊离开公寓的时候,老太太说还有几处不错的公寓,也想带着我们去看看。我喜欢这公寓,心里非常希望韩子煊能够明白我的心情,于是故意问他:“你想去看其他的公寓吗?”

韩子煊迟疑了一下,确定这个公寓是我想要的,便对老太太说:“谢谢您的好意,不过不去看了。”

回到不动产,老太太告诉我跟韩子煊,刚才看过的公寓,房租每个月是十九万八千元。如果租的话,提前要交一个月的礼金和两个月的押金,加上当月的房租,在搬家前,一共要交八十万元。我没有想到公寓的租金会这么贵,盯着韩子煊看,想知道他的意思。这时韩子煊开口问我:“我是喜欢这公寓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当然也喜欢,但是租金会不会太贵?要不要再想一想?反正现在有地方住,可以再找找便宜的。”

老太太说:“在惠比寿这里,三室一厅的价格,十九万八已经是很便宜的了。”

我对韩子煊说:“你可以考虑租小一点的房子,比如两室一厅。”

韩子煊说:“可是,我们除了住,还要做办公室用。两室一厅恐怕小了点儿。”

我很为难,犹豫了片刻,坦白地说:“可是,按照这个房租来算的话,我至多只能出三分之一。”

韩子煊冲着老太太点了点头。老太太从资料架上拿来契约书。不知道为什么,韩子煊让我在契约书上签约,我摇头,表示我不能签约。韩子煊耸了耸肩,意思是他来签约。所以租房子的名义人是韩子煊。韩子煊签名的时候,我在旁边提醒他:“你再好好想一想,十九万八千日元啊,真的不便宜,真的不需要再考虑考虑了吗?”

韩子煊不说话,快速在契约书上写下他的名字。契约书上还有一个保证人签名的栏目。老太太问韩子煊保证人怎么办?韩子煊说他明天就会跟保证人一起到不动产来,由保证人亲自签字,亲自盖章。韩子煊一连说了好几个亲自,这一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天晚上,韩子煊跟我一起回到菊名,陪我去我租的房子的房东家。韩子煊告诉我的房东太太,这个月末,我要退掉这里的公寓,搬到惠比寿去。韩子煊对房东太太说他是我的未婚夫。反正还有两天就要搬走了,我跟房东太太也是一期一会,会永无再见,随便韩子煊怎么说。何况我搬到韩子煊那里,跟他一起住这件事,是事实。事情来得太突然,房东太太一定是很惊讶了,我看到有一丝踌躇划过她的左脸腮,但很快她就对着我和韩子煊微笑了。于是我们相互约好了,搬家的前一天晚上,由房东先生亲自来检查房间,没有问题的话,就把租房时我交的押金退还给我。

晚上,韩子煊问我是否可以留下来不走,我同意了。我们两个人用了两个小时,把一间屋和一个厨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地板锃亮锃亮,熠熠生辉。韩子煊指了指地板,又指了指煤气台,连声说:“多亮啊,简直可以当镜子用。”

我说:“谢谢你啊,幸亏有你帮忙,不然不知道要扫到什么时候。”

韩子煊说:“谢什么谢啊。我们两个人,都快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还说这种客气话干什么啊。”

韩子煊说“同一个屋檐”,我就笑了。然后,我无语了。因为“同一个屋檐”令我联想到相依为命。突然间,我觉得地也老了,天也荒了,有一种过于强烈的温暖令我觉得承受不了。

睡觉前,韩子煊得意地告诉我,在北京的那家旅馆,我离开之前,他之所以要摸摸我的屁股,是想知道我的屁股是凉的还是热的。韩子煊说有着凉屁股的女人,在那方面没病。

我问韩子煊:“我的屁股是凉的还是热的?”

韩子煊说:“你的屁股是凉的,所以我放心了,知道你没有病。”

其实,有一件事,我本来不喜欢说的,我看人先看人的脚。我喜欢脚长得好看的人。打扫完房间,我和韩子煊都累了,我准备好新的毛巾给他,让他先去洗澡。他脱袜子的时候,我站在旁边看着。我第一次看到韩子煊的赤脚。他的脚让人怜爱得受不了。有一瞬,我觉得他的脚给我的印象是属于婴儿的,比方说洁净感,比方说四四方方的那种踏实感。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用我为他准备好的毛巾擦掉脚上的水,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微笑。灯光下他的牙齿更白了。我也洗了澡。然后我爬上床,挨在他的身边。他吻了我,他的嘴唇非常柔软,他的吻也很柔软。他又用在北京那家宾馆时的一模一样的目光来看我了。这一次我微垂着头,他的特异的目光我是用心感觉到的。感觉到的一刹那,我发觉他与我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一点上相遇了。之后他和我同时伸出了双手,将对方拥抱在怀。

接下去的缠绵激烈而又错乱。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深深地汲了天也汲了地。多少次就好像死去了又醒来。

……雨过河原。满屋子的声音似乎在一刻间静止下来。

枕并枕,我和韩子煊倒在被子上,许久许久无话。我打开电视机,将频道调到五,正上演的是儿时即看过,至今仍记忆犹新的名片《插曲》。非彩色,黑白中我叫不上名字的男女影星正拥抱在一起。虽然是做戏,看起来却和真的一模一样。

我翻了个身,脑子里浮现出的竟是在韩子煊的办公室里看到的那本书。我对他说:“你看,银幕上演着的正是银幕下的事。”他再一次地抚摸了我。这一次不仅仅是恍惚,更有冲动。男人和女人,经历了一代又一代,如今是我和韩子煊,我们两个人,也终于走过来了。

事情过后我发觉自己有一点点儿的后悔,一点点儿的呆怔,和一点点儿的亲情。我早已经将羞耻抛到千里万里之外。真的,我用身体,用神经,用情绪,用骨,用呻吟,用气息,用所有可以通过文字来形容的一切,感知到了那一个瞬间。女人有一半的意义,就是为了感知这一瞬间和一刹那而活着的。真理隐藏在我的身体里。我被韩子煊的柔软粉碎了,我觉得他跟我的渴望永远融在一起了。

因为他令我知晓了体验后更加渴望的大海般的快乐,我想对他说声谢谢。韩子煊,谢谢。

第二天,我给公司打电话请了一天的假。韩子煊帮我收拾东西。除了几件衣服,我还挑了几本书和相册,刚好装满一个皮箱。

韩子煊说:“剩下的东西这么多,都扔掉吗?”

我说:“断、舍、离,能扔掉的都扔。再说了,电视、洗衣机,还有冰箱,本来就是我从电器商店前的粗大垃圾里捡来的。”

韩子煊笑了一下说:“说不定哪一天,你连我也扔掉了。”

我说:“会不会扔你,我也不敢肯定。要看我们两个人的缘分有多长。”

韩子煊问我第一次婚姻维持了多久,我说:“忘了。也许是一年,但是,我们在一个房间生活的时间,只有三个月。”

“这么短。”韩子煊吓了一跳,接着问我,“那个有老婆的男人呢?你跟他好了多久?”

我回答说:“一来日本就好上了,好到你出现为止。”

问一个马上要同居的女人这种事,说明韩子煊是一个很糟糕的男人。我也不想跟韩子煊解释。离婚并不是哪一个人的错。反正,大多数人的人生,都是坎坎坷坷的,充满着污浊的水沟。坎坎坷坷也不失为路。我不相信有那种没有一片乌云,从头到尾都万里晴空的人生。有谁会知道明天的事。管它呢,先走着看。至少我开始向惠比寿出发了。我的钱包里,虽然那张旧的积分卡已经过期了,但是,我又有了一张新的积分卡。失而复得。新的积分卡上已经有了两个红戳。我还会接着去那家拉面店,吃那里的拉面,一碗接着一碗,让红戳盖满积分卡。

明天就要搬家了,韩子煊特地在菊名的车站等我。

看得出韩子煊在检票口等了很久。我一边埋怨韩子煊,说只要在家里等我就行了,一边跟他一起回我的公寓。搬去惠比寿的东西基本上整理好,装在皮箱里了。下车的时候,我在车站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茶,我给了韩子煊一罐,在方桌前的榻榻米上坐下来。韩子煊坐到我的对面。

“这是一张我朋友的公司的支票。”韩子煊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纸,“上面是八十万日元。”韩子煊把支票递给我,接着说:“我朋友借了我八十万日元,因为明天要付押金和礼金,我去找朋友,希望他能够还我钱。但是,我朋友说,如果要现金的话,两个星期以后才能周转到手。我朋友给了我这张支票。支票的换金时间是两个星期以后。”

我看了一眼支票,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支票,根本不懂支票是什么东西。”

韩子煊说:“支票就是钱。两个星期后,你拿着这张支票去银行,银行会支付八十万现金给你。银行再用这张支票从我朋友的公司的银行口座上提取八十万。”

听韩子煊解释这张支票,感觉好像是人和银行之间在转圈子,绕来绕去,我理解不了。但是韩子煊不直接说出要我付押金和礼金的事,我觉得他其实也在绕圈子。

我说:“你直接说吧。”

“你收好这张支票,两个星期后,随便你去哪一家银行换钱。明天的押金和礼金,你先垫上,算我向你借两个星期的钱。”

说完韩子煊去门口穿鞋,我没有挽留他。韩子煊就径直出了门,他知道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房间剩下我一个人,好长时间我不想碰那张放在方桌上的支票。面临作出一个不一般的决定,这个决定要对以后出现的结果负责的话,每一个人都会像我现在这样,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稳。时间一秒钟一秒钟地逝去,时间流成河,我有了被水围困的感觉。我看了一下手表。韩子煊离开我这里已经有五分钟了,我想他现在应该刚刚好走到车站,还没有上车,于是将支票收到钱包里。然后,我抓起手机,打电话给韩子煊。

韩子煊马上就接了。

韩子煊很快回到我的公寓。我不提八十万这个数,他也不提,好像八十万跟我明天要交的押金和礼金的钱没有关系。我问韩子煊,如果十天后,我忘记兑换现金的话,支票会怎么样。韩子煊说支票会作废,现金就拿不到了。我又问韩子煊,如果银行从他的朋友那里提取不到现金的话,他的朋友会怎么样。韩子煊说他朋友的公司就麻烦了。然后韩子煊说:“你去银行提取现金之前,最好跟我说一声,最好能让我跟我的朋友确认一下。”

“不,十天后无论你的朋友如何,我都会去银行提取现金的。”我说得斩钉截铁。

我说的是真的。十天后我去银行提取八十万,重新存到我的储蓄卡里。我不再质疑支票是假的了,但是韩子煊知道我提取了现金以后,看上去心情非常坏,他的脸泛黄,是那种疲倦后的菜色,整个人就像一块洗过后没有熨烫的衬衫,支不起架子来。

今天是月末,是搬家的日子。继上一次韩子煊在我这里过夜后,晚上他一直都住在我这里。昨天晚上,下班后,我跟韩子煊去了车站附近的居酒屋,为了他帮助我打扫卫生,我请他喝酒。我们故意挑吧台那里的位置坐下。韩子煊教了我一种喝酒的方法,就是把绍兴酒加热了,加冰糖进去,然后用一根细细的塑料棍搅拌。我喝了一口温热的绍兴酒,但是咽不下去,就含在嘴里,嘴唇被糖水搞得黏糊糊的。好不容易把绍兴酒吞下去,我便给自己重新叫了一杯扎啤,一口气喝下去一半。

我点了几个下酒菜,里面有秋刀鱼,顾名思义是一种银色的呈刀形的鱼。作为季节性的美味食物的代表,它同初夏的松鱼和冬季的鲫鱼一样,是秋季的代表。我经常在车站的附近看到土制的烧炭小烤炉,迷淳飘拂的烟雾中,被烤着的秋刀鱼在滋滋啦啦的声音中散发着诱人的馨香。秋刀鱼是身边所能看到的最平凡化生活的一种。用盐烤的秋刀鱼,就那么整条地吃,有一种奇妙的乐趣和味道。一般的鱼在烧烤时,事先要将鱼的内脏全部摘洗干净,唯秋刀鱼可以原封不动地烤着吃。因为没有大的烧烤用具,所以到了饭店或居酒屋,看见秋刀鱼整条地端到面前来,仅仅是看,我就已经十分地高兴了。

其实,因为烟太大,也因为日本的房屋,客厅多半与厨房连在一起。渐渐地,在家里烧烤秋刀鱼的情形减少了,与之相对的是生鱼片、腌菜等无烟味的食物。虽然烤秋刀鱼仅仅是一种食物,我却会因少了它而产生出失落的感觉,好像生活中缺少了一种迷离的东西,一种会滋滋啦啦地散发出馨香的东西。真想多看见一些土烤炉的出现,看着人们从它的面前走过去,从神神秘秘的烟雾中穿过来穿过去,带着满身的秋刀鱼的味道。

刚刚烤过的秋刀鱼端到我们面前,热气弥漫,鱼身上的油滋滋啦啦地响着。韩子煊问我知不知道佐藤春夫,我知道他想说佐藤春夫的那首诗,叫《秋刀鱼之歌》,于是吟唱起来:“那/秋/风诉说着心事/男人/今天的晚餐/一个人/吃秋刀鱼/沉浸在心事中/秋刀鱼/秋刀鱼/是秋刀鱼的苦涩还是盐的咸/热泪正滴落着流下来/在哪里/从什么时间开始/学着吃秋刀鱼/看那里/百般的风情就存在着。”

韩子煊说你把诗背诵得这么熟,就是喜欢吃秋刀鱼吧。我说喜欢。韩子煊说那么多种类的鱼里面,他最喜欢秋刀鱼。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想喜欢吃鱼的人,都会喜欢秋刀鱼。我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嘴里,说:“真香。”

韩子煊笑起来,问我:“你是说香?”

我说:“对,是香。”

韩子煊要我跟他解释一下香是什么感觉,他说鱼又不是花,不是草。我告诉韩子煊这个香的感觉无法解释,只能意会。于是我问韩子煊:“你经常去中国,吃过鱼香肉丝这个菜吗?”

韩子煊说:“吃过,很辣。”

我说:“吃过了还问我香是什么意思。”我接着问:“鱼香肉丝里面有鱼吗?”

韩子煊说:“没有。”

接下去,我跟韩子煊说了一大堆跟香有关的话。比如我们中国人,看一个人吃饭吃得很好吃的时候,会说这个人吃得很香。诸如此类,无关痛痒。韩子煊不是中国人,所以我觉得跟他说了也是白说。开始的时候,韩子煊不说话,一声不响地听着我说。后来,韩子煊说话了,他说他小的时候,他妈妈用姜和茄子一起翻炒代替螃蟹,真有螃蟹味。我说我妈妈用姜和酱油翻炒鸡蛋,也有螃蟹味。于是,我和韩子煊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我说:“全世界,唯有穷是能够真正相通的,穷可以丰富人的想象力。”

韩子煊用手指了指他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我的胸口说:“也许因为我们都穷过,所以我们有许多共同的感受。就说现在吧,我们都喜欢秋刀鱼。”

喜不喜欢秋刀鱼跟一个人的口味有关,跟穷没有关系。至于我,对穷有过太多悲惨的回忆,长大后我最害怕的就是穷。我想,如果韩子煊是穷的,我也许会因为穷这个理由而厌倦他、离开他。韩子煊跟我提了一个建议,说两个人同居后,房费由他来交,我负责衣食和煤气水电费。这个决定,当然是韩子煊的意思,但是,他把这个决定说给我听的时候,轮到我不作声了。韩子煊的负担明显比我的负担大。住菊名的时候,虽然也在衣食上花钱,虽然也交煤气水电费,房费的开销无疑才是最大的。每个月,我的工资就是二十五万日元,如果没有韩子煊,我一辈子都不可能住到惠比寿。我只要回答韩子煊“行”就可以了,但是,话从我口中出来的时候,却是“谢谢”两个字。将八十万日元支票兑换为现金的事,虽然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却毫无由来地感到难过和内疚。另一方面,我也感到莫名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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