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颠。
他跪于天地之间,雪落无声,覆满全身。
面前的她白衣染血,星星点点,如梅落凡间。
“尊上,请你救她。”他抬起头,望向昆仑深处。
雪花飘落处,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的呼吸。
直到良久之后,昆仑深处才有一个声音悠悠传来。
“你当年将她偷走栽在庭院,便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只需将她送回琅玕族,她的伤势自然就会好。又何需我救?”
“我知道琅玕族是怎么救她的,他们会削去她的顶冠,斩去树根,只留一根枝杈栽回土中。待一千年,枝杈会逢春化生。可,这样的她还是她吗?”他垂下头,看着卧在雪中的她,脸色苍白的可怕,“漫长的岁月之后,她也许会产生灵智,也许会化形。可是没有记忆和过去的她,又怎能称为她?”
“你纵是救她,她也将会没了记忆,没了过往,再也不会记得你。”
“可最起码,她的魂魄还会回到那颗琅玕树上。”他抬起头,看向昆仑深处,“尊上,请你救她。”
“我愿舍去我一身修为与灵力,只求她能保留本体。”
“哪怕她从此不记得你,不认得你,纵是相见也不知是你?你也愿意?”
“我愿意!”
“哪怕你从此不认得她,纵是相见也不知是她?你也愿意?”
“我愿意!”
一道流光自昆仑深处飞来,化成两团光芒将俩人笼罩。
“即如此,便去吧。用你之魂魄温养她十世苦劫,她自然会魂归本体。至于你……”
“烟消云散,魂归狐冢。”
“不悔吗?”良久,一个声音自昆仑深处悠悠传来。
“不悔!”
……
程昭的脑子晕沉沉地,只感觉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空气里浮动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将整个房间塞满。
我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程昭用尽全力想将压在身上的东西推开,可她越推,却感觉越沉重。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尾被撬开的贝壳,疼痛从骨髓里升起,令她颤栗发抖。
泪水,一滴一滴自眼角滴下,她低声哀求:“放开我……求你……”
那人没有说话,回应她的只有一声声沉重的呼吸和越发粗鲁的动作。
程昭的脸色愈发苍白,拼命地想从药物的迷幻中清醒,神智却越发的混乱了:“你是谁……”
那人依旧沉默着,将程昭抛入惊涛骇浪中。
疼痛自骨髓中升起,一直冲入脑中,程昭的神智终是失去,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轻飘飘地,一方帕子抛起,盖到了她的面上,遮住了她苍白的容貌。
等到程昭苏醒过来时,看到的却是心姨娘。
她正躺在一卷破席里,身后便是万丈悬崖。
“程昭,你真不要脸,马上就要嫁给太子了,却干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女子的贞节大如天,你即是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们程家也留不得你了。希望你下辈子投胎,能做个清清白白的人,千万别再做这等无耻丢人的事情了!”
心姨娘用鄙夷的目光看向程昭。
程昭攥紧手指,泪水一点点流出。
她本是护国大将军的女儿,父母去世后因心姨娘生了程将军唯一的儿子,府里就由心姨娘当了家。心姨娘嘴乖人巧,很得程家老太君喜爱。
当年,她的父母为她定下了远房宗室李维瞿的亲事。谁料想皇帝登基之后突发重疾,昏迷至今。因皇帝无子,大臣们经过商议之后,就将李维瞿立为太子。
因着这纸婚约,她一下子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未来太子妃。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纸婚约,令人生出了许多不该有的心思。
夜里,她不过是喝了一碗汤,就人事不省……
“我没……有……”程昭虚弱的说出一句话。
心姨娘哼了一声,低声冷笑:“你以为,你杀了你的情郎,就死无对证了?我已经找婆子给你验过,你早就不是姑娘家了。程昭,别再狡辩了,狡辩也没用!”
程昭听到这话,一怔。难道说,昨夜那男人,竟然死了?可昨夜的男人到底是谁?
心姨娘将一方帕子掷到程昭的脸上:“这个帕子,便是你与情郎私会的证据!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程昭,去吧!老太君已做了决定,在府里挑选与你长相相仿的替你出嫁。只有压下这件事情,我们程家的女儿,以后才能安稳的议亲嫁人。”
心姨娘后退一步,声音低沉而狠戾:“要怨,就怨你自己的命不好!不是我不留你的性命,而是你自己不给自己留活路。”
心姨娘将话说完,两个家丁上前一抖破席,程昭便迎着罡风翻转着朝悬崖下方坠去。
一声惨叫划破长空,直冲入云霄。
心姨娘朝前走了几步,往下一看,只感觉目眩身软,她连忙扶住身旁的丫鬟,口里喃喃:“程昭,你安心地去吧,你那未来的太子夫君,我女儿自然会替你好好服侍。等到将来,我女儿生的儿子继承了大统,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心姨娘转身,扶着丫鬟的手匆匆往山下走去。
程昭顺着悬崖一路往下坠去,粗糙的山石和树枝划破了她的容貌,刺伤了她的躯体,撞破了她的额头。
可这都不及家人背叛她的痛楚,她万般信赖的家人,竟然亲手将她推入深渊。
身边乱云飞坠,罡风呼啸。
程昭狠狠地撞击到了悬崖下方的树木,只感觉胸口一阵腥甜,就此失去了意识。
唯有手里还牢牢地攥着一方帕子。
帕子上面有两个字“有狐”。
……
长乐元年,四月。
程家嫡长女程昭,嫁入东宫,举国同乐。
听闻太子与太子妃感情甚笃,日日为太子妃画眉。
没过多久,太子妃有孕,举朝沸腾。
太子妃传出有孕当天,长乐帝驾崩,太子李维瞿七日后登基,次年改年号为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