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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盘问

……

正说着话,方焕忽然看见前面联通殿宇的门帘后,隐约闪过一个衣角。

她神色骤然变换,冷下脸厉声斥问:“是谁在哪里?!鬼鬼祟祟偷瞧什么!上前来!”

半晌,一个穿着浅粉色绸缎寝衣的小姑娘披散着头发讷讷探出头来,小心翼翼走过来:“新娘娘安。”

看到是她,方焕也愣了一下。

竟是大公主崔娋。1

…………………………

回瑰延宫的路上,崔璮也没有展了颜色。

他本就因江南水灾治理失利一事颇生世族的怒,祝氏盘踞已久,自然更是他猜疑的对象。

此时又流出祝氏安插在承明宫的探子的消息。

他虽一直清楚,各族多多少少都有安插进来的钉子,可他都隐隐在背地里查清了人手。贴身的近侍里并没有不干净的人。

可消息还是流了出来……那就说明,还有他不知道的人在悄悄的埋着,这么多遍都没有查出来。祝氏的手,竟已伸的这般长了吗?

若丽妃肚子里这胎是个龙子,那……祝氏会做什么呢?

这些世家大族,都如豺狼一样虎视眈眈啊……

他心思愈发深沉起来,想起独立于世族的三波人来:勋爵人家,支持皇族的近臣,还有清流文官一派。

清流啊……听说在朝中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啊。不与勋贵同流合污,也不与世族勾结。

倒的确是一拨可用之人。

不动声色的打定了主意,他又想起刚刚在瑰延宫里的事。

已经快临近深夜了,他都准备和等候已久的怡贵人入寝休息了,钟粹宫的宫人就来吵嚷着请他。

皇后看人一向是准的,怡贵人心思豁达,也没有娇纵争宠的心思。刚刚面对这一切,她没有半分郁色,神情坦荡的为他整理衣装,又送他出宫。

想到在怡贵人那里待着的时候那种轻松惬意的氛围,他不由生出几分向往:“向恭,让他们快些脚程,朕乏了。”

…………………………

在他还在路上的时候,钟粹宫里气氛沉凝。

“大公主怎么醒了?贴身服侍你的奶嬷嬷哪去了?”

新嫔难得神情温和,将大公主唤过来,手里握着她的小手,将她牵在身旁。

“怎么不好好睡觉,偷跑出来了?”

大公主很是乖巧:“回新娘娘,娋儿本已睡了,但听得前殿吵闹,醒来时连身边的嬷嬷都不知所踪,便觉奇怪,想出来看一看。新娘娘,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大公主崔娋,皇帝的长女,是丽妃所出,今年已八岁了。

丽妃素常是跋扈的,但令众人惊奇的是,这个由丽妃养大的小姑娘,却并不似她母亲那样娇纵和脾气坏。

而是温温静静,进退得宜,惯常知礼的。

后宫嫔妃私下里讨论着,可能是丽妃将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这个女儿,还有最好的教习嬷嬷指导着,所以才养出这么一个姝静娴雅的小女郎。

丽妃虽不得众人喜爱,但崔娋却很得她们欢心。许是祸不及家人这个道理?

但凡丽妃不在近前的时候,各宫娘娘都争着想团一团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好吃的好玩的都许她拿,顺带也沾沾喜气。

方焕也不例外。

此时,她温容的哄顺她:“没什么大事,是你母妃肚子里的孩子闹人,不听话,折腾的她有些难受。”

“有些难受吗?”

崔娋的小眉头微微拧起一个小疙瘩:“那母妃此时一定很想念我,我进去陪陪她,她说不定就会好受一些。”

里面血气与药气一齐翻涌,又是施针又是灌药的,人们来回走动晦气淋漓的,这样的场面,哪能让小孩子进去。

方焕将她搂紧怀里,笑眯眯地:“娋儿听话,这时母妃见了你,还要分心来照顾你,我们万不可让她在这种时候多耗损的。”

“有太医照看着她,你也不用担心。新娘娘带娋儿去休息好不好?”

正说着,有太医掀了帘子出来,正要说什么……

方焕的手在崔娋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挥了挥,示意他等等。

“素拂,领着大公主去休息吧。再将那个擅离职守的乳母寻回来,训一训她,公主金贵,损伤一二她掉一千个脑袋都偿不起。”

崔娋懂事,向她行了礼,牵着素拂的手走了。

方焕这才让太医上前:“怎么样,有结果了?”

“回娘娘,”太医擦了擦额角的汗:“丽妃娘娘是受了惊吓,动了胎气,刚刚臣们施针灌药,总算将龙胎保住了。”

“但是——”

往往,转折词之后都没有什么好话,更何况是从太医的嘴里说出来,更令人忧怖。

“丽妃娘娘这胎,此后直到分娩时都再不能受一丁点刺激。不然,轻则龙胎不保,重则性命堪忧呐!”

方焕点头,表示听懂了。不过她忽然有些奇怪。

“丽妃的身子不弱。更是平日更是多少好药好补物都进了肚子。”

“且她是武将世家出身的,身体一向比我们强些,怎的如今受了几句言语刺激,胡思乱想竟就险些胎儿不保?其中可是有什么缘由?”

“这……”太医也面色疑惑,“臣也查阅了娘娘的脉案,的确是一向康健的。”

“可是自从这几个月有了身子,脉象便时常不稳。按理说太医院在娘娘有孕伊始就按着娘娘的体质专给配了安胎药。”

“可是臣纳闷的是,这连喝了两月,竟也没有多少好转?臣也是奇怪的很,百思不得其解啊。”

方焕心中忽然一动。

近几月吗?

他这个答案算是答到了方焕心里。

想起前几日在偏殿里和素拂的推测,她张口问:

“可是那安胎方子有何不妥?”

可是这个问题不仅没有给她答案,反而让她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刚刚臣等也觉得会不会是调配的方子出了问题,故而仔细核查药材配比,和药效。”

“连着丽妃娘娘的体质也合进去了,更互相也仔细探讨了,可是……并无不妥啊!”

那就真是奇了怪了。

……

方焕支着下巴思索着。

皇后派的那位嬷嬷听完了事由,本有去意。

但听了方焕问的这些问题,在宫中生活多年敏锐度极高的她,察觉到了某丝猫腻。

“新嫔娘娘觉得其中不妥吗?”

“倒也不是不妥,只是奇怪。”

方焕的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嬷嬷倒也有耐心,并未急着回去复命,安安静静立在那里,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本宫很有些疑问。不如这样,”方焕拍板,“嬷嬷,不如带上这位太医,与本宫一齐去做个见证。”

“见证?”

这个用词很奇怪,但其中必有深意。

“好,奴婢随您一起。”

“不知这位太医,尊姓大名,任何官职?”

出于谨慎,方焕还是决定开口询问。

那位太医又摸了把汗:“回新嫔娘娘,臣姓封,在太医署任职御医。”

“哦?”方焕不由多看他两眼。御医在太医署算是比较高的官阶了。

这位封太医看着不过二十六七的样子。

如此年轻,便已坐至此位,那想必,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正好能派上用场。

几人浩浩荡荡的,去到了临时关押阿碧的厢房。

此时各宫都已落锁,不管要她死,还是要她活,都得等到第二日掖庭开了再送进去。

这倒正好给了她们一个机会。

下等的宫人们打开沉甸甸的大铜锁,搬了有靠背软枕的大胡椅来,供方焕舒舒服服的坐了。

永安宫的老嬷嬷和封太医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

阿碧此时已没了平日里大宫女耀武扬威的样子,发髻凌乱,衣衫褶皱。手腕和脚腕都被粗麻绳捆的死死的,嘴巴也被一块破抹布塞紧。

见到她们进来,她的眼睛骤然迸出光芒来,仿佛是看见了救命稻草,那眼神亮的都能将人灼烧起来。

方焕捧着小手炉,沉思了一小会儿,轻轻说:

“阿碧,如今丽妃是怎么都保不住你了。私探圣听是大罪,本就该送去暴室让你受罚。但是皇上和皇后心慈,愿意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留得性命的机会,你要是不要?”

阿碧疯了似的拼命点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嬷嬷不着痕迹的瞥方焕一眼:竟拖出了帝后来造势,真是好会扯大旗。

方焕实在看不下去阿碧那副邋遢腌臜样子,示意宫人上前替她取下抹布,再将脸擦干净。

又看见她像个蚕蛹似的滚在地上,实在叫人看的浑身不舒服,又让把她的脚绳解开。

“接下来,本宫问,你好好答。这可是你唯一换取一线生机的机会,想清楚了再回。”

阿碧本来欣喜若狂,可是听她这么一说,反倒迟疑了。

看见她的犹豫,方焕嗤笑一声:“放心,不会叫你出卖旧主连累家人的,你只管回答我们问的就好了。”

求生是人的本能。

可像阿碧这种府中养大的家生子,一家老小的命脉都捏在主家手里,只有忠心耿耿一个选项。

唉。

方焕心中叹一口气。

是个在意爹娘兄姊的,套不出丽妃的把柄了。

“你家娘娘孕前,身子状况如何?”

“娘娘一向康健,不常生病。”

“那……自她有孕以来,有没有什么奇怪或者不寻常的地方。”

奇怪?

阿碧仔细思索着,忽想到一点:“我家娘娘这两个月,脸上经常起了小疮,平时用妆粉遮了,不怎么看的出来。”

“可是回到殿里,洗净了面容,便十分刺眼。娘娘的脸之前都好生保养着,一向不怎么起这种东西,这两月却多了这么多。且这俩月娘娘的嘴里常起口疮,常常嘴角撕裂般的微疼。”

方焕微眯了眼:

“问了医女没有?”

“问了。医女说,这是正常的反应。平日只要多喝温水,少食辛辣上火之物,很快就会好转。”

“可我家娘娘又问,说,怀大公主时,却并没有起这些。”

“那医女回,孕妇百态,一胎是一个样子,待过些时日,去了火气就好了,娘娘这才安下心来。”

方焕点头。

阿碧继续回忆着:

“可是……按着医女的叮嘱做了,却也几乎没有好转,而且娘娘的脱发也较往常多些,晚间常睡不好,心火燥热。不知……这算不算反常?”

方焕没有说话。

阿碧又想起丽妃这两个月的暴戾情绪,犹豫着该不该开口。

看到她面上的犹疑,方焕示意她往下继续说。

“还有一件,之前娘娘都好好的。直到第一月的小信没有来,贪吃了些腌渍的山楂果,见了些红。”

“然后就被太医诊出有孕。这次,因着险些大意失了孩子,娘娘忽然就谨慎起来。”

“一改之前的习惯,日日喝起安胎药来。这俩月,娘娘情绪时常不稳,动辄就发怒,却又多愁善感的很。不管是哪种情绪,都被夸张的放大。”

“奴婢们,寻思着应是春燥的缘故,加上孕期妇人惯常的反应,情绪频繁波动,倒也不觉奇怪。”

“可是娘娘的反应一日强过一日,半月前竟将一个洒扫的黄门生生打死了!”

“娘娘以前,就算再怎么脾气不好,心地也还是柔软的。不然也不能把公主教成如斯模样。”

听到这句,方焕心中倒很是赞同。孩子的性情往往取决于母亲教导,大公主养成那般和气的性子,和丽妃的教习是分不开的。

“再如何生气,娘娘也从没有打杀过人。”

“可是这次在孕期里,在本就忌讳见血光的时候,娘娘却做出此等反应,实在是将我们唬的不清!”

诶?

方焕和那嬷嬷心中都是一震。

之前不觉得,只将丽妃性情不好当做惯常的事。

即使这几月她更加跋扈极端,后宫里人们也只做孕妇的寻常,并未多见怪。

可是现在,听了她身边亲近之人如此说,倒还真咂摸出几分怪异和不合常理了。

还是封太医会抓关键:

“新嫔娘娘,臣刚刚听着阿碧姑娘的话,丽妃娘娘这似是上火之症啊。”

他只说这么一句,随后便躬身垂礼。

“嗯?”

方焕偏头去看他。

见他眼睛黑亮,神情坚定,不似作假,知此事必定重大。

“素拂留下,你们其他人,都出去吧。”

见众人都出去了,门也被带上,屋里四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封太医不禁汗颜。

他拱手回道:

“新嫔娘娘,刚刚在主殿里,臣等仔细研究过丽妃娘娘的脉案和安胎方子。”

“之前那位太医开的方子里,本就兼顾时令已到了春日,气候干燥,娘娘身上火气重会不利于安胎的情况。”

“故而那安胎药里,本来就是有下火的药材的。”

“可是臣就奇在这里。明明是下火的药材,娘娘怎么就越喝越像上火之症了呢?”

他转了个方向,对向阿碧,面容严肃:

“阿碧姑娘,你是丽妃娘娘贴身的侍婢男人娘娘这么久持续急躁的,肯定是长期服用的东西。这两个月里,娘娘有没有一直持续在吃什么东西或者喝什么东西?”

阿碧垂头想了半天……“娘娘没有什么一直爱吃的东西呀。不过倒是有一个东西……这两个月来,娘娘一直在连续服用的,是安胎药。”

“安胎药?!”封太医眉头紧锁

“你是说……丽妃娘娘这次有孕,是一反常态的,连续喝那了安胎药?”

阿碧万万没想到,最后可能是那安胎药出了问题。

她瞪大眼睛,再次肯定回答:

“从被御医把出孕息后,约是十多天左右的时候,娘娘就找了太医开了安胎的药方子了。”

“不过娘娘从小就不爱吃药,每次喝的时候,娘娘都好似和那药有血海深仇。不过这一次的反应还要再大一些。”

“这些天她喝完一直念叨着,说药怎么越喝越难喝。又苦又涩的,还带着一股子酸气,笼着一团让人作呕的气息。”

“本来她身子就不舒服,可闻了这药味,别说喝了,只闻到就恶心的只想作呕。而且越喝越烧心。”

“可是为了肚子里的小殿下,娘娘每每还是饮尽了。”

”听着姑娘的描述,药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啊……”

封太医有些懵了,在原地踱起步来。

素拂和永安宫的嬷嬷目光眨也不眨,紧紧盯着他。

“笼着一团让人作呕的气息?越喝越烧心?……”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认真道:“新嫔娘娘,不知可否让微臣检查一下那安胎药的药渣。”

方焕目光一凛,给素拂使了个眼色。

素拂推开门,带头就奔向小厨房,十来个宫人将那里团团围了起来。

素拂带着一溜人,气势汹汹的走进去。

封太医先小跑到残羹桶那里,可惜,桶已经倒干净了。

不知还被哪个多余的勤快人刷洗的一尘不染,干净的直叫素拂一干人等瞠目结舌。

封太医不信邪,又将鼻子凑到近前闻了,都贴在了桶壁上。

可那桶是装残羹冷炙和厨下杂物的,他贴到桶壁上,也只有若隐若现的馊水味和淡的几乎要闻不出来的药味。

他着了急,又搓了搓手,扭头搜寻一圈又不死心的抱起药炉。

可是连药炉都被洗的干干净净……

不过,他想着,幸亏丽妃之前都不怎么吃药。

这安胎药在一个干净的小药炉里熬了这么多天,就是泡也能泡出了些味儿了。

封太医将鼻子埋到药炉口前,用了吃奶的劲使劲嗅……

连陈年的药垢都能刷洗的干干净净,干净的让封太医直跳脚。

白费功夫。

他都已经要泄了气,忽听跟出来的阿碧说了一句:“娘娘是在见红前一刻喝的药。”

“刚刚出了事,各方跑动,人多眼杂,陛下和皇后娘娘也都在。”

“说不定,那动了手脚的人慌乱之下,那药材也许还没被处理干净。”

这话说的很有些道理。

可是,在哪儿能找到这些被刻意藏起来了的药渣呢?

众人冥思苦想,忽听素拂附到方焕耳旁轻轻说了一句:“娘娘,奴婢觉得,那灶台里有些不对。”

方焕定睛一看,那灶台里堆这的柴火,微微有些头露在外面。

以往厨房里怕筹备膳食的时候手忙脚乱,绊住了人,那柴火头是绝对不会探出来的,就算是没人忙碌,也绝对会收拾的干净。

刚刚烛火昏暗,灶台那儿又黑,不盯着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来。

平时杂役们都会将小厨房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柴火探出头来,只有一种可能——里面有东西硌着,柴火顶不进去。

素拂得了命令,上前跪在地上,先将柴火都掏出来,然后直直的将手探进去。

——最里面有一个软塌塌的东西,想是个布包。

她连忙伸直了胳膊,将布包拽出来。

封太医赶忙凑过去,将那包成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包袱拆开。

————

里面静静躺着一层药渣,还有一个建盏碎片。

封太医取了一只竹筷,让宫人提着宫灯给他照着亮,用竹筷将那堆药渣一点一点细细挑开。

“当归,川穹,地黄……”

“新嫔娘娘!您看!是这个!”

他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东西。

方焕和嬷嬷在旁边蹲下:“是什么?”

封太医挑出一个小圆片:“娘娘请看此物。”

药材经过大杂烩,颜色已然变得一团模湖。

两人抬起眼,一脸迷惑。

封太医认真道:“这是黄芪。”

“黄芪?有何妙用?”

“黄芪是很常见的药物,很多方子里都有。一向是补气虚的良药。就连臣下们劳累耗损的时候,也会泡一点在杯中。”

“可人们不常知道的是,这黄芪,孕妇是不可以乱喝的。”

“因为黄芪有补气升阳,益卫固表的作用。它对补阳补气的作用作用很好。”

“有一些保胎药的方子里都会用到黄芪。”

“譬如‘加味圣愈汤’,‘泰山磐石散’,‘保产无忧汤’,‘固冲丸’,‘胶苗胎元饮’这等主治孕妇气血两虚,身子倦怠的方子。”

“但是丽妃娘娘这种体质——火气旺盛,之前也经常容易上火、身上潮热多汗,容易急躁、易怒。此时只应该喝滋阴泻火的方子调养。”

“再喝了这黄芪……可不就是情绪激动,变化剧烈,更加易怒易焦躁了?”

“之前开药的太医参考了娘娘的脉案,故而为娘娘开的那方子里专避开了黄芪等滋补气血的药材”

“可是……方子上没有的黄芪,却在这药渣里出现了。”

“孕妇怀胎,最是忌情绪剧烈起伏,焦虑沮丧。长期这样喝下去……最容易生出痴儿!

在皇家生出先天不全的孩子,无疑是将孩子,自己,和家族生生拖进深渊!

方焕背后冒出了冷汗。

封太医继续说:

“且对前三个月的孕妇而言,这更为危险。在强烈的情绪刺激下,极其可能出现早产的情况!”

“这黄芪补气的同时,还有活血化瘀的作用。这会刺激宫缩,用量掌握不对,容易引起流产的!”

“若是像丽妃娘娘这样身体素质良好的,将胎儿生生的保住了,也会有更不好的结局。”

“怀孕后期的孕妇们非医嘱不能食用黄芪。因属于补气之物。”

“如果在后期还像喝安胎药这样一天一顿的吃黄芪,便会造成胎儿过大,不利于生产,容易……一尸两命!”

他停了一下,微微转折:

“最后一点:且一般来说,在春季的时候并不适合服用黄芪。”

“春季万物生发,正是人排出不利之物的好时候。”

“但黄芪补气,会将那些脏物都堵在身体里,与人不利。”

“而且那安胎药里面本身就有下火的药材,但是顾及着胎儿,药量比较轻微。与这上火的黄芪混在一起,只会更加折损丽妃娘娘的身子骨。丽妃娘娘身子康健,短时间这么喝下来,但也没什么事儿。只是已经连续服用两个月了。这其中的害处,想必臣不说,娘娘您也知道。”

他说完话,垂首立在一边。

方焕悚然一惊,想要站起来,却只觉得一阵酸麻,腿脚俱软,一个没站稳险些跌落在地。

幸而旁边的嬷嬷扶了她一把,用胳膊的力气撑住她,扶她坐下。

方焕道了谢,心中仍然战栗不已。

这幕后之人……好歹毒的心肠,好阴沉的算计!

到底是谁,与丽妃有这般深仇大恨……想出这种轻则流产伤身,重则一尸两命的残忍手段!

要是丽妃真出了什么事儿,那祝氏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愤怒之下定会将朝廷搅和的天翻地覆……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他方氏一族是依附皇权而生存的,若是祝家那帮手握重权的疯子脑子一热,真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岂不是皇权危矣,敦宁侯府危矣!

到底是谁这般歹毒,干出这种损人也不利己的事儿……

他这样想着,心中涌现出一股后怕。丽妃的身边多少重严严密密的保护啊……这个人却还是可以轻轻松松的把黄芪这样的东西下到丽妃的安胎药里……这样通天的本事。他既然有这样的能耐。那今日在场的所有人中,又有多少是她的眼睛和耳朵呢……

幸亏小厨房里,现在只有他们五个人。

她扫了一圈小厨房里的人。

永安宫的嬷嬷自然会回禀皇后这件事。

素拂是自己的人。

阿碧……

封太医……

“今天在这里的话,除了明日回禀皇上,绝对不可以往外泄露半个字!听到没有!如有消息传出,就拿你的项上人头来抵!”

封太医汗颜。

“臣明白。”

方焕终于满意,她心中依然后怕。

“太医的方子上没有黄芪,那这黄芪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事关重大。

封太医也面色凝重:“太医署配下的药,向来都是一次性配好几副,按一副疗程配好送到各宫的。”

方焕摩挲着扶手。

“嬷嬷,您要不先派个人和皇后娘娘回禀了,看看要不要继续查下去……我们再做决定?”

那嬷嬷也明白事关重大,指了跟着的小宫人,让她速回永安宫回禀消息。

………………………

此时江宛措正坐在偏殿的小花间里吃着热腾腾的羊汤面。

她姿态优美,举止端庄,但唇边还挂着藏不住的笑意。她刚刚软磨硬泡了嬷嬷好半天,才换来了这么一小碗羊汤面。

此时她正吃的欢快。

青玉小碗中盛着团的齐整的筷子粗的雪白手擀面。

那羊肉被切成块,并着菌菇熬成了家常卤子。

葱花翠绿娇嫩,羊肉鲜香滑嫩,菌菇柔韧绵软,面条筋道得宜。

好一碗活色生香。

江宛措吃的开心,眉目舒展。

宫人来报:“娘娘,徐嬷嬷来报说,丽妃那里有大事情。此次见红,缘由并不简单,问您是否还要继续查下去。”

……

她放下食箸,慢条斯理:

“既然有问题,那叫了采颦一起去细细查验,再去同禀了皇上的人,记住,找得力的宫人,带上一起去查。多方在场,倒也不用被疑心有失偏颇。”

宫人领命。

临出门前,她嘱咐了采颦几句:“发现疑点,先在心里仔细斟酌。话不要轻易说出口,默默过三遍。”

“去了钟粹宫紧紧跟着徐嬷嬷,学学她的本事。你也不用怕,你是永安宫的大宫女,永安宫便是你的依仗,轻易没人敢欺负了你去。”

秦嬷嬷看着采颦逐渐远去的背影:“娘娘不放心,为何还让她去。”

江宛措微翘起嘴角:“嬷嬷,您还记得采颦她们刚入府时候的样子吗?”

她答非所问,秦嬷嬷却笑起来:“记得呢,那年您才十岁,涉江和采颦都是六岁。”

“她们被夫人带到您身边来,采颦还指着漱口的小盂问了一句,那个碗好漂亮,里面的水是可以喝的吗?”

“老奴记得,但是为着这句话,她还被夫人罚了十下手心。眼泪汪汪的,想哭都不敢哭,可把涉江给心疼坏了。

“两个小丫头初入府,什么都还不会,笨手笨脚的,总是错事,就这么磕磕绊绊的,一下子,就都长大了。”

她难得温和的微笑着,余光却看到江宛措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

……

关于后来的话她立马吞进了肚子里,再不冒声。

因为后来,涉江死了。

采颦的双胞胎姐姐,与她同一日入府的那个温润明朗,稳重体贴的少女。

最后带着一身的伤痕,和心中的的不甘和伤怀,喘息着死在了江宛措怀里。

这是她们几人一辈子的梦魇。

江宛措猛然阖眼,她怕再听下去,再想下去,她会难以自持。

为什么是涉江呢?

为什么不是丽妃身旁的阿碧?为什么不是其他作壁上观的人?

为什么,只偏偏是涉江。

四年了,每每想起,她总是被困在了这个宛如魔咒的循环里,总是想着,若死的不是涉江,那该多好。

她的涉江,生命永远停留在了十七岁的大好年华,在剧痛和巨大的耻辱中死去……她怎能不怨呢?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心中伤心,为了不让秦嬷嬷担心,她眨了眨眼回答起刚刚秦嬷嬷问的问题来:

“采颦今年已是二十一岁了,再不出宫,年岁就大了。”

“幼时府中除了弟弟,再无适龄的孩子。父亲对弟弟寄予厚望,又不让我常常寻他。”

“我童年孤单,与她们两个又一起长大的情分。虽名为主仆,心中却一直拿她们当妹妹一样看。”

“涉江合眼前我答应她,照顾好采颦。”

“我不可能永远留她在宫里。”

“她总是要嫁入某处宅邸,当家做主,生儿育女的。

“我想让她过好她自己的人生。”

不要像我一样,每天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里。就连想要抬眼望一望,却连天,都是被框好的。

“我总有一日,是不能为她遮挡风雨的。让她和各处嬷嬷学习本事,手腕,是为着她好。”

………………

怡贵人的瑰延宫路程稍远一些。

等先前去禀信的宫人带着采颦和向恭大总管派过来的人匆匆赶回时,方焕已经倚在椅子上瞌睡了几个来回了。

听闻前面有行礼问安的声音,她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看见两个俏丽的小宫人站在她面前。

“新嫔娘娘金安。婢子是承明宫的女官,向大人命婢子前来,协同娘娘调查。

“新嫔娘娘安好。婢子是永安宫的大宫女采颦,奉皇后娘娘口谕前来,帮助查验幕后事由。”

瞧瞧这二宫说的漂亮话。

最后还不是让她来得罪人?

方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笑盈盈的。

“二位是皇上,皇后派来的使者,带了口谕来的。便如陛下和娘娘亲临。”

“陛下,娘娘尊贵。本宫哪敢贸然居上呢?这岂不是大不敬!”

“不若这样,不分什么主次,一起审就是了。”

………………

徐嬷嬷率先带了一拨儿的人,去太医院查找和此剂相关的医者和脉案记录。。

这边方焕面前也跪着一串宫婢。

“从实招来吧。究竟是你们之中的谁,将那粗布包裹塞到灶里的。”

过了好半晌,还是没有人吭声。

她也不急,悠然赏玩起手指,颇有些漫不经心地扔下话:

“你们其他的人可要想清楚了,现在说出来,说不定还能得了赏赐,可若是那人被揪出狐狸尾巴后,其他人被查明有谁隐而不报的……”

“呵,若被查出来,你们的下场,相信本宫的话,断不会比那人好过半分。”

“牵扯进这样的事端里,多半会罚没到暴室。”

“听说暴室……每天都有无尽死人被拖出来,从早到晚。死因嘛,也都不尽相同呢。”

“有过于辛劳活活累死的;有惹了主子不开心被下了命令活活虐打致死的;更有那牵扯进……呵呵,后宫里那些腌臜事的。”

“好心提醒你们一下,最后那一类,据本宫所知,只要被带进去了,就没有几个活着的。”

“啧啧,听说,最后都是皮开肉绽,眼睛鼻子不在一处,缺胳膊少腿,被血肉淋漓,死不瞑目拖出来的。”

“那日本宫偶然听在那儿收拾的人说,做暴室的洒扫可不容易。”

“那将死之人的手都在墙上留下一道道的血痕子,忒难刷;地上也是一片片的血水,都渗进那青砖的缝隙里,泥土都浸透了色……即使用了最好的皂子去刷去抠,却也根本清理不干净。”

“谁脑子不清楚的,胆敢隐瞒,就一齐去暴室遭罪去吧。”

恐吓的话点到为止。

下面有了轻微的骚动。

见残酷威胁的话起了效用,她颇有些满意的微眯起眼睛,小小打了个哈欠。

“好了,言归正传。你们平时里,都觉得谁行事鬼祟?”

众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却没人敢吱声。

方焕奇怪的想了下,随即明白过来,这是怕引出别的事牵扯到自己呢。

“此刻,为了保住你们自己的性命,有什么异处,只管一并告上来,就算查验错了,本宫也绝不处罚。”

她微微垂目,俯视地上跪伏的宫人们。

许多人立时都做起了小动作,偷偷摸摸相互瞄着。

她心中暗笑,面上却不点破。

只在她们心中犹疑时,再加一记重锤。

“向来在后宫的大事,一向是是宁可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个。”

”动动你们那聪明擅算的小脑瓜儿,可都想清楚了,是要顾惜情谊一起跟着去死,还是只要真正做错事的那一个,受到应有的惩罚。”

“看你们一个个胆战心惊的样子,这样,”她用食指指尖轻轻叩着红木扶手,眉心一动,想出个绝妙主意。

“知道你们不敢说。本宫这儿倒有一个好办法。”

“丽妃娘娘和本宫都喜静,咱们钟粹宫向来人少。”

“即便加上我们身边服侍的大宫女,还有两位公主身边的人,厨下从杂的宫人们,一共也才有不到三十人。”

她又认真想了想,指尖撑了撑下巴。

“约莫,是二十三四吧。素拂,你拿上咱们钟粹宫人员名录,一个一个的去核对。万不可漏了一人。”

她转头,带上二分笑意,对着承明宫的那位女官和采颦轻扬唇角:

“本宫想出个法子,就是有些劳烦二位女官。”

“娘娘说笑了,奴何敢当得劳烦二字,娘娘有吩咐,只管说就是了,我二人必会全力以赴。”

那女官拱着手,微微俯首。

采颦没说话,也只跟着微微颔首。

方焕笑逐颜开:

“本宫想着,既然他们都不敢说,那就将这些宫人带到厢房,一个一个的盘问。”

女官点头称赞:“很好的法子,娘娘谋略过人。”

方焕媚眼如丝,笑意连连:“岂敢当得女官这般夸赞。本宫多嘴问一句,不知这位女官,家中从何姓氏啊?”

那位来自承明宫的女官犹豫了一下,俯首回答:

“鄙姓……方。”

“这倒是巧了。”

方焕轻声笑了起来,“我说怎么刚刚不提自己姓氏,原是避着本宫名讳呢。”

“那就麻烦二位了,烦请二位和我身边那位素拂一起,去那间厢房里,将这些宫人一个一个的盘查问询,给陛下,给丽妃娘娘一个交代。”

她面上说着义正辞严的话,实际上却漫不经心。

把活儿摊下去,出了事情,就不是自己一个人担着了

那些宫人们被一个一个带进去,其余都安安静静跪伏在地上,等着叫到自己的名字。

方焕坐在堂屋里,披着厚实的狐衾披风,燃着炭笼取暖。

她的靠着的胡椅正对着敞开的门轩,夜幕漆黑,遥遥能看见庭中跪着的宫人们。

实在是无聊的很。

原本还有几分困意,但因已过了时辰,那困意也消散了。

方焕侧过头问身边的人:“丽妃娘娘醒了吗?”

“那人轻声答:“还没呢,那边候着的医女刚刚来禀过,说是依旧昏睡着,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方焕点头,余光看见依然跪在她边上的阿碧,突然饶有兴致的来了一句:

“知道你为什么会被罚没吗?”

阿碧怔然,惶惶抬起头看向她。

方焕难得恻隐,好心提点了她一句:

“你错在了,一开始你便是想保全丽妃的颜面。却傻傻的不明白,本来就不止一你人这么想。”

见阿碧还是不解其意,她摇摇头笑笑,不再管她,转神思索起别的事。

父兄今日传进来消息,说江南那边堤坝又垮了。

也正好赶上雨季,河流泛滥,水患严重。

那边地头的百姓田产和房屋都被冲毁,人丁零落,家破人亡不在少数。

又有豪绅大族屯粮屯物,哄抬物价,两淮官府无作为,政局动荡不稳,皇帝很是心烦。

有那边的人传回话,说其中很可能就有江南祝家的手笔。

方焕冷冷想着,颇有些不屑。

这段时日,远在边关的祝老将军那灵通的耳目怕是传给了他不少京都的事儿。

他听闻最宠爱的嫡次女后宫过的不顺,又知道了选秀的事,担忧女儿生活,怕新人入宫女儿落宠,便想加以压力,提醒震慑一下年轻的皇帝。

边关……还有水患……

方焕心里嗤笑。

着父女俩,倒是如出一辙的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拿皇帝当他们榻前的小狮子戏耍吗?

祝家真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江家有皇后压着,行事稳重。她敦宁侯府方氏一族也从不擅动。

只有那祝氏一族,张狂跋扈,行事作风都带了些蛮夷风气。

先帝时边夷常年不安,为保边境安稳,实施政策一贯都是重武轻文。

祝家被先帝重用,宠的无法无天,向来刁惯了。

可是今上脾气冷硬,作风一向有些清理吏治的样子,他们这样嚣张,今上怎能忍耐?

成日只这样作天作地的,次次踩着皇帝的胡子做文章,想来离丽妃倒台,祝氏败落已不远了。

且照今日皇帝这样子看,怒气冲冲,似是对祝氏颇有怨言。那他必是知道了什么。

祝氏此次为事,方焕琢磨着,他们可能本意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只是他们毕竟是旧世家了,一向被惯大的,脾气也不小。

原本他们可能只觉着是提醒一下皇帝,他们家势大,敬着些,多爱他们家的女儿一点。

但恐怕作为皇帝,崔璮就不这么想了。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今日敢给皇帝施压,予以警告,那明日是不是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夺取权柄,改朝换代?

皇帝虽看上去是总一副隐忍的脾性,但谁要是真这么想,便是离死期不远了。

皇帝早年受贺太妃母子弹压,很是吃了苦楚,人家忍惯了的,喜怒不形于色,哪就真的没脾气了呢?

方焕笑着,懒懒勾着唇角,远远看着神色潋滟,春风得意。可凑近看,她的眼中却无半点笑意。

方焕站起,搂着厚实的披风,缓缓走动。

权当活动筋骨驱散寒意。

她想着。

照祝氏这样张狂下去,大厦将倾的样子并不远了。

可是这一点都不让人开心。

祝氏倒了后,被推上牌桌的,可不就是她和敦宁侯府了吗。

…………

三位大宫女的动作很快,过了并不多久,大大小小近三十多位宫人就审完了。

素拂凑到方焕耳边:“娘娘,倒是真盘出来了些东西。”

方焕轻轻“哦?”一声,示意她说下去。

“丽妃娘娘的事儿,查出些影了。且咱们宫里,有一位小静轩的人。”

小静轩……宋贵人?!

她派人来做什么?

方焕心中隐有怒气,面上却不声不响,甚至还带出了满意和夸奖的笑容来。

只是心细的人能看到,她宽大的披风下掩着的柔荑,指尖已泛起白色。

正当满院的宫人惴惴不安等候宣判时,带人去太医署盘查的徐嬷嬷回来了。

“新嫔娘娘金安。”

徐嬷嬷依旧是一脸淡然。

方焕含笑晏晏:“嬷嬷先说吧,查出什么了?”

“回娘娘。”徐嬷嬷先站到她面前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随后才回到:

“老奴带人先去到太医署盘问是谁整洽的脉案和方子。”

“得知是韩太医,便留了他仔细查验。他严明,因有丽妃娘娘平日的脉案做参考,故而他开的安胎方子里绝没有黄芪!”

“他签了严明状纸画了押后,老奴又带人去审了抓药的医女。”

“那医女言辞恳切,告诉老奴,她们医女抓药配药的时候,都是严格按太医开的方子来的。”

“有的药材,可能多抓了半两,都有可能要了人性命。她们在宫里做事,只有更为小心,万万没有抓错的可能。”

“那医女用人头担保,连半两都不曾抓错,并且也签字画押。”

“老奴斗胆推测。那就只剩两种可能:其一是,包好的药材在往钟粹宫拿的时候,被人做了手脚。其二,是拿回钟粹宫后,放在厨下待熬的时候,被人瞅准时机做了手脚。”

“基于这唯二的推测,老奴愚见。只需先着重查验一点即可:盘问清楚每次取药的都是谁,中间可否换人。”

“先推出这第一点,有了答案,真相也就不远了。”

方焕颔首轻笑,细白的牙齿露出一丝来:“徐嬷嬷说的不错,是得先问清每次取药的是谁。”

方女官上前:“新嫔娘娘,刚刚吾等在厢房里已问出来了。这几月取过保胎药的一共有两人。”

“一个是星儿,一个是洁儿。”

两个宫人呐呐嗦嗦的上前跪倒,争相辩解。

“娘娘,不是奴婢啊!”

“娘娘明察,奴婢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怎会辨别药材呢!”

“娘娘,奴婢一向忠心不二!””

………………

宛如好几只蜜蜂围着她耳边飞,嗡嗡嗡翁,叽叽喳喳的。

方焕被吵的头疼不已。

她扬起右手,轻轻挥了挥。素拂立时领命,上前讲两个人拎直身子,一人赏了一巴掌。

“都安静些!三更半夜都宵禁了,吵嚷什么!”

两个人啜泣着,倒是不敢再嚷了。

方焕柔柔一叹,关怀温容的说:“好啦,吵什么呢?若是没有做亏心事,一个一个来慢慢说就是了。急什么呢?”

“娘娘,奴婢星儿,是钟粹宫第一个去领安胎药的。可因为差事轻松,没过十天,这差事就被洁儿抢了。”

听闻她抖落出自己,洁儿立时忍不住,猛然回头怒瞪她。

还没等她张嘴怒骂,素拂已快步上前,狠狠给了她一个嘴巴。

“住嘴!你当这是哪里?!当着新嫔娘娘和承明宫,永安宫的面,就敢撒泼?!不分轻重的,谁教的你这么大的胆子!”

那洁儿立时萎了气焰,知道丽妃病蔫蔫的躺在里面,根本不能出来为她说话。

她一咬牙,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服软就服软吧。

“娘娘,奴是做了一月半取药的活计,可奴婢每每都只是将药放在厨房里,随后就去躲懒了。”

“奴婢一向胆小,万不敢做出那换药的事啊!”

方焕微笑,点头,没说信,或不信。

徐嬷嬷板着脸,继续道:“若是她说的真的属实,那就只剩在厨下的时候了。”

“老奴问了抓药的医女。那黄芪,虽是常见的温补药材,但太医署对宫内的任何一种药材都把控严格,定量配方,生怕一时不察,祸出什么意外牵扯到己身。”

“那差遣药房的册子上,每个名字和用量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故而老奴算明那黄芪之物的用量,除了近日在调养身子的怡贵人,和生完六皇子的宁妃娘娘外,再没人多量提用了。”

是宁妃或者怡贵人吗?

怡贵人一向安分守己,自失了孩子后就更是时常呆在瑰延宫里深居简出;

宁妃那家伙,倒的确是一直不爽丽妃,可她有这个胆子,更有这个心机和手段吗?

众人陷入了死胡同,气氛凝滞,宛如棋盘已然走死,却没有机会翻盘。

突然间采颦灵机一动:

“新嫔娘娘,黄芪既是常见的药材,那想必不管在哪里,都是非常容易采买的。”

“如果太医署的登记真的没有问题,那有没有可能,是从宫外进来的?”

众人俱被吊起心思,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采颦正色,接着说:

“奴婢愚见,想着许是有宫人借着出宫的机会。”

“比如说出宫采买,探亲,或是替主子送往东西的时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呢?”

方焕一下笑眯了眼,拍掌赞她:“大妙!不愧是皇后娘娘的人,就是得用。比我身边这些木头桩子强了不知多少。”

这话夸人是夸人,可祸害处讲的暗藏玄机!

徐嬷嬷心头一跳。

承明宫的方女官还在那里站着呢,新陪话中隐约比对的意思若从她的嘴巴传进向恭的耳朵里,一定不妙。

自家的采颦性情纯直,不懂话语厉害,只朝着新嫔行了礼,赧然的笑了笑。

徐嬷嬷可是老人,怎能不知?她心中喟叹,只能自己上前替她分明。

“新嫔娘娘谬赞了。采颦姑娘一向中规中矩,今日许是得了娘娘启慧,灵光乍现,当不住您如此夸赞。”

方焕掩唇一笑,也不与她在言语上交锋:“既然采颦姑娘说需查宫人出入,那便查吧。”

“素拂,取出咱们钟粹宫的腰牌,给方女官拿着。”

转过头,她启唇就带了三分笑意:“方女官,在场只有本宫一个高位嫔妃,该留在这儿主持局面的。”

“其余就只有您和徐嬷嬷官位较高,且您是承明宫的女官,到内务府也是有体面的。徐嬷嬷应当还有些许太医署的事要禀告,”

“那就还烦请您辛苦些,带上承明宫和钟粹宫的腰牌,去内务府调来近两月宫人出入宫的名录来。”

“且问问内务府值守的人,有没有看到带着大包东西来的,行迹奇怪的。”

方女官拿了令牌,很快就走了。

这位是先走第一步——找到提供药材的。

后宫里的阴私之事,往往都是由无数线头揉搓成团团的乱麻,卑鄙的藏在阴影中的。

若是只理出了一头的线索,可能迷雾只是跟着散开了一点,但想要窥伺真相的影子,那线头,还得多多益善啊。

如此再来,就是要揪出刚才藏那些药渣的钟粹宫内鬼了。

“素拂,你过来。”

方焕扬扬染的绯丽的长指甲,呷口吊精神的养容汤:“刚刚都咬出了哪些人形迹可疑?”

“回娘娘,有三位宫人。一个是平日洒扫庭院的朴儿,一个是刚刚回禀了,之前取过安胎药的星儿。还有一位,是大公主的乳母。”

跪在地上的众人身子俱是一颤。

星儿接着她的话头,两步跪行上前,拼命磕着头,几下额头就见红了:“娘娘,奴婢冤枉啊!奴婢不可能做这种事啊!”

“刚刚奴婢就已将事情缘由交代清楚,奴婢领了这取药的活计,不过当差十天不到,便被那洁儿抢了差事。”

“刚刚永安宫的徐嬷嬷又说,那药是连续被下的。且奴婢又不常在厨房里做活计,除了那十日,是何来的机会,再去接近那安胎药啊!”

方焕不理她的申辩,搅着羹汤,漫不经心地问素拂:“那朴儿,又是哪里奇怪?”

“刚刚奴婢和永安宫承明宫的姐姐们都仔细问了其他人。”

“这朴儿,之前本好好当着丽妃娘娘的梳洗丫头,可因差事当的不利索,总是笨手笨脚的,便从内宫伺候被罚到洒扫庭院。”

“她粗笨,常常被丽妃娘娘责打,心中愤怨不少。近几月更是连活计也不好好做,常常鬼鬼祟祟的往宫外头跑,不知是去做什么。”

“这便是最大的疑处。”

“你有什么要辩解的?”

最后的话,素拂直接扭头朝着朴儿发问。

那朴儿本来还是一副木讷的样子,顺从听着。

可听到后半段,她的神色却逐渐慢慢变得惊惶不安起来。

她惴惴的捏紧裙角,讷讷缩缩,咬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后来嘴中只一直重复着:

“奴婢没有害丽妃娘娘,奴婢没有害丽妃娘娘……“

方焕让她念叨的心烦,不耐烦的揉了揉耳朵,直接让人上去审她,那朴儿见势不对,站起来:

“哇!!”的大叫一声撒腿就跑。

几个身子强健的内监眼疾手快,用脚一扫她小腿,狠踩她的膝窝,几双手一齐将她摁倒在地。

她趴在地上,“哇哇”的哭嚎着,大叫冤枉,挣扎着身子像虫子一般在地上扭动。

那动静着实不小,方焕生怕惊醒两个孩子,连忙叫人拿汗巾堵了她的嘴塞到厢房去审。

好容易喘了口气。

“你刚刚说,还有大公主的乳母?”

“是。”

“刚刚纷乱之际,大公主一个人走出来探看,您将她叫出来时,奴婢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后来您又嘱咐奴婢,将公主送回去,好生哄着了。待奴婢牵着大公主回到寝殿,却发现应该随身伺候公主的乳母不知所踪。”

“奴婢心里奇怪,顿生疑窦。便在公主睡着后,悄悄起身翻看。发现那乳母的一些体己和贴身之物都不见了。且刚刚有宫人说,那乳母每隔个几日就会到厨房给大公主熬汤喝,大公主平日不爱喝那些,故而这乳母的行迹便很奇怪。”

“什么!大公主乳母失踪了!”方焕这下是真的急了。

她站起身,猛地走了几步,眼神焦躁不安,满是担忧。

她疾回首,轻斥素拂:

“这样大的事,你怎么不早来回禀!”

她来来回回的走着,头上的银珠步摇乱晃着,显露出主人的心绪不宁。

“很可能就是这乳母出了问题!现在都这个时辰了,她能跑到哪里去?!

1崔娋(shao发音同“烧”,一声。大姐,长女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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