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茗出现在涟城,涟城是一个比越城还古老的城市,远周之国始于此,发展两百年后,因涟水泛滥,迁都越城。后治水成功,修复城镇,反而成为远周文明始地。
是以,这个地方,三教九流,高官墨客,多汇集于此。
子茗会出现在这里,并不为奇。
可她出现在浒胜堂,便有些奇怪了。
浒胜堂是全国最大的赌坊,赌坊的主人姓尹,自赌坊开业三百年来,一直姓尹,而姓尹的在全国各地到处都是赌坊,赌客无类,只有一个规矩,不接女子与政客。
子茗是女子,也姑且算是政客,可她大大方方从浒胜堂的正门进了。
堂子里最大的赌桌聚集了约三十人,桌上的赌金已有上万金。
坐庄的人姓尹,见子茗进来,请她坐在了对面。
座上的人见状,议论起来,浒胜堂的女赌客,第一次见。
坐在第三顺位的卢奇霖率先不满,道:“尹公子,浒胜堂什么时候接女客了?”
那位被唤作尹公子的庄家,面前的银两和银票堆成了山,今晚且是赢家,赢家自然被抵触,无论做了什么。
有的赢家懂得收敛,有的赢家更加嚣张。
“从今天开始,浒胜堂的规矩是尹家定下来的,我自然有说话的权力。”
卢奇霖放肆地笑了笑,道:“二公子,尹家,什么时候由你当家作主了?”
话音刚落,卢奇霖就死在当场。
围坐在赌桌前的人皆是往后一退,然后才看向尹二公子手上带血的剑。
浒胜堂里没有人敢带利器,尹岩敢。
浒胜堂里没有人敢杀人,尹岩敢。
有一赌坊常客,不忿,上前理论:“尹二公子莫真的以为在浒胜堂里就可以为所欲为没有王法了吗?”
尹岩似是听了什么好笑的话,便就笑了出来,道:“阁下不妨去官府报案,看看是否出得了这道门。”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因他手中有剑,有剑就有话语权。
“浒胜堂来往赌客无数,你能封住我的口,能封住天下人的口吗?”
尹岩道:“天下?我今日就让你明白什么是天下。”
说完,整个赌坊便被围住,赌坊的赌客陷入混乱,纷纷将钱抱在怀里,然后四处逃窜。
然而,不管场面多混乱,杀人总是很直接的,那些带刀的打手一步一砍,十分得心应手。
赌坊哀号遍野,血流成河,然而,还没有到主桌。
那位出头的赌客,此刻脸色煞白,竟说不出一句话。
子茗仍是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冷眼看着这一切。
没多久,除了主桌的人,赌坊三百多的赌客,已经身首异处。随后,那些打手便一一收刮起赌客们的钱财。
子茗见状,开口道:“各位,这下能让我上桌同各位赌一赌吗?”
众人哆嗦着坐回了原位。
子茗拿出一把银票,押在桌上,尹岩把庄家的位置让了出来,子茗闲适的神情似是真的只是来赌一赌。
主桌上的人,身家都在黄金万两以上,他们是浒胜堂的常客,甚至他们的祖辈都在浒胜堂摇过骰子,这既是浒胜堂的根基,也是他们的根基,或者说是,家底。
子茗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赢。
子茗既然想赢,自然就赢得了。
一炷香的功夫不到,二十九位,已经输得一干二净。
尹岩笑道:“姑娘今晚手气真是不错。”
子茗道:“承蒙各位关照。”
子茗起身,示意尹岩处理后事,然后就准备离去。
天已经黑了,浒胜堂里却还是很明亮,堂里一百零八盏琉璃灯,象征了此地的华贵与历史。尹岩正在这富丽堂皇的琉璃灯下,举起了刀。
一阵风袭来,子茗下意识伸手挡脸,下一瞬,一百零八盏灯,尽数灭了。
然后传来了一阵笛声。
笛声听着很远,杀机却近在眼前。
子茗看向黑暗深处,那是笛音来的方向。
赌坊的打手开始流血,七窍,没有一处逃过。
子茗伸手取下白玉枝,白玉枝的黑暗中透着洁白的光芒,只轻轻一挥,便化作无数冰箭向黑暗而去。
笛声停了,冰箭也没有了踪影。
子茗却明白,危险是真正近了。
他穿着黑衣,在黑暗中,连影子都没有。
他腰间有一把笛,竹笛,和大街上小贩卖的竹笛样式差不多,很是普通。
子茗回身,看了一眼尹岩,道:“尹家,该换家主了。”
尹岩脸上尽是藏不住的喜色,道:“尹家,该为皇室效忠了。”
子茗跃身向前,万箭齐发,指向一处。
水,无处不在,有水就能成冰,成冰便能杀人。
此刻,街道的树,房舍的水缸,屋檐后积蓄的雨水,都化作了冰箭,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对方。
尹岩认识来人,他们打过很多次交道,在归云山庄,在扬州金楼,他都跟在一个人身后。当然,偶然他也会不在,比如此刻,他就作为那个人的一把刀,出现在任何对那个人有威胁的地方。
夜谨一,黑暗的常客。
夜谨一跃身跳到屋顶,顺着冰箭而下,除了那把笛,他没有其他的武器,即便没有其他的武器,他也能打架。
打架,无非是出招和接招,既然这招是子茗先出,那夜谨一只能接招。
冰箭无数,心中却有数,能落在身体上的,不过是尺寸之地。
他迎面而上,只要够快,箭便是风。
风有何惧,更何况,春天已经到了。
夜谨一侧身悬空一闪,掌力落地,便是反击。
子茗跃身而起,脚下的石板地已经塌陷,她瞳孔收聚,将白玉枝握在掌心。
如果连夜谨一都对付不了,遑论为尹岩夺取尹家家主之位。
子茗双手握在胸前,她眼睛一闪,白玉枝光芒四射,夜谨一身体里似乎长出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就要破体而出。
白玉枝以水为物,人的身体里自然也有水。
夜谨一摘下腰间的笛,甩了出去。
一击在树,声音沉闷,却如同大钟之声,在子茗的耳朵里振聋发聩。
一击在瓦,声音清脆,空气如同破碎一般落下,化成重物将子茗从空中压下。
一击在额,无声。
笛在子茗额前半分处停下,夜谨一伸手,将笛子收回手中。
他身体欲裂,万箭穿心。
无妨。
子茗一口血吐了出来,尹岩躲在门后,不敢出来。
夜谨一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子茗用手抹去嘴角的残血,道:“我拿什么可以换你的忠心?”
子茗不愧是子茗,高手,最好不是敌人,而是下属。
夜谨一没有理会子茗,而是径直走向浒胜堂,走到尹岩面前。
尹岩吓得连剑都握不住。
“尹墨说,这是最后一次。”
说完,夜谨一便如一道风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