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柔和的阳光带着一点暖意,微风轻轻拂过胸膛,像是闷了一口七喜汽水,让人感到一阵微凉。
连山墓园,在那一片白色的墓碑中,有一道茕茕独立的清丽背影显得格外惹眼。
一个男人停在远处的石阶上遥望着,墨色的眸子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一般深邃幽静,眸光明明灭灭,最后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哀戚。
良久,她终于离开了,他便朝着她刚才站立的地方走了过去。
照片上的少年,干净而明媚,墓碑上是那个熟悉的名字——梁其重。
他眼眶泛红,微笑地朝着少年开口:“十年过去了,而你却因为我,永远留在了十七岁。”
对不起。
赵沅辞了职,在昌华街口开了一家西饼屋。她的糕点和西饼都做得很是精致好看,味道也不错,所以生意还算红火。
许灏澜出现在西饼屋的时候,赵沅刚好托了一盘新鲜出炉的铜锣烧出来摆放,一回头,差点就埋进了他的胸膛。嗅到了他身上的那股淡淡的薄荷清香,她的脸上不自觉地微微泛了红。
“请问,你们这里还招不招小工?”他询问道,目光纯净坦荡,像皎洁而清透的白月光。
看着来人,赵沅愣了一下,总觉得他这双漂亮的眼睛,她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
“我看到了门口贴出的招工告示,所以想来应聘。”
她回过神,仔细地打量起他来,身上穿的是简约而普通的白衬衫牛仔裤,还有一双干净出尘的白球鞋,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罢了。
“你为什么想要来我们西饼屋工作?”
如果说,是想要打工赚钱的话,他明明就长得一副好皮相,大长腿又逆天,堪堪可以去街心的那家影楼当一个平面模特了,比起来这里当小工,赚的钱会更多一些吧。
许灏澜略带着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伸手指了指她后面橱窗里的铜锣烧,说:“因为我喜欢吃铜锣烧,所以想要来西饼屋学习学习。”
她眸色一亮,舒了舒眉就笑了,原来是因为铜锣烧。
赵沅第一次知道铜锣烧,是小时候看的《哆啦A梦》。记得里面的小叮当,他对铜锣烧的热爱,超出了对其他所有食物的喜欢。每次一吃完,他就从口袋里掏出来时空道具,然后把时间回溯到自己吃之前。这样循环往复,他就可以拥有吃不完的铜锣烧了。隔着屏幕,她的眼睛发着精光,口水流得长长的,咽了又咽,怎么也止不住。
她和机器猫一样,对铜锣烧怀有热烈的喜欢。再后来,梁其重就出现了,为了哄她开心,他曾给她送了很多次的铜锣烧。
虽然她不是机器猫,也没有时空机,但是因为有梁其重,所以她吃过世界上最美味可口的铜锣烧。
最终,许灏澜还是被赵沅留了下来,因为她觉得,喜欢铜锣烧的人,肯定也有着一颗绵软温柔的心吧。再者就是,他给了她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她不忍心拒绝。
他没有地方住,赵沅又把西饼屋后院的一间小厢房收拾了出来,暂时让他落脚。
许灏澜话比较少,每天不是在前台看店,就是窝在烘焙房里认真地研究铜锣烧的做法。
但是,他那双小鹿似的明亮眼睛,又像是藏了千言万语,每回见了她,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赵沅虽然觉得疑惑,但又不知何故,也不方便追问,也就随他去了。
转眼间,盛夏便已来临,院子里的青石榴快要成熟了,透出一抹黄澄澄的颜色,淡淡的果子香夹在空气里渐渐散开来,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一份神清气爽的喜悦。
赵沅站在厨房外面,早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了许灏澜的身上,落下一片柔和的光影,让人觉得,他就像是从日光中走出来的精灵一样。
恍惚间,仿佛时间还没有老去,她似乎看到了十七岁的梁其重,青春里的那个张扬少年。在倾城日光中,他拿着一个铜锣烧,闪着大白牙朝她笑,厚着脸皮说:“阿沅,或许在你眼中,我顽皮不堪,但其实我一点也不坏,喜欢铜锣烧的人都跟机器猫一样是很善良温柔的。”
“阿沅,吃了铜锣烧,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
赵沅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之所以会觉得许灏澜很熟悉,那是因为他出现在南城的这两个多月以来,她又开始频频地想起了十年前的梁其重。
俩人明明是不一样的眉眼,是截然相反的性子,可她却偏偏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梁其重的影子。
从许灏澜来的那一天起,赵沅的心里就像是种下了一颗种子,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它在发芽生根,在一天天地成长。那种奇妙的心情,酸涩又甜蜜,就像是喜欢。
她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然后推门走了进去,看着他把搅拌好的面糊倒了适量至平底锅的中心,让它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圆。
“不错哟,有很大的进步了!”
听见她的声音,许灏澜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回过头来朝她开口:“阿沅,第一个出炉的铜锣烧,你来帮我尝尝吧?”
深色的外皮略带着微微的苦感,松弹的饼皮散发着诱人的奶香,夹着细致而又绵蜜不腻的红豆沙,掰开很柔韧,咬上一口,韧劲中带着温柔的口感,交融出绝妙动人的好滋味。
她惊喜地抬头,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味道很独特,给你一个赞!再接再厉哟!”
他眉眼噙了笑,给她递过去一杯温热的牛奶,说:“蘸一口热牛奶再吃,会有不同的味蕾体验。”
她尝试了一下,果不其然,心窝都跟着一暖!
赵沅朝他粲然一笑,眼睛里却蓦地氤氲起了一层水雾,终是叹了一口气,说:“许灏澜,你很像一个人。”
闻言,他的神色微微变了变,原本澄澈如练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起来,像一束灼灼燃烧的小火苗,突然,他低下头在她唇上落了一个温软如云的吻。
赵沅徒然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里还握着杯子,牛奶晃动着洒了一圈在地上。
残留在她唇上的牛奶汁液被他悉数吃了进去,浓郁的奶香味再加上铜锣烧的蜜香,让许灏澜心头微微一动,他又在她的唇瓣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这才放开她。
“阿沅,我抑制不了自己的心,我喜欢你。”
赵沅烧红了耳根,一双眼睛圆圆亮亮的,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最后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张了张嘴巴,说道:“许灏澜,你明天就走吧。”
晚上,赵沅躲在被窝里无声地哭了一回,她不能否认,对于许灏澜,她是心动了的,从铜锣烧开始。可是,她还欠着一份情,永远也还不清的情,所以她不敢一个人偷偷幸福。
而许灏澜默默地在窗台边上站了一宿,看着对面亮着灯的房间,硬生生地把想要过去敲门的冲动给压了下去。
第二天,赵沅是被一阵清脆悦耳的铜铃声给叫醒的,她寻着声源望过去,只见窗台处挂着一串别致的风铃,在晨光中轻轻地摇荡着,旁边还有一个暖黄色的捕梦网。她不由地一笑,安睡好梦,是因为有你吧?
许灏澜已经开始在烘焙房里忙活了,制作铜锣烧是需要细心计算的,每一个步骤都马虎不得,面粉的量,以及红豆泡水的时间长短等,都要仔细照料好。
看着那道忙碌的清瘦身影,赵沅微微皱了皱眉,“你怎么没走?”
他回过头来对上她的视线,唇角微微提起,晨曦的光碎落在他透黑的眸子里,原本就好看的面容搭着这个笑,显得更加明媚动人。
“我没说过要走。”
她急了,“你已经学会了怎么制作铜锣烧了,再窝在我这个小店里就实在是屈才了,又何必呢?”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她微微红肿的眼圈,心中了然,认真地说:“阿沅,对于喜欢的人,我想努力争取一回。”
她觉得,眼前的人像是转了性子,突然就变得难缠起来,一点也不是当初刚来时候的那般好说话了。
她破罐子破摔,脱口而出一句:“我要嫁人了,你再留在这里会不方便。”
他脸色霎时变得黑沉沉起来,“嫁给谁?”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西饼屋,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但是我不会接受你的。你还小,有些事情你可能现在不会明白,其实很多喜欢都是会慢慢消散的,你对我的喜欢也一样,等过一段时间再回头看,它就不会那么重要的了。”
许灏澜垂下眼睫,散落的刘海隐盖了他的眸色,语气恢复了平静,问道:“你为什么喜欢铜锣烧?又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对它情有独钟?”
“……”
“阿沅,你知道吗?有一种喜欢,就跟你的口味习惯一样,一旦认定了,就改不了了。”
为了让许灏澜死心,也为了让自己死心,赵沅答应了赵妈妈安排的相亲。
然而每一次,她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了上去。
她在不同的场合跟不同的相亲对象见面,笑得跟国家一级假笑演员一样,疲惫不堪地应付着各种提问。
而他,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握着拳头盯着,再在合适的时候挺身而出,把她的约会搞砸,他不可能让她与别人在一起的。
赵沅多次的相亲失败,导致了赵妈妈直接杀上门来找她算账的结果,却不料刚好撞见了一身清贵绝尘的许灏澜。
“你什么时候藏了一个这么好看的男人在店里?”
看着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赵沅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用一句话打消了她的念头:“他喜欢男的,你别乱点鸳鸯谱。”
赵妈妈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随即给了赵沅一张照片,并且给她下了死命令,“这回绝对不可以再搞砸了!”
其实赵妈妈之所以这样着急,也是因为担心赵沅,她都已经27岁了,却总是不肯去谈一场恋爱。同龄的那些姑娘早已嫁了人,有时候她都有点怀疑,赵沅是不是不喜欢男人?
但是,这一次的相亲,赵沅还是以失败告终了。
回家的时候,她脱掉了磨脚的高跟鞋,赤脚踩在石板路上,皎洁的月光温柔地洒了一地,星星和夏虫在窃窃私语。
许灏澜夺了她手中的高跟鞋,又把自己的球鞋脱了下来,半跪在地替她穿上,有点无奈地开口:“阿沅,你喜欢的明明是平底鞋,何苦要为了别人而去尝试不合适自己的高跟鞋呢?”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接着说道:“如果,我的喜欢让你为难了,那我以后不喜欢你就是了,我可以听你的话,明天就离开这里。”
赵沅木讷地看着他,突然扑进他的怀里,“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许灏澜,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很累了,她怕自己忍不住,会贪恋他给予的温柔,会越来越依赖他。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继而扯出一抹笑来,摸了摸她的头发,“阿沅,你要不要听我讲一个故事?”
她茫然地抬头,看见他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特别明亮,街道上没有什么行人,只有他温温的声音,化成一字一句钻进她的耳朵里。
“我从小就没有见过我爸,而每次问起我妈,她的脾气就会变得暴躁,甚至还会打我。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后来,我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呵,原来我妈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而我,是人人都唾弃的小三生的儿子。
“我的性格不好,又不爱说话,经常有人看我不顺眼会来打我,而我寡不敌众,常常都被打得浑身是伤。记得那天是我的十四岁生日,天气很好,阳光透过云层洒了下来,给人一片暖融融的感觉。在回家路上,那群小恶霸又出现了,而在推搡中,有一只手把我推落到了江里,冰凉的江水瞬间漫过我的头顶,那一刻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是有人来救我了,他奋力向我游过来的时候就像是一束光,可是后来,我得救了,那束光却暗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沉了下去却无能为力。”
闻言,赵沅渐渐松开了抱着他的手,退到两步开外,声音颤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梁其重?”
夜色掩住了他发红的眼眶,许灏澜微微颔首,接着开口:“我听到他喊了一个名字,后来才知道他牵挂的人是你。”
“所以,你回来找我,是因为他?”
“可以说是,但又不全是。那场意外之后,我妈出车祸也没了,我被我爸接到了美国。我一直想知道梁其重的消息,后来查到的却是他因为救我而死了。我很愧疚,甚至想过,如果死的人是我就好了。
“这些年,虽然我在美国,但是我一直都有关注你和梁家的消息。一开始,我是想着用自己的眼睛,帮他好好地看一看你们。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也跟着沦陷进去了,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抑制不住地喜欢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