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来得极不是时候的贵客就是圣上。
等我们快步到了书房时,就看见圣上穿着一身淡青常服悠然自得地脱了鞋盘腿坐在那,手中握着本棋谱,正自己与自己下着棋。
圣上握着棋谱看得专注,压根不想分出目光去瞧别的。极长的安静后,他手指间捏着的白玉棋子才稳稳落在棋盘上。走完一步的圣上终于肯将目光从那本棋谱上挪开,在跪伏一地的我们身上转了一转,挑着眉毛盯着头上打着厚厚纱布跟小巧蝴蝶结的我:“明宝儿你这又是踢蹴鞠去了?”
“回圣上话,臣女只是遭遇意外。”我回。
圣上哦了一声继续发问:“听说掉池子了?”
“脑子没事,没进水。”莫守陈非常快地替我回答了,说完还向着我给了个我很机智吧的眼神。我扯着脸呵呵一笑,对着他竖起大拇指,无声地喟叹了一句。
圣上啪得一声将棋谱合上,扔给了一边伺候的刘炳怀后抬手搔了搔脑袋,十分随意地在半空点了点手示意我们各自入座。我正要起身离开时,圣上开了金口,叫我过来坐在一侧与他对弈。
面对圣上推过来的黑色玉石棋子,我面上沉静如水实则内心崩溃得一批,手心的汗冒的格外多格外快。说实话,不是每个大家闺秀名门贵女都是精通琴棋书画,还有像我这样对待琴棋书画,只是略略略略通,罢了。
“怎么不下?”圣上呷了口茶后问我。
我咳嗽了一声:“圣上赎罪,臣女未曾进食,现下觉得饿得慌,故而失了态。”
“说起来朕也有些许饿。”
我爹领会,即刻安排了王管家上茶点。
不一会,侍女们端着糕点鱼贯而入。只是这糕点还没摆稳在我面前,一旁的莫守陈开口道:“将豆沙糕换成栗子糕,芙蓉豆沙酥也撤了吧,过来把我这盘豌豆黄端过去。”
侍女们将目光转向圣上,不知是该听淮王的吩咐还是看圣上的决定。我爹也是坐立不安了,看看莫守陈又看看圣上,欲言又止。我面前的圣上却是不答话,只捻了块豆沙糕塞进嘴里,吃得格外优雅缓慢。一块糕点入了腹,又捧起茶吃了一口,才抬眼瞅着莫守陈:“按着淮王的话来。”
大伙松了口气,极快速度地按着吩咐做事。
糕点放好,也更换了茶水,侍女们退了下去,阖上了书房门。
“朕看着你长大,都不见你对朕如此。”圣上的语气颇有委屈之意,但更多是揶揄。“你说说,你这弟弟做的怎么样。”
莫守陈笑了,捧着茶吃了一口:“这不是将臣弟的豌豆黄献上了?”
“还不是借了明三小姐的光。”
我心中还对莫守陈能记住我的饮食喜好的体贴行为而感动,对着圣上揶揄的话语逐渐红了脸,连话也说不出。我爹看看红着脸的我,再看看与圣上谈笑的莫守陈,最后神色复杂地端起茶盏喝了几口。
哎,总有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虽然是一只长相十分俊美的金猪。
“朕今日来还是有要事的。”圣上结束了跟自家弟弟的谈话,将话头抛向了魂不守舍的我爹。“明轩与,朕今日是专门来找你的。”
我爹放下茶水,站起身对着圣上俯身行礼:“臣惶恐!圣上大可招臣进宫,何以御驾前来。”我爹凝思了一会儿,自觉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圣上亲临,抬头想要进一步询问时就看见我跟圣上两个人为着棋局争得面红耳赤,浑然没了规矩。
“朕这的棋子呢?”
“臣女也不知啊。”
“快拿出来!朕允许你悔棋一步。”
“两步!”
“不成!”
莫守陈捏着从书房里顺来的杂记,对于这样的场面丝毫没有呆怔,反而出声让我爹坐下来喝喝茶吃吃点心。我爹在莫守陈的话语中醒了过来,将呆怔抛之脑后,对着我的耳朵就是一拧,痛得我不得不松开棋子,随着我爹跪在了圣上面前。
“圣上赎罪!臣教女无方!”
圣上一副没吵尽兴的模样,烦躁地挥挥手:“别动不动跪的,起来起来,坐着说话。”
我爹应了一声,拽着我规规矩矩坐下:“臣……”
“朕这几天在宫中听到了些许流言。”圣上跟我吵得口干舌燥的,拿着茶盏就喝了个干净,用帕子擦了擦水染的唇角。“这些流言朕听着半信半疑,想着还是过来同你说说。”
我爹这话一听完,吓得手抖了抖,我看着他这模样大概猜到是什么。我爹这人,对待公事那可是死板得紧,至今没有事业上失误的投诉。但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再完美的官员也是有瑕疵的,这瑕疵大不大,那可就要看别人咬耳朵的力度大不大了。
“你……”圣上那边却在此时变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我爹头上有些冒汗。“你最近心情如何?”
我:?
莫守陈:??
我爹:???
我爹的嘴唇摩挲了两下,颤巍巍说道:“回圣上,臣最近,最近心情还可以。”
可能是错觉吧,我竟看到圣上松了一口气一般,挥挥手就让刘炳怀将一张纸给我爹递送过去。我爹手颤抖得厉害,估计觉得这是某个人呈写的小报告。在圣上面前,我爹不敢不打开,抖着胳膊深呼吸一口气猛得打开,凑到眼睛前细细看了起来。
我好奇得紧,想凑上去一起看,被我爹一胳膊肘怼到了一边。然后我就看着我爹的脸从苍白变得红润,短暂的红润褪去后即刻换上了青灰,最后满脸黑炭,使劲将那纸握在一起。我爹气喘得厉害,声音贼低且狠狠地骂了句脏话,随后气呼呼地对着圣上拱手:“圣上,这实在是荒谬!臣的小女儿怎会是他人孩子!”
“朕也觉得。只是这流言现下在京都流传甚广,更有甚者将这个告示贴得到处都是,连宫墙上都是这个。”圣上丝毫不意外我爹的反应。“只是朕奇怪,闹得如此之凶你就没有一点消息进耳?”
其实这也不怪我爹,当初明雅被接回来的时候许多人都暗自咬耳朵,说她是那个承了我爹雨露的绣娘与别人的孩子,因为长得与我爹无一相像。我爹对于莫名其妙扣了绿帽子这事气得头顶冒烟,狠狠惩罚了几个嘴碎的奴仆,在全府人面前做了一把杀鸡儆猴的戏码。从那之后,大家就不敢再提这事,慢慢的也就没人再说了。至于明雅是否是我爹的亲女儿,也就我爹知道了吧。
我爹平静了一会情绪,回答圣上的话:“臣自然有些风声入耳,但臣并不为意。明雅是臣的女儿,臣自己心里最是清楚。古语有云,清者自清。臣并不以为这些是真的,便无畏他人的话语。”
“可那个散布此话的男人尚在,此事又事关明国公府清誉,你就没想去彻查清楚?”圣上侧着身子说话,手中捻着白玉棋子在棋盘上一下一下叩着,发出清脆的声响。“你若是想查……”
“臣自会去彻查。”
圣上眯着眼睛看着我爹许久,随手将棋子掷在棋盘上,排列整齐的棋局顿时分崩离析:“好吧,也是你的家事,朕也只是问问罢了。”准备回宫的圣上蹬上了鞋子,拍了拍鞋子上的灰尘,不经意问道:“淮王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老实宝宝淮王殿下说:“啊,皇兄想让宝儿暂住弄玉别院。”
圣上起身崴了一下,随后小小瞪了一眼莫守陈,对着惊讶的我爹和一脸懵逼的我严肃认真地点点头,随后抓着刘炳怀的手拒绝了我爹的送客,强行喊上莫守陈匆匆离开了我们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