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宗所论,不得不说有几分道理,说出了部分人心中同样的观点,堂中众人都一起看向檀明恶。
檀明恶听了之后沉吟不语,此次出山以来,朝廷已经虽然让自己领兵,多处隐约有所掣肘,幸好侥幸有了几分战功,但老母、妻子、四子、五子、侄子、侄孙等人留住在江宁,妻离子别,重重提防。虽然萧朝制度早有“将在外、亲族留中”,但还是能不自然地感受到阵阵寒意,好像一双双冷漠地眼睛,无时无刻不在在背后盯着自己的脊梁骨。
就说眼前这江夏太守淳让、荆州太守富坤、长沙太守钱宗、左将军丘横、后将军樊敏、荆州长史乔茂诸人——淳让是兴城王萧广宗的老师,虽然欣然前来议事,其实互不统属;富坤是皇上屡次提拔的前东宫左卫率,此次前来江夏带兵三千人,名为支援江夏,实际是皇帝派来的监军;左将军丘横、后将军樊敏新近调来京湖,原是从淮南换防的边军,只认薪饷不认亲;只有长沙太守钱宗,倒是没听说什么背景,兄弟相称,与自己有几分相投;荆州长史乔茂是自己任用之人,算是自己的心腹;关键时候,也只有营中三个儿子、军中七八个将校,一齐统领的荆州刺史行营那满打满算的五千兵才堪调配使用。
蛰居江宁的十五年,浪费了多少大好的光阴,每当听见北方战事狼烟,心中何尝不叹息,当时何曾不想振臂一呼,亲提一旅,挥师北伐?十五年光荫,一去不回,空白了头,一事无成。三朝皇帝命令自己闲住,又不让自己回原籍养老,本来以为如此度过残生,不料竟然还有这么一天。多少个难眠的夜晚,他想起自己当年北伐,在亳州、徐州和历下的岁月,把盏浅斟,苍天有问,泪洒征衣。六十从心不逾矩,早该是磨痕无迹的年纪,绝不该随着自己的性子想干啥干啥,但“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古今也演绎了不少。
此番用兵汉中,幸而将士用命,百姓倾心,冒着粮草补给随时被断的时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了齐军一个措手不及,血战三四十场,以弱胜强,夺下汉中诸城,方才断绝齐国蜀中前方大军与关中后方的联系,名震天下,让所有人也知道檀明恶没有老朽而已。
檀明恶心中想起皇帝寒明穆的嘉奖诏书:汉中诸将威武,所部天兵用命,以一偏师反攻暴齐,不出旬月,迭破名城,敌军授首,或灭或降,幸有义安、城阳、义江、兴城诸名王,各提劲旅督师在外,巴蜀、汉中、淮南之民得保矣,联躬之心为之宽矣,不负太庙诸祖列宗,檀君明恶尚可饭否,志吾良将,不负吾望,深可嘉许。
檀明恶深知这是皇帝写给自己的警告,帝王心术,深不可测:你是有功劳,但要知道天下还是朕的天下,皇族寒氏仍然掌控大局,你不要有非分之想。在荆州这样的责任重地,虽然听说当今皇帝贪图美色,少理朝政,但仍然在此布置了三种势力,相互牵制,其一是檀明恶自己,其二是荆州留守兴城王寒广宗,其三是荆州太守富坤代表皇帝直接在荆州的势力,还有左将军丘横、后将军樊敏等作为奇子,用今日的话说是纯粹增加了系统的不可确定性,加大了叛乱的成本,实在地减少了风险损失的可能。
治军理民四十年,檀明恶不是不懂得这些。
他思索良久,见座中诸人都没有说话,他慢慢地说:“各位大人,我虽然治理荆州,但荆州有留守,齐国使团来江夏,是国家和战大事,不是我们地方官员所能擅自盘算的,是否接待,如何接待,等我们一起去留守府邸谒见兴城王,听尊王并朝廷的示下便罢了!”
大家一听纷纷说是,于是刺史、太守众人当即一起奔城中荆州留守行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