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长久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还更加严重了。
方媚日日夜夜的守候着这个垂死挣扎的病人,夜以继日的操劳,她丰韵的身影渐渐瘦弱如垂风杨柳,更似田地间被人贱踩的野黄花。
她只是一个女子,哪能经受得了如此众多的打击和折磨呢?没有人的时候,是她哭得最伤心的时候,泪哭干了,就把心头的血淌了一地。
别人看得心酸,只能默默的叹息,觉得一朵鲜花就这么被摧残了人生。
方媚也渐渐沉默了,少言寡语,仿佛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没有人知道她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
没有人知道,别人只知道,洛州城里最有名的大夫都对路长久的病只能惋惜的摇摇头,无奈的丢下一句话:准备后事!
又能怎么样呢?方媚的手握得紧紧的,只觉得心都碎了,碎得无路可走。
“无路可通找歧路,歧路会给你一条好通路!”这片招牌的确很响亮。
这句话是路家的两个丫鬟私下议论时说出来的,慕天涯刚好听到了。
前几天,慕天涯又来探望路长久,表现得要多热情有多热情,然后又真心实意的宽慰了方媚几句,就走了。
他以为方媚一定又是哭得很伤心,所以几乎是竖起耳朵,但好像这次却没有听到她哭。
慕天涯走出路家门口,就听到了那两个丫鬟正在一边有意无意的咕咚着。
一个说道:“真不晓得夫人为什么不去找歧路呢?据说这个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相面卜卦,很有门路的。”
另一丫鬟道:“是啊,夫人去找他问一问,老爷的病说不定就有救了!”
慕天涯听了,心中一动,歧路真的有这么灵验吗?
他自然也听说过关于这个人的一些传言,起先他只忙于请杀手报仇,倒把这个人忘了个一干净,此时听得这两个丫鬟一说,心中不由吸了口冷气,心说方媚会不会真的去找他呢?
慕天涯有些急了,因为他也很相信这个叫歧路的人。
就在这时,武蓝天反而比他更急。
他此刻正准备去“洛阳大道”的那家“仙人楼”的酒楼去见一个人,半路上就被一个胸部很高的妖艳女人拦住了。
这个女人一看到武蓝天,马上就来了兴趣,笑眯眯道:“武先生,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现在你得付我五十两银子了!”
武蓝天一看到这女人的笑,只觉头皮发麻,却又装得很热情的样子说道:“好说好说,该给你的我这就给你!”
五十两银子光闪闪的确很诱人,女人一看见银子就两眼放光,却又很委屈似的道:“武先生,你说你叫我在城隍庙里脱光光的,是不是有些亵渎神明,你应该多付些银子吧?”
这样的女人总是一个贪字了得,武蓝天望着旁边人来人往的怕多生事端,只得多给了她十两白银,心中却恼的要死。
女人又笑了,笑得嘴角翘到了耳朵根,满口的白牙仿佛发出森森寒光。
武蓝天也不理她,急急的赶到“仙人楼”事
,“白衣杀手”已在那儿等候了。
原来他要见的人竟然是“白衣杀手”,“白衣杀手”的冷酷,武蓝天心中也是觉得凛然,面上露出友好的笑容,道:“让你久等了!”
“白衣杀手”冷冷的道:“我已经帮了你,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武蓝天在她面前坐了下来,斟了一杯酒,轻轻汲了一口,才吐出两个字:“谢谢!”
他看不见她的脸,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希望从中能发现些什么,可“白衣杀手”的沉着和稳定,武蓝天的希望当然只有落空。但他渐渐的就发觉,从“白衣杀手”眼神中忽然看到了杀气。
那只有一个杀手在要杀人之前才有的杀气,难道她是要杀什么人吗?
果然,“白衣杀手”忽然阴冷的道:“我帮你拒绝了慕天涯,已破坏了一个杀手的原则。”
武蓝天道:“但你却挽救了一个即将破裂的家庭,难道你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吗?”
“白衣杀手”冷笑,道:“你让我失了一次原则,那么我就应该杀了你。”她定如山般没有动,但仿佛已握紧了手中如雪的剑,剑仿佛会随时刺出来一样。
武蓝天心中泛起一股寒气,脸上却不动声色,望了一眼她手中雪一样的剑,假装哈哈的道:“你应该知道,你可不该杀我!”
“白衣杀手”似乎有些诧愕,道:“为什么不该?”
武蓝天紧紧盯着她的眼,道:“因为你是一个杀手!”
“白衣杀手”眼中寒光暗涌,凌厉如剑,但武蓝天竟也无丝毫退缩和怯意,相反更为镇静,凛冽冰锋。
两个人僵持了片刻,武蓝天又道:“再说,我可以肯定,至少你现在还不会杀我!”他说着话,故作轻松自若,但手心已是拽了一只冷冰冰的铃铛。
一只很普通的那种,挂在风玲下能在轻风中发出声音的小铃铛。
“白衣杀手”没有动,一直没有动,眼中盛炽的杀气渐渐的在她似雪的剑光中慢慢消融,消融成水,就象武蓝天手心中细密的冷汗,渐渐干沽。
武蓝天已起身,微笑着向楼梯口走去。
“白衣杀手依然没有动,一种飘然的感觉由近而远,剑光已淡。
武蓝天走下了楼梯,在即将要消失在“白衣杀手”眼中的那一刻,他忽然转身笑道:“江湖中,也许只有一个人能知道你的来历!”
“白衣杀手”心中暗暗一动,只是他面上罩有白纱,脸上的神情却看不见,但手中的剑却已动了一下。
武蓝天看在眼里,心底暗暗一笑,知道只要能引起他的警觉,目的迟早就会达到。他开始转身离去,声音也渐远:“`无路可通找歧路,歧路会给你一条好通路'!”
慕天涯决定去找歧路,去看看这个“让人不见又不能”的江湖奇人。
当阳光从窗户外斜射入室内映在床中央的时候,他就来到了歧路的家门口。
刷着红漆但又很旧的大门,紧紧的关闭着,谁都知道歧路是个太阳不晒pi股不起床的人,这个时候没起床也不会很奇怪。
慕天涯凑近仔细听了一下,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歧路难道还在睡大觉?
他轻轻的敲了敲门,用的力不是很重,门却自己开了。
门一开,一股血腥味夹着一沫酒气扑鼻而来,让人有种要呕吐的感觉。
慕天涯还没有要吐,就吓呆了!歧路竟然死了。
他安安静静的死在了自己的床上,阳光很温暖,正照在他身上。身上没有伤口,可又是哪里来的血腥味呢?
慕天涯心生惶惑,只觉得脚底冰凉,一股冷气急速上涌,一时之间觉得自己象是掉入了一口冰冷的井底。
这或许就是一口井,空空的屋里突然死了一个人,而旁边却只有慕天涯一人,如果有人看见了,不知道会怎么想。
慕天涯不敢想,一想就怕,急忙走。
可等他走出外,就碰上了一个人,这个人却是武蓝天。
武蓝天看到慕天涯慌乱的表情,也不待他说,就先声夺人的道:“慕兄,怎么啦,如此惊惶?”
慕天涯见到是他,心中一宽,道:“歧路死了!”
武蓝天显然有些不信,连忙冲入屋内,然后又出来,惊讶道:“怎会这样?谁杀了他?”
慕天涯道:“我也不知,我来时他…他就被人杀了!”
武蓝天故作深沉却又有意无意的道:“哦,不会是你,那又会是谁杀了他呢?”
慕天涯一怔,张大了眼睛惊叫道:“你不会是怀疑我吧?”
武蓝天笑道:“我哪会怀疑你呢?哎,他死了就死了吧!”
慕天涯喃喃道:“也不知是谁杀了他?未必是他的什么仇人不成?”他说着,忽然又问武蓝天道:“你刚才进去可有发现什么?”
武蓝天也大为茫然,道:“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他身上也没有看见伤口,要说中毒好像也不是!”
慕天涯没有再问,皱起眉头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缘来。
---也许江湖人就是这个样子,今天还好好的,说不定过得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莫名奇妙的死了。也许这的确是一件很悲哀的事,虽然江湖人的生活总是充满着危险,但仍旧有很多人愿意前赴后继的加入这个行业。
这是一种吸引,这种吸引远比女人本身的吸引来得更彻底更强烈。
歧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没有谁知道为什么,就连官府的仵作赵老四也查不出他是怎么死的,他只能无可奈何的叹。
慕天涯也在叹息。
他叹息,其实是一种很高兴的意思。虽然“白衣杀手”拒绝了他的聘请,但现在看来,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既然岐路死了,那么就算方媚真的想来找岐路问个好出路,显然也是问不到了。
慕天涯想着兴奋得恨不得在床上翻几个筋斗,他自听了路府那两个丫鬟的窃窃私语后,本来还真有点担心方媚去找岐路,如今奇妙的是岐路竟然死了,如此看来,事情岂不是正在慢慢向着自己倾斜靠拢。
而现在更让他高兴的是,路长久无疑也是病入膏肓,已经快死了。
试想,要杀死一个武功很高却又快要死了的人,的确是一件容易得不再容易的事,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舒服顺畅。
本来以路长久如今的状况,对慕天涯来说,无论有什么仇恨,都可以结束了。但偏偏慕天涯不甘心,他恨着路长久很久了,更不希望路长久就这样死去。
他要用刀,用刀来解心头之恨。
所以,慕天涯还是想请人来杀路长久,现在无论是请一个什么人,只要拿得动刀,就绝对可以杀得了路长久。
慕天涯并没有怀疑事情实在过于顺利,相反倾斜向自己的天平,并不一定就代表着一劳永逸。
这次他算是彻底放心了,可心里其实还是有点着急的,生怕路长久在他还没动手之前就突然病死了,那样他就觉得实在太遗憾了。
他就是睡在床上,依然还在想着这件事,想到路长久马上就要死了,心中的恨意才慢慢的退去,慢慢的睡着了。
他做了个蒙,居然在梦中梦见了他死去多年的母亲,只见母亲披头散发的在痛苦的哭,慕天涯也哭了起来,大声的说道:“娘,孩儿为你报仇了…!”
可事情终究还是出人意料,就在第二天,路长久终于还是死了。
死得解脱,死得安然,谁也不会怀疑他的死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原因。在每一个人的眼中,都认为他是病死的,只不过是死得比别人意料中快了点而已。
---人生一世,生老病死,那是谁也无法改变的自然规律。
所以没有人会多想,路长久的死会不会还有什么其他原因呢?比如说,这么个生龙活虎的人怎么就突然得了不治之症呢?
方媚就想到了这一点,但她又不敢跟别人说。最后思来想去的还是去官府报了案,而且还深恶痛绝的说:“我丈夫不是病死的,而是别人害死的!”
那么,又是谁害死了他呢?
方媚没有说出来,她只等到了一定时候,就不顾一切的说出这个人。
在她手里最主要的还有一张字条,是一个黑衣蒙面人在某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丢给她的。
她不知道黑衣人是谁,但绝对认识字条上是谁写的字。字条上只有八个字,但这八字却足以让她痛恨一辈子。
慕天涯听到路长久死的消息时,正是中午,日出中天,阳光很刺眼。
那时,他正在家里回想着昨夜做的一个梦,梦见自己报了大仇,就在这时,武蓝天突然来了,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说道:“你终于可以放心了。”
慕天涯起先不觉愣了一下,手中的茶杯还停留在口边,片刻才问道:“我放心什么?”
武蓝天笑得像是不怀好意,有点狼外婆看着小红帽的意味,缓缓道:“因为路长久终于死了!”
慕天涯虽然已预料到,但还是显得很惊讶的望着武蓝天的嘴,道:“什么?这么快就死了?”他的语气中充满了遗憾之情。
武蓝天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你难道不高兴?”
慕天涯忽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悲哀,虽然他很恨路长久,但现在突然听到他死了,心中却不免觉得有些落寞和空虚,就好像失去了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
武蓝天的笑的确有些怪异,似乎还有点阴险,慢悠悠的说道:“据说他不是病死的,好像说是被人毒死的!”
慕天涯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的笑容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听了他的话,倒真的有些诧异,道:“毒死的?不会吧,谁会去下毒害他呢?”
武蓝天听了他的话,反而惊奇的盯着他的脸,道:“怎么,难道不是你下的毒?”他眼神怪异的把慕天涯盯得浑身发冷。
慕天涯还没来得及说话,武蓝天又接着说道:“你从一开始不是很想要杀死他的吗?”
一阵凉风从外面吹入,慕天涯忽然发觉竟然有些冷,愕然道:“我的确很想杀死路长久,可是我还没动手呢!”
“那就怪了,不是你又会是谁呢?”武蓝天轻轻笑了笑,他抱着双臂,来回踱着方步,沉思片刻,又道:“你不会是骗我吧,除了你,应该是没有谁会去杀他了…!”
他忽然走近慕天涯,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就算是你杀的你也不必怕,没有谁知道,再说我也不会去告密啊!”
慕天涯扭头望着武蓝天,半天才道:“怎么,你好像总怀疑是我下的毒?”
武蓝天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脸色也是无比冷漠,却没有回答慕天涯的话,也许他根本不需要回答。
因为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怒气冲冲的从外面闯了进来,恨恨的大声道:“因为不需要怀疑,你就是杀人凶手!”
这个人居然是方媚,跟在她后面又有几个人走了进来,却是洛州刺史华无为和几个衙门的人。
华无为阴恻恻的jian笑道:“慕天涯,还不快束手就擒!”
慕天涯好不气恼,神情激愤,怒视着武蓝天,道:“是你害我?”他不是傻子,有时最多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但此时也终于看了出来。
武蓝天摇摇头,一副委屈的样子,道:“不是我害你,而是你自己害自己,再说你与路长久都是我的朋友,我岂会厚此薄彼呢?无非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罢了!”
慕天涯气的面色通红,却也无可奈何,但没料到的是他竟然与路长久也是朋友,如此一来,自己所作所为定然是尽入其毂中,那又怪得了谁呢?只的冷冷的道:“武蓝天,枉我把你当作朋友看待,而你竟然是这般卑鄙的陷害于我?难怪说起话来,百般往我身上推,却是早就下好了圈套等我跳…!”
武蓝天摇头叹息道:“慕兄,你怎能怪我呢?一切是你自找的。不是我说你,你总是一厢情愿的想要得到方媚,不顾良心遣责的杀了路大哥,害得方大嫂家破人亡,你说你还是人吗?亏了路大哥一直还把你当兄弟看待啊!”
他说的一连三叹,方媚想到伤心处,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华无为已是不耐烦了,大声道:“好了,不必争论,慕天涯,你既有杀路长久的动机,又有得到方姑娘的因由,当然便是杀人凶手。来人,速速将犯人拿下!”
慕天涯大怒,喝道:“你这无知狗官,既无证据,岂能凭一己推测,就说我是凶手?”
华无为一声冷笑。方媚怒恨之极,抹泪摔出一张字条来,悲泣道:“你这天杀的畜牲,你自己看吧!”
字条上只有七个子:我要杀了路长久。七个歪歪斜斜的字迹,再下面却是一个大拇指的手印,红得触目惊心!
慕天涯大吃一惊,脸色立时变了。
他忽然想起那日路长久的儿子路小石过五岁生日的晚上,他偷偷跟着去如厕的方媚,不想黑暗中突然有人偷袭,将自己打晕了。
等他等醒来的时候,什么人也不见了,待回到自己的房里才发现左手拇指一片殷红,当时他还不知怎么回事,现在看了这红印的字条才知道,原来红色却是一种印染的印红,想必这一切都是有人算计好了的,一切就等着今天了。
慕天涯心中虽说有苦难言,自知有嘴也是说不清了,又想到自己为了报仇算计来算计去,最终却被朋友出卖,不由伤心之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华无为“嘿嘿嘿”的冷笑道:“怎样?慕天涯,要不要本官将你的手印录下核对一下?”
慕天涯长叹一声,冷冷一笑道:“哼哼,既要陷害我,只怕我慕天涯跳进黄河也是洗不清了!”
方媚泣声道:“大人,当日送字条的人曾说,这手印是慕天涯亲自按上去的,那人录下这字条是为了要阻止慕天涯谋杀我丈夫而要令他投鼠忌器,岂知这慕天涯丧心病狂的还…还是下了毒手…!”
方媚说完,掩面放声痛哭,好不凄伤!
慕天涯恨的咬牙切齿,怒斥道:“方媚,你可别瞎说,我根本就没有见过这字条,更不曾按什么手印…哼哼!你们既要害我,又何必编出如此蹩脚的故事呢…哈哈哈,真是可笑…”
武蓝天忽然cha口说道:“慕兄,这怎么会是编的故事呢,否则你的红手印又怎么会在上面?”
慕天涯当然不愿提起,也不能这中间的细节,无奈只得怒而不言,瞪着武蓝天,满眼象是要喷出火来,把武蓝天烧成灰烬才会罢休。
武蓝天从华无为手中取过字条,用两根手指夹着在慕天涯面前晃了晃,道:“可是你知道这字条是谁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