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情爱之事,总是万般愁苦。切不可信那世间人不食人间烟火,陈艳飞一个平凡女子,又年纪轻轻,孤男寡女相处,岂有不心潮触动。只是一旦心中荡漾,她倒也能自我克制,想着自己既为人师,当可表率,岂能有师父爱上弟子的呢?礼教伦常自然不可允,就是自己心中也是羞愧自责。如此一来,陈艳飞便将一颗心思暗藏不于表露,但内心之苦痛日渐积聚,以至娇嫩光滑的脸面渐渐生出些许暗纹。
就这样,不知道过得多少时日,风来雨去,花开花落,慕天涯的艺业已是水到渠成。本来若是以一般聪慧幼小孩童入门,从根基起始,由简繁复,所接受能力有限,定然得十数载方可将成,但慕天涯是带艺习武,其吸收能力无疑是一个高处的层次,因此这些时又勤修苦练,竟将那“血神门”的至尊宝典“血神无相神功”更是融汇贯通尽数习成!
一晃这已是次年月的天二月了!
二月的阳光,总是在温暖中透析着暮春的浅显冰凉,树梢上的花芽预示着春的绿意,几只飞鸟鸣翠,更是增添几分一年之计在于春的意境。
慕天涯已经好久没看见过这般恬然春色,在地下仙境之中竟也不知已是过了一个多年头,如今置身这如此明媚的阳光之下,俨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山谷里的树木已多半枯秃,地面上到处铺满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残枝败叶,一切似是如此的荒凉,但又处处透着盈满的成熟。
慕天涯不由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将这山谷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最后将目光停在了身边那株古树上,忽然由衷的笑了起来!
她身边站着一位绝色美人,却正是他师父陈艳飞。她听到慕天涯兀自发笑,不觉问道:“你无故笑什么?”
慕天涯满脸笑容,指着那古树道:“一个人如果在夜间突然看到一棵树忽然开了一扇门,又看到一盏浑黄的灯,却又没有人,不知道这个人会怎样啊?起码也要吓个半死吧?”
陈艳飞也笑了起来,道:“莫不是你当时就这般狼狈吧!”
慕天涯围着那株大树转了一圈,道:“当然就是啦,黑咕隆冬的看到这些古怪的情形不怕才怪。不过我也真佩服祖师爷怎么会想得出,在这里引个住处,如隔世一般,就算是寻常之人无意找上山来也未必能知道这树里竟是别有洞天!”
陈艳飞微微暗叹,声色幽怨道:“皆因江湖积怨太多,祖师爷才不得已寻得这清坚僻野之处安身。这等偏僻之地岂非是一般人可寻得来的。如不是缘分所至,那天夜晚你在这山下遇难,偏巧这金毛吼窜出洞外玩耍,这才救有幸得你一命,否则只怕这一辈子也不会有人寻到这里来了!”
慕天涯想起那日险境,如不是金毛狒狒,自己又哪有命在,不由的望着金毛狒狒,大是感激,又接着说道:“师父,你说九位师叔多年前就已下山闯荡江湖去了,你又为何不下山去呢?倒要留下来过着这般清苦乏闷的日子!”
陈艳飞想起往事,又是慨叹,道:“自昔年我们`血神门'与江湖黑白两道那场惨烈血战之后,我们`血神门'几乎因此险遭灭门,幸得你师祖他老人家得以逃脱生天,苦撑着这`血神门'。为了怕祖师爷留下的基业毁于一旦,你师祖他独自云游江湖,收留了我和你师伯师叔十个无家可归的弟子来,又念及当日同门师兄弟情谊,便给我们取了与九位师祖一模一样的名字。为了重振`血神门',你师祖就天天教我们武功,直至我们长大成人,我们因为年轻气盛,就妄图下山去报那昔日大仇。但你师祖似是深彻大悟一般,劝我们不必象祖师爷那样出世为恶,应当放弃仇恨,这段大仇也就不必去报了,只须下山广修善德,行侠义之事,待世人感戴,`血神门'自然也就振兴有望了。就因为这番彻悟而有违祖师爷的旨意,你师祖就此自引愧则,以自刎谢罪了…唉,你说,九位师叔伯俱都下山,我能不遵循师命留守在这么…”
一声幽叹,尽是无尽哀怨。其实慕天涯心里明白,师祖当日自刎以罪,以己之身承担着“罪孽”,实则是要断了他这十位弟子将来在江湖上为恶的念想,说来也是用心良苦。慕天涯想着不由神色悲切,劝道:“师父,师祖可谓用心良苦,如今往事已矣,你也不必过于悲伤。只是我以前留落江湖,倒是很少听到有关几位师伯师叔的消息,却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呢?”
陈艳飞对他能够体会出师祖其心之苦,倒数颇感欣慰,神色哀伤道:“你师祖死后,你几位师伯和师叔虽然尊师遗命下山去了,但他们下山以后,却并没有听从你师祖遗命戒训,有的依然是作恶于江湖,有的则是入朝当了宦官(这便是洛阳白马寺主持怀义和尚,因是武则天的男侍,已被封为护国大将军。),残害忠良。唉,可以他们终是罔顾了你师祖的一番心血…”
慕天涯心中激愤,道:“如此真是难为了师父你却要在这过这等清冷孤凄的日子…”
陈艳飞苦笑一下,道:“要说这样的日子,倒真是活守死人墓一般,对于我一个女孩子来说,初时确是难过,但到得后来,毕竟是渐渐习惯了,也就没什么。再说这世道混乱,时局动荡,又远离那熙熙攘攘的尘世,这里却是清静多了,倒也落得清闲,因此反而还是觉得好了!”
慕天涯望着她清丽的娇颜,见她神色之中总是无尽忧伤,便笑道:“还好是师父你留了下来,不然徒儿我又哪来你这般美…美好的师父…”
他这“丽”字硬生生的缩了回去,陈艳飞如何听不出来,知他话中是赞美自己美貌,不由脸色娇红,嗔道:“你也休得贫嘴…”嘴上如此说,心中毕竟还是暗暗喜欢。
慕天涯忙道:“师父不必生气,弟子说的也是实话,只是师父你难道一世都不想下山了吗?”
陈艳飞幽然一叹,没有回答,满眼的凄然和忧郁。
慕天涯不觉心中酸然,道:“师父,弟子可是明日就要下山去了,不如…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他忽然一把握住陈艳飞的手,诚恳道:“师父,不如一起走吧?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美好,你难道不想去看看吗?就算徒儿求你了,好吗?”
陈艳飞被他握着手,虽然是自己的徒弟,但自己毕竟还是一个黄花女子,兀自被这比自己小得三两岁的徒弟握着手,总是觉着男女有别,一时窘得面红耳赤,心如鹿撞,垂声道:“我…我只怕在这深山呆惯了,山下的生活未必会过得很好。只是你却有很多事情要做,这世道险恶,你当身受过,我也不多说,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你得永远记住,知道吗?”
慕天涯听得她这么一说,不觉神色黯然,心中又有些难过起来。他知道师傅这是拒绝了下山,只是又想到自己身上所担负的责任,也不知几时能够办到。
他不由的伸手摸了一下怀中藏好的那“夺命剑客”李连龙所遗留的血书。他有一次曾与师父陈艳飞说过此事,陈艳飞极少在江湖行走,对江湖之事知知甚少,但李连龙却是较早的成名人物,她倒是略微知道此人原是一个正派人物,听说他遇害之事,不由唏嘘不已。
可是要帮他将血书交于何人,李连龙临死之前却没有来得及说明。陈艳飞于是将血书打开来看了,血书内容说的是李连龙全家遭jian人毒害而被官府灭门,有一幼女遗落江湖,希望寻得他表兄玉风流能够助他寻回幼女并抚养成人。最后信中又说,这只铃铛便是当日刺瞎他双眼并灭他满门的凶手所遗留的一只暗器。
慕天涯起先以为这铃铛原是小孩用来玩耍之物,却不知竟是一种歹毒的暗器。如说是暗器,又怎么能将李连龙的双眼刺瞎,而以李连龙的身手竟然还不能躲开么?
慕天涯叹息着,心中想,这茫茫人海,又哪里去寻得那个叫玉风流的人?还有被武蓝天杀死的老乞丐所托的那个白开水又是何人?
慕天涯一想起来就觉得心头沉重,只觉一切尘世纷扰仿佛汹涌而至。他忽然间觉得,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的确是很不容易,太多太多的责任和苦难总是象山一样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曾有多少人羡慕那世外桃源,而师傅所寻求和感触的不就是这样的平静而淡泊的日子吗?
可师傅终究还是不愿跟着他下山去,这让他心中黯然,又极是不舍,伤感道:师父,我…我也不想下山了,我只……只想陪着师傅在一起!”
此时天空中一朵阴云升起,将太阳裹在云后,遮挡了它那一泻而下的万丈光芒,林中顿时一片阴暗。
陈艳飞心头触动,望着慕天涯道:“你怎么啦?你可千万别这样想,我毕竟……毕竟是你师傅!”
慕天涯望着陈艳飞的眼睛,却一本正经的道:“是师傅又怎样,在弟子心中,师傅也同样的人,也同样是人间执爱的女子……”
陈艳飞赶紧避开他炙热的目光,道:“你……你不要说了……”慕天涯却声情至憾,又走到她面前,诚恳道:“师傅,弟子所说的都是实话,弟子不想师傅孤身一人,这么多天的相处,弟子心中只有师傅,只想和师傅永远在一起……”
虽是寥寥数语,但情深意切,却在陈艳飞心头激起千层浪。她心思沉浮不定,想了很多很多,那一刻几乎忍不住就动心了,她知道自己心里有这个徒弟,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是强忍克制。可是……可是终究无法逾越那自古以来的思想禁锢,终于摇头苦叹,望着远处的山峰,难过道:“别犯傻了,你有着自己的理想,该当去建功立业,又怎能在此荒废时光虚度年日?更何况`血神门'还指望你去发扬光大,你可不能为…为我…而放下啊!”
慕天涯悲伤之极,道:“师父,弟子自小就身世悲苦,无亲无故,孤苦零丁,如今师父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我真不想离开你。师父,弟子真的不愿舍你而去,就是…就是这里生活再孤闷,弟子也…也愿陪你……陪一生一世…”慕天涯说着,不觉满腔真情流露。前面的话固然不大真实,后面却也是一片真心,待话出口,心中竟也是惊惶而惑,自己怎么对师父说出这等不为世俗所容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