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府的主道上,两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的走着,路侧美景毫不怜惜的从身旁划过,但二人没有丝毫驻足流连的意思,甚至说他们在走马观花都有些欠奉。
走在前面的男孩表情愤愤不乐,一路上沿途的花花草草可没少遭殃,落在他身后一个身位穿着仆人衣饰的女孩倒显得神色自若,望了望走在身前满是郁闷的男孩,忍不住促狭道:“早就和你说去学子楼了吧,你不听,非要夫人亲自一大早去揪你。”
这一男一女自然就是刚刚从探香居走出,往学习楼而去的向权与小青梅是了。
向权当然知道小青梅是在故意调侃自己,但没办法,一大早就被二娘当着小青梅的面从被窝里拽出来的他能不烦闷吗?照他的话来说——“我不要面子的啊!”
于是,一路上路边的灌木就成了他最佳的泄愤对象,甩起就是一腿扫去,无辜收到无妄之灾的灌木丛被这一腿扫的可怜,许多枝叶簌簌而落,样子好不凄惨。小青梅刚想说些什么让他不要这样,向权心有灵犀,回过头叉着腰瞪着她,直着脖子气道:“我说不过我娘,打不过你,欺负些花花草草还不行啊!还有没有人权!”
小青梅被向权都得直乐,捂着嘴巴嘻嘻的笑着,“行行行,你是少爷,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向权被小青梅的笑容撞的心口噗通噗通直跳,反应过来时只觉得脸颊滚烫,忙是扭过头,踹了一脚路边灌木,故作凶狠的道:“叫你笑!等我长大了,还不把你压在地上打,看到时候你还能笑得出来!”
笑声出乎意料的戛然而止,向权一愣,回头一看,入眼的小青梅满脸羞红,美丽的如傍晚天边的火烧云,明艳动人,她“狠狠的”刮一眼一脸痴像的向权,娇嗔了句“变态”后,扭头就走,独剩向权一人站在原地一脸无辜的不知所措。
他看了一眼路边略显破败的灌木,摸了摸,“嘿,你也别苦了,咱俩也是同病相怜的弟兄咯!”
经历了这件小小的插曲后,向权的心情由阴转晴,去往学习楼的路途虽不近,两个小家伙走的却并不乏味,欢声笑语不断,就这样嘻嘻闹闹的走过了紫竹林,走过了步云桥,正要走过那柱有这五百年高龄的银杏树时一阵悠扬的抑扬顿挫的声音带着一起调笑意味的在耳边突然响起。
“看样子,你们两个小家伙的感情还很不错嘛,天天黏在一起,也不腻歪哟?”
向权倒还好,这声音听的早就习惯了。胆小的小青梅却着着实实的被吓了一大跳,往后一个踉跄好巧不巧的躺进了从后走来的向权怀中,撞的向权那是个小鹿扑通,浑身舒坦。
虽然不知道这舒坦从何而来,不过从小自“圣”书中读出的道理告诉他这时心底越是心花怒放,表面上也越是要不动声色一本正经。
“嘿!你们这两个小家伙,怎么还在我这个老家伙面前没羞没臊起来了哟!”
小青梅一愣,这才察觉到此刻的不妥来,挣扎着从向权的怀中脱开,还不忘回头凶了向权一眼,可那熟透了的面容娇俏可爱,凶凶的羞恼眼神传递出来那还有半点狠狠的意味,反倒别有万种风情。似是自己也觉着自己的眼神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小青梅一抱胸,扭头轻哼了声,索性撇过头不看向权。弄的向权是一阵失落,若是小青梅还能再凶自己几眼就好了,随即一阵摇头,心中责骂着自己自己果然是个变态。
因为羞涩才勉强镇静下来的小青梅这时候才咂么出那悠扬婉转的声音中的熟悉感,她睁大双眼环顾四周,可除了身后的向权外哪还有别人?
小青梅突然联想起平时闲时小筷子常常说的那些个妖魔鬼怪的恐怖小说,表情渐渐变得惊恐不安,本是洁净平整的衣角都被两只纠结的小手拧成了一团。
这些小动作瞧的向权直觉得逗趣。若是这件事情发生在平常,以向权的恶劣行径,巴不得能多看一会儿小青梅的笑话,甚至还会添油加醋,让小青梅多出些洋相,好成为以后与她斗嘴时候的绝佳有利武器。但今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看着小青梅手头那紧张恐慌的小动作,虽然还是觉着有趣,但这份有趣中却没了那种辛灾乐货,而全是充斥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知何起。他轻轻拍了拍小青梅的肩膀,后者于惊吓中转过身,向权友善的冲着她笑了笑,左手指了指天。
顺着向权的手指向上看去,果然瞧见一身雪白锦袍的孔白丘倒拎着折扇,一脚摆在枝桠上一脚悬荡在空中,潇洒的倚靠在银杏树干上,笑眯眯的望着树下二人。叫两个小家伙发现了自己,孔白丘向后一仰,一个翻身,如翩翩白蝶一般轻飘飘的落在地上,白袍缓缓垂落,惊艳脱俗,极富美感。
难怪世人常说我爹和孔师虽并称绝代双骄,可论及女性追求者的数量,我爹却是远远不如孔师,不多说,光是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吸睛出场方式,就足以拢得成千上万的迷妹以及排山倒海般的花痴尖叫了。
孔白丘显然对自己的这一套动作自满非常,笑眯眯的负手走到两人近前,弯腰望着小青梅,笑道:“青梅小可爱哟,孔叔叔我这登场方式如何?是不是帅炸了哟?”
还未等满眼惊彩的小青梅回话,站在一旁的向权就以一种母鸡护犊子的姿势横插在二人中间,“帅什么帅!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整天天的还没个正形,难乖找不到老婆!”
“额呜!一大把年纪……没老婆……额呜——”孔白丘揪着心口直翻白眼做着痛苦状,偷瞄见向权和小青梅嘴角的笑意后立马又笑意盈盈的恢复了常态,直起身子,用折扇轻轻点了点向权的脑袋,浅笑道:“这么毒舌以后可追不到女孩子哟!”
随即又对小青梅恶意打趣道:“青梅小可爱哟,四狗子你就放心的交给我吧,你可以回去咯。”
四狗子的称号受封于向权的狐朋狗友李池涵,玩的就是谐音梗。向权家中排老四,“权”与“犬”又谐音,所以才有了这四狗子的光荣称号。不过,向权自然不是个省事得主,获得新称号的当时反手就以一个闻名远近的李“痴汉”成功反杀,虽然在传唱度上李“痴汉”远胜于“四狗子”,但是以李池涵那货的无赖性格,与他互黑,向权可是觉得亏的很,毕竟要和一个能在大街上自我介绍说“我李池涵,外号李‘痴汉’,咋样,我兄弟四狗子封的”这样的无赖比脸皮,向权是万万做不到的。
一句四狗子把小青梅逗的掩嘴直乐,瞧见向权的满头黑线,小青梅正经颜色道:“好的,孔先生,那四狗子公子我就交给你了啊。”然后朝着向权俏皮的吐了吐舌头,飞快地离开了。
“你们…能不能别板着脸光明正大的那我开涮啊——”向权仰天长叹,“完了,这以后可少不得被小青梅拿‘四狗子’来调侃了,我的一世英名啊——”
“呼——”,当小青梅消失在视野中后,孔白丘长长的吐了口气,一手撩起身后长袍的后摆来回扭了扭屁股,正儿八经的对着向权道:“权儿,记得以后上树耍帅可别选在冬天哟,树枝上有露水,弄到裤子上可难受的很,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向权一开始听的还不明所以,反应过来后,一拍脑袋嘴角直抽,“天呐!我怎么有个你这样的师傅啊!师门不幸啊!”
孔白丘用手指戳了戳向权的脑袋,笑道:“‘师门不幸’哪是这样用的哟?”他看了看天色,“行了,和我来吧,有个人了等你等了许久了。”
“我要去学子楼啊,这次不去娘亲就……”
“没事,你和我来就是了。”
孔白丘的住所距离百年老树并不遥远,与向权那独处于幽静深处的探香居不同,是个闹中取静的颇大院落,院落里面的景物布置不多,没有探香居那么的花团锦簇小雅别致,只有一张石桌四张石椅子和一株半死不活的老梅树,这配置实在是称不上豪华,以孔白丘的身份来看当属的上寒碜二字。
院中早有一个小小身影,左手拿着一本好像永远也读不完看不腻的《兵阵要解》孤零零的站在老梅树前,怔怔的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一本正经的发着呆,正是前不久因出手殴打向阐而被迫休学一段时间的钟天辰。
“吱呀——”小院的半截木门被人推开,钟天辰转过身,目光与门口那年纪与他相仿的小人的第一时间就撞在了一起,异口同声:“怎么是你!”
“臭小子(臭猴子)!”
始作俑者之一的孔白丘站在一旁,老神在在的望着眼前发生的恰如意料的一幕,一双眼睛夹满了笑意,“啧啧,这么有默契,不在一起可真是可惜了呦。”
“你果然仗着身世开了小灶,你个废物!”
“我爱咋想咋想去!倒是你,听说被强制退学了?怎么,来孔师这求爹爹拜奶奶来了?其实不用,你来拜拜我,一句话带你搞定!”
“你、你个废物!”
“你个垃圾!”
针尖对麦芒!一时间孔白丘的步亭院内战火燃天,好不热闹,不过孔白丘作为步亭院的主人却是像个局外人样的笑眼旁观着眼前这幅泼妇对骂之战,在心里点评这场尖锋对决中双方的优劣得失逻辑漏洞,还时不时的点头摇头,甚是惬意自在。
“只可惜现在的年轻人还是少了点火气啊,想我当初和墨轲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大打出手了呐,啧啧,这么比起来,看来还是我们那个……”喃喃自语自我感觉良好到一半,孔白丘看着院中场景忽然顿了顿,随即哑然失笑道
“嘿!看来不管哪个时代的年轻人都是一个脾气性格哟。”
场中,钟天辰说不过天生毒舌的向权,撸起袖子走上前就想好好的教训教训眼前这油嘴滑舌的人。但向权那会给他近身的机会?
开玩笑,这钟天辰可是徒手放到五个“壮汉”的莽夫,向权才不会傻乎乎的冲上去送,撒开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不时的从手边从地上各种捡小石子和小树枝什么的往钟天辰砸去,深知走打的真传,一时间钟天辰竟也追不上向权。
这些小树枝小石子砸在身上其实也不疼不痒,奈何太过烦人,扰的钟天辰乌心烦躁,到最后索性学着向权的模样也是边追边砸,一场唇枪舌战就这么的变成了一场枪林弹雨的游戏,“火药味”十足。
孔白丘双手抱胸,看的那叫个兴致勃勃,“不错,不错。你追我赶,打的竟然不相上下,看的还挺精彩?”
咻——一颗小石子破空而来,张牙舞爪的杀向孔白丘,“噗”的一声撞在孔白丘的衣袍上,然后就……就没然后了。
孔白丘瞧了瞧地上这还心不甘情不愿打着滚的小石子,无奈的撇了撇嘴,“好吧,精彩是精彩,但这准头嘛……还真是难以恭维。”
“咻——嘣儿!”又是一颗小石子飞来,在和孔白丘怼了个脑袋后,在空中画了一道完美的、不甘的弧度,再一次的倒在了地上。
孔白丘的嘴角抽了抽,很显然他想努力的笑出来以表达一下自己的豁达大度,但不管怎么看,这笑容似乎都显得太过牵强。
向权见孔白丘在先后两次下都没恼怒,心生一计,跑到孔白丘的身边投鼠忌器,借此来躲避钟天辰叼毒的攻击。
尊师重道的钟天辰见向权竟然大逆不道的拿孔白丘做挡箭牌果然偃旗息鼓,放弃了准度不高的远程攻击,硬扛着向权的几枚小石子冲到了孔白丘的身侧与向权玩起了秦王绕柱走,四只小脏手就这样在孔白丘的白袍上扒拉来扒拉去,每一抹都在那雪白之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闹的孔白丘乌心烦躁,看着花里胡哨的衣服满是心疼,“我的新衣服啊……”
“你们——闹够了没!!!!”
步亭院内顿时鸦雀无声,向权和钟天辰人各头顶着一个大大的大包排排坐在一起,双膝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乖巧的听着身前一身白衣变花衣的孔白丘的教导。
“从今日起,学习楼,你们就都不用去了,由我,亲自教导你们,我的教学方式和别人有些不一样,所以你们要注意了……”
向权轻声的嘀咕道:“不就是当个甩手掌柜嘛,说的冠冕堂皇的。”
“咳哼!”孔白丘狠狠的瞪了向权一眼,后者立马眼观鼻闭观心端正坐好。孔白丘也懒得计较,继续道:“天辰,你善军政,故而我只会教导你军政方面的事情,同理,我也只会教导权儿民政。你们二人我各教其一,绝不偏私,至于这样做会不会导致你们终考瘸腿,失去头名,那就不在我的考量范围之内了。”
心思活跃的向权好了伤疤立马就忘了疼,前一秒还蔫了吧唧的,这一秒就趾高气昂的拍着胸脯大笑道:“没事没事,就凭那些家伙的本事?别说我‘瘸腿’了,就算我拄拐,我也能甩他们五条街那么远咧!”
钟天辰瞥了一眼向权却没有说话,虽然不喜向权这个人,但是对于向权的这番言论他还是非常认同的,不得不说,除了眼前的这个互看不爽的二世祖以外,他钟天辰还真未将谁放在眼里过。
孔白丘看着眼前这两张表情不一但同样都傲气凌天的稚嫩脸庞,“啪”的一开折扇,笑道:“林卿,你们可认识?”
林卿这个名字对于向权这样看不见身后人的傲慢家伙自然陌生,不过还好钟天辰知道这人,不然孔白丘还真的有些尴尬。
“初考的第三名,肚子里有些东西,不过与我……比起来还是差上了不少,孔先生怎么想起来他了?”钟天辰原是想说林卿与他和向权比起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可话到嘴边,想到向权丑恶嘴脸,便又收了回去。
孔白丘合上折扇,悠悠然的说道:“因为他也将受我直接教导哟,不过这小家伙天赋中庸,民政军政没有偏科,我准备两政同事辅导,所以这才没有和你们在一起。”
钟天辰目光一闪,“先生是想借林卿之手刺激鞭策我们?”
“我可没说不是。”
向权毫不在意的摊了摊手,无所谓道:“那孔师你估计就要失望了,连钟猴子都说不行的小子,那明显这林什么什么的玩意儿还塞不进我的对手列表里的格儿嘞。”
“好好说话!”孔白丘用折扇敲了下向权的脑袋,“若你真的小觑对手,不好好努力,有我的点拨,这林卿都如何不能成为拉你下马第二人?你身边可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
被孔白丘这么一提,向权顿时警觉起来,他看了看身边那位一脸欠揍表情的家伙,立马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他可不想在阴沟里翻船喽!被人拉下马的滋味……那可真的是恶心到吐!
钟天辰也同样收起了轻视心,自踏入学习楼起,他就没准备矮人一头过,毕竟在他看来,若是连在学子楼内一路高歌都不能做到,又何谈为天下寒士谋一份出路?这是一条不许有任何容错率的道路,第二,就是失败。
身前两个小家伙眼神的转变没有逃过孔白丘的眼睛,他微微一笑,“时不我待,现在就开始吧。”
许久后,孔白丘倚在院门前,院门微掩,从他的角度正巧能看见正在院中交头接耳的向权钟天辰二人,嘴角挂笑。
身后的脚步声从远至近,孔白丘头也没回只是背着身体向身后摊开手,一个酒葫芦落在手中。
“如何?”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人正是向墨轲。
孔白丘拔开木塞,细嗅了一口酒香,笑道:“恰如意料之内,两个小家伙互相学习起来喽!学不如教,不用多久,他们就会明白了的。”
向墨轲摇摇头,忽而笑道:“拿林卿那小子来刺激他们的这种事还真亏你能想的出来,对了,难道你真的想教导林卿?”
孔白丘翻一白眼,“我是脑子坏了哟?费力教导林卿那小子,给林百薪那草包做嫁衣?况且你向墨轲什么时候大度成这样了,向家学子楼头名让别的氏族人夺取都无所谓了?”
向墨轲立马昂首挺胸,大义凛然的说道:“只要吴国昌盛,我小小向家面子,何足挂齿?”
孔白丘抬脚就要踹,但被向墨轲早有先见之明的拉远了距离,“得得得,您老人家大义凛然,是我孔白丘小肚鸡肠还以小人之心度您君子之腹好了吧!”
“就是说吧!”
“说你个头!”
向墨轲毫不在意的轻描淡写的另说道:“其实林卿的确是个不错的苗子。”
“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
“我……,你非要这样下去吗?”
向墨轲大笑。
过了小一会儿,孔白丘突然道:“其实我是愿意教林卿的。”
“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