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来的不是时候,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在回过神时,早就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人间,哀嚎遍野。
不过,总有一些例外。
南都的街道上依旧热闹非凡,悬挂着各个家族旗帜的牛车就好比挂着狗牌的疯狗在城内大街小巷内疯狂疾驰,来往于城门之外的某处与粮仓之间。
每年的这个时间都是氏族们是最忙的时候,今年更甚,提前到来的大雪加上轰轰烈烈的征粮,怕是傻子都能想到,这一场大雪过后,粮价肯定会飙涨到有史以来的最高。
若是把家中余粮统统抛出,那可是如洪流一般惊人财富啊!寻常人户光是想想就已经垂涎三尺,激动不已,更何论这些贪得无厌的氏族,又怎么会不立马行动?
不过,他们在享受着上天提前下雪带来的无穷“恩赐”的同时,仍不知足地抱怨着“天公不作美,竟不让他们做好充足的准备,好将各地的粮食早早的分配好。”
可笑,同样一句“天公不作美”,在同一个国家之内竟听出了两种意味出来。
这样没有远见的氏族终归是末流,如王常先、于昉这般的有远见有实力的大氏族其实一早就做好计划,把粮食按一定的计划分配到各给州城县去了,只等小雪一下,小钱一收。哪会有这般慌慌张张的景色?
怕是他们现在早就已经开始享受冬日独有的安逸了吧!只等东风一起,哗啦啦的金银便就是从四面八方涌来,这样的冬天,任谁听了去都有够吸引的人呢!
不过南都内,还有一个人过的比吴国所有人都要舒坦的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不用担心没有足够的金银挥霍,一国国库都随他使用——正是吴侯孙皓。
他此刻正躺在那把通体由紫榆木雕刻而成的老爷椅上,腿上盖着一张晋国盈星阁新出品的一张火红色毛毯,脸上的褶皱线条柔和,苍老的脸上泛着红光。
四周的窗门被敞的很大,他也不愿意这样,毕竟外面的天气让他觉得有些冰寒,即便屋内铺设了有十几条地龙,日日夜夜的灼烧着不计胜数的木炭供以取暖,他仍是觉着有些寒冷,毕竟年纪大了,内火比之年轻时候弱上了。
他缩了缩身子,微微侧过头,看着院中雪地里的那抹艳丽动人的倩影,顿时觉着即便再冷,那也是值了。
纯白的雪地里,一枝鲜红绽放,娇俏的立在飘雪里,犹如花中的女皇,站在那儿,便足以艳压群芳,雪儿调皮的压上她弯弯的睫毛,企图将其中的那弯清泉私自占有,风却是像一名护花使者,温柔地拂过,贪婪的雪花便是飘走了。
她爱下雪天,只是此时此刻父亲不在她身边,这让她有些忧郁,不过并不后悔。
她举起小小的纤纤的手,一朵又一朵小小的雪花乖乖的躺在她的手心里,羞涩的红了脸。
白婧琪痴痴的一笑,随手一挥,便将那些尚在手中贪恋余温的雪花飘洒在天地间。
她立在雪地里,开心地舞起雪来。
腰肢曼展,柔弱无骨,红裙委地间,白雪被撩的纷飞,一时间,红的粉的白的,扰了整个天地,迷了世人眼,好一副天上人间!如此美景,其他君主闯进其中也得得醉,更何况孙皓?
而事实上孙皓早就醉的不能自己了,要不是一大早就行过三次房事,现在胯下又有点酸痛,他恨不能立马就冲进院落让白婧琪来好好地安慰安慰自己这个愤怒的小弟了。
孙皓撇过头,决定不看院落的那份曼妙,他望向书桌旁的一张小桌,上面的奏折堆叠的已如小山那般高低。也应该如此,连续两次早朝未上的奏折该是这般高低的。
他站起身,抬了抬大腿,裆下的小帐篷着实难受,他微微地撅着点屁股走到书桌旁坐下,只是颇为不耐地招了招手,左右两名可人的侍女懂事的从一旁小桌上搬来了一大摞奏章,轻巧的放在孙皓的手边,而后恭恭敬敬的细步退开。
入手第一卷便是苏州州牧李元彬的奏折——
“臣敬启上,苏州自古便有南国水乡之美誉,年年粮产远超周围四州,无愧于吴国粮仓之称。而主公年末大征粮,虽确有成效,不过恕臣直言,此举实乃杀鸡取卵之事,不说别处,光是臣所在之苏州,若无三年五载之休养,绝无半点粮食输出,土瘠人乏,若是再行征兆,只怕会事天怒人怨,在无缓和的可能。臣以为,主公应……”
还未读完最重要的部分,孙皓便气的看不下去,甩起膀子便将这卷奏折扔出数米,砸在墙上,“这李元彬,还教导起孤来了!小小一州牧还如此猖狂?若非碍于向墨轲的情面上,哪能轮到你指手画脚!?”
一名年纪较轻的女仆怯怯诺诺的犹豫了半天,忽而想到当年岳公付威的一个女婢似乎就是因为捡起了付威发怒而砸出去的奏章才成为付威的夫人,终是鼓起勇气,轻挪去捡,谁料到却被孙皓的一声喝吓个不浅。
“嗯?谁让你捡的?不知好歹的东西!滚出去!自己去刑杖房领十个板子去!”
女婢顿时觉得委屈,泪珠在眼眶里打着滚,却怎么也不敢滴落,生怕这无辜的泪珠落在暴怒的孙皓眼中也会成为挑衅的象征,她偷偷地抽了下涕,行了个礼,谢了声恩典,沉着头,缓步离去。
十个大板事小,重要的是,她在这皇宫里,可能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这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大殿内的孙皓好像还是有些气结,也不知道是因为那苏州州牧李元彬,还是因为那个没有眼力劲的女奴,总之他在来回走了个两三圈、品了两杯极品秋茶然后又哼了首最近坊间传唱度还蛮高的小曲后,这才平复了心情,他用鼻子狠狠的通了通气,亲手在奏章堆里面翻了翻,然后从底下取出了本总军司的奏章,总军司的奏章在他记忆力一向来说都是好事的。
然而这次的奏章,很明显让他失望了。还没看上个两眼,他便就暴跳如雷,气的直跳脚,举起奏章便把它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这样还犹不过,他还狠狠地踩了个几脚,指着它直骂道:
“三千百姓造反,三天攻陷四个县,扩张至万人,派兵连剿四天都未见成果?纯属胡编乱造,危言耸听!若是我吴国民众都有这等战力!那我吴国何惧天下!”
孙皓越说越气、越说越恼,一下子将面前的桌子掀翻了去,大骂道:“都是酒囊饭袋、都是废物!我就两次没上朝,吴国就乱成这样!?那若是我万一病了?那吴国可不是要变天了!?一个征不上粮说竟然说苏州土瘠人乏?一个三千民众都剿不掉,还说对方似乎有有高人指点?一群贱民哪会有什么高人!?废物!都是废物!我吴国养你们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门外白婧琪听见了屋内的响动,搓着小手呵着热气走进书房,入目所见,一片狼藉,烛台滚落的到处都是,奏章散的满地,四下的女仆战战巍巍,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而孙皓则皱巴巴的站在座椅前,满脸通红大口喘着粗气。
瞧见这般情景,白婧琪哪里又会不知,这位易怒的侯爷又是不知在生那个不知好歹的臣子的气了呗!
她晃着柔软的腰肢走上前,双手自然而然的攀上孙皓的肩膀,两眼之中秋波荡漾,
“侯爷——”
光是平平常常的一句,孙皓的骨头顿时就软了大半。
“别生气了——”
又是一句,孙皓顿时怒气全无,再看着白婧琪泫然泪下的眼眸,孙皓的声音里除了满满的宠溺,又还能有些什么?
“好好好,孤不气孤不气,是孤吓着了爱妃,是孤的不好,孤在这儿给爱妃赔罪了。”
白婧琪噗嗤一下掩口笑出声来,那一秒就连四下的光似乎都变得黯然失色,满屋的名家字画古玩竟抵不过一女子莞尔一笑,“我要侯爷道歉做什么?只要侯爷能把自己宝贵的时间抽出来一部分陪我,我就万分欣喜了。”
孙皓大笑着伸手温柔的划过白婧琪的琼鼻,亲声地笑道:“你可真是个贪心小心肝,孤日理万机,哪能一直陪着你呀。”
白婧琪垂下眼眉,那晶莹目光中好像藏着伤心。孙皓见如此,心情一沉,捏了捏白婧琪的俏容,那充满少年气的笑容如若不是出现在孙皓苍老的脸上定又是一副光景,“不过你今天走了大运,孤有时间陪你。”
白婧琪摸了摸眼角挤出的泪,望着地面诺诺地问道:“可地面这么多的奏章侯爷怎么办啊?”
孙皓一把揽过白婧琪的水蛇腰,柔声地说道:“不批了!你比奏章好看……”
院外的雪越下越欢,无数吴地百姓在残忍的风雪里冻死饿死,人们无物可吃,易子相食,一时间吴国尸骸遍野、堆骨成山,但在这小小的书房里,依旧温暖如春,犹若梦中。